浅水是喧闹的,深水是沉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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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开始运行了,26个卫星将在整个地球上搜索。多谱图像,探地雷达,只要等它找到匹配对象,只要这个恐怖分子还在这个地球上,电脑就能找到……”
局长满意地点点头,才把目光从全息投影上转开,“很好。这次亚兰特行动,B国的SAED会与我们合作,包括安全屋的提供。空中巴士落地之后等待指示。祁一,格兰维尔你们两个出外勤没问题吧?”
“没问题。”
“没问题。”
“加入USDS特殊行动小组,环球旅游,享受美景,和不同的人交朋友……”祁一对面的特工吹了声口哨,最近的行动结果都很令人欣慰,几乎没有人员损失,还端掉了一个洗钱集团,大半个西西里岛的恶棍都没有年终奖了。作为USDS评价设计和计划科的负责人,他简直不能更畅快。
“然后干掉他们?”女特工安娜挑了挑眉,一边收拾资料准备散会。作为SAED来与USDS合作的特工主管,半架空客上的外勤特工都受过她的训练,虽然魅力十足,但如果被她大腿绞杀,心里可是一点也美不出来。除了出众的格斗术,她薄薄的嘴唇一碰就能飞出各种嘲讽,若是心情好时,如此时就是小皮鞭柔柔拂过你的脸,心情差了那就是字字如刀,割得人脸哗哗往外淌血,从这个技能加成来看,她是彻彻底底的B国人。
局长满意地看着开会的特工收拾好东西鱼贯而出。虽然之前他眼中最出色的侦查人员和科技研发人员,一个汤新跑去战乱之地丢了手臂,一个戈拉德另立门户创业致富,但现下这只队伍仍然是世界上一流的作战团队,至少当下还没有一个组织或个人可以击败他们。也许有战斗的极限,但现在还没被够着。
当然这些人中翘楚自己折腾出的事情也足以让局长焦头烂额。
比如刚接到外勤任务五分钟后就来请假的祁一。
“你知道格兰维尔是科技人员吧?需要你的火力支持才能完成这次行动。”
“这次真是出大事了。请局长另外安排人手。”祁一紧攥着手机面色十分难看。
“是越七?还是你父母?”
“都是……”祁一的另一手还握着枪,大概是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准备武器,苦恼至极,他甚至用枪托挠了挠头,“阿七刚从A国回来,下了飞机就被我父母接走了。”
得到局长批准后的祁一还要面对战友的嘲讽。
“当初你订婚结婚都没有带你家小蜜糖见过父母吗?”盘腿擦枪的安娜嗤地笑出声来,形状标致的红唇上下翻动,透出些许喜闻乐见的气息:“真不知道你该担心哪头。”
“当初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得到赦免,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得到原谅,阿七也是孤儿,我觉得这样说显得亲近点。”祁一烦躁地把装备卸下,枪放在桌上的响动比往常更大。
“所以你告诉她你父母双亡?”交好的同事本想关心,听到此话也不由得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我说的是,他们不在我身边了,但永远在我心里……”
队长西诺从医疗室走出,手臂上还吊着绷带,面带病容,但还是有一种令人愿意托付后背乃至生死的队长气质,“我相信你的父母和妻子都会谅解你的。”
等到祁一下了空客之后,一众特工才放声笑出来。
“天啊不愧是勋章先生,能把安慰人的话说得这么官方。”
“你是不是从征兵广告得到的灵感?年轻人,参军不会分离你和你的爱人。”
而远在C国首都的越七远没有空客上的特工们那么轻松。一下飞机就有一群身份不明的人来迎接并不是什么值得轻松的事情,当这群人长相普通,身手不凡,明显是受过训练的高级私人武装,当这群人开口叫她少夫人,当这群人抬出她丈夫父母的邀请时,更是不可能轻松。
她在心里翻来覆去把祁一从头骂到尾,说好的父母亡故呢!
这处私人住宅位于郊外,当迎宾轿车在开过充当前院的森林时,越七的不安感就开始蹿升。当看到以上万块赤陶砖装饰的外墙,恢弘大气的圆弧形主建筑时,她简直想要拔腿就跑。站在门口迎接她的有一男一女,和他们身后排成两列的佣人。从刚才接她的人口中,越七大概猜出他们身份。男的是祁一之父祁维,女的是祁一之母程宁君。
女人年至中年,并未刻意修饰面容,看得见眼尾嘴角漫出的细小皱纹,但神态温柔,让人顿生亲近之意。她穿着一件米色旗袍,剪裁妥帖典雅精致,领口以下绣有一只色调素净的凤凰。这百鸟之王虽然栩栩如生,神态灵活却毫无张扬奢侈之态,远看甚至如一丛玉兰。
男人却极有威视,只是一个打量就让人感到压迫,越七几乎回忆起当初刚进入TEMOLE面对父亲时的无措和紧张。
离婚,必须离婚。这是越七被祁一母亲牵入房中的最后一个念头。
当祁一终于赶回主宅时,一切和他被驱逐前并没有改变,佣人仍然毕恭毕敬,在他跑过身边时停下手里的活毕恭毕敬地喊少爷。母亲程宁君安然坐在小花园里借着好日头读书,慈祥的面庞隔了一层清茶的热气看得不甚真切。
祁一犹豫片刻才开口,“妈,我回来了。”
程宁君的呼吸停顿了好几秒,放下手中的茶杯,张开了手臂将年长的儿子抱入怀里,又往后靠以便将五年未见的儿子好好端详,半晌后才能用较为从容的语调说:“好孩子,好孩子。你做的,你爸爸和我都看在眼里,你之前犯的错就算无法挽回,也足以告慰那些牺牲的特工了。”
祁一握住母亲的手臂,眼里微微泛出泪光。
程宁君见儿子如此,眼圈也红了。母子二人阔别五年,其间如何想念,如何吃苦,都各有满腹心思要吐,但一旦见面却一个字也说不口了。
终于和母亲重逢的祁一慢慢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并不见越七身影,不由得心焦,张口欲问却又觉得先提父亲更好,但对父亲却不知从何问起。
程宁君如何不懂儿子,拍了拍他的背将他扶起,“你那妻子在你旧日房子里休息。刚从A国开会回来又匆匆来见我们,可把她折腾得不轻,我让她小睡一会。一会晚饭你们就在自己房里吃,夫妻俩可得好好聊聊。”
祁一差点打个趔趄,但偏爱撑出几分面子,“她哪里就那么娇气了,一会晚饭我叫她一声,一家人一起吃吧。”
程宁君面带微笑:“不止她,你也好好休息,你父亲明天还有得和你聊呢。”
渐渐走出了视线的祁一差点滑倒。
程宁君直到看不见儿子才收回视线。她微微叹了口气,抬头对上落座于身旁的丈夫,“阿维,何必如此试一郎,这五年来,他做的足以证明他自己了。”
“这是一次意料之外的考验,但祁一必须通过。”
程宁君忍不住干笑出声:“成耶败耶?一郎的心可都要伤透了。”
“若你想要直言相告,我可拦不住你。”
“我与你一样,都等着祁一自己发现越七身份的那一天。但我却不视越七的出现是一次考验,我视之为天赐。”程宁君的目光落向远方,里头有春日清晨细雨般的温柔,“你总觉得我们的一郎如今最大弱点已经不是莽撞狂妄,而是在于轻信他人,所以你想一次伤他个狠,日后都能记着疼。但我总信,一颗真心是能换来另一颗的。”
下午三点,阳光正好。程宁君格外喜欢蓝色,小花园里的植株几乎包含世界上所有总类的蓝色——钴蓝,湖蓝,孔雀蓝,靛蓝,雪青,群青、藏蓝、黛蓝、宝石蓝……远远看去,只觉得明暗交替,分不清哪片是光源,哪片是阴影。
祁一卧室外连着一片露台,低低围着一圈铁栏杆,栏杆下有一弧形玻璃鱼池。鱼池不小,里面除了水草,还有许多精致的彩色玻璃和石雕小人,整个像那几尾摇曳其中的金鱼的乐园。池底随意地铺着小石子,而越七的手就搁在上头。她在池边睡熟了,一只手还浸在水中,时而有胆大的金鱼穿过她的手指绕过她的手腕游动,阳光透过缝隙,在原木色的地上照出一朵又一朵的石楠,并一路从越七的淡蓝的裙摆开到她乌木般的发上。
传说月亮女神塞勒涅爱上了美少年恩底弥翁,不惜把他藏在山谷里,每夜从云端翩然而至只为看望熟睡的爱人。祁一恍惚地想着,这样的睡颜谁忍心错过呢?
他小心翼翼地行动生怕吵醒梦中的妻,腰背仍然笔直,但一只腿向前跨出一小步,另一边地慢慢弯下膝盖直至触及地面,就像当初那次在迪士尼乐园鸡飞狗跳的求婚一样,他又一次单膝跪地。但这次他拿出的不是戒指,而是从一旁桌上抽出的纸巾。祁一轻轻地把越七的手从池中捞出,用纸巾擦干再搭回她的身侧。
越七在梦中呢喃一声,似乎是这个姿势不够舒服,但仍然没醒。祁一想了想,还是将手伸到她的膝下颈下,慢慢地将她抱回床上。依偎在祁一怀中的越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祁一?”因为半个魂还陷在倒时差的梦里,她的表情放松而舒适,几乎算得上柔和。
祁一亲了亲她的眼睑,把她放在床上,“是你男人。”
“恩恩。”越七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顺从地扯过祁一递过来的被脚,三下两下把自己滚在被子里头,翻滚了几次,岌岌可危地挂在床边。
祁一快活地笑出声,这是这一个月来他听过最好听的话了,比起那个恶棍头子跪在地上放下武器说“我投降”还好听,甚至比母亲说自己被宽宥还好听。于是他快手快脚地脱了外衣,钻进被子把爱人拥入怀里。
他并无意做什么拯救世界的正义化身,他做是因为他能。比起那些孤独在空中巴士醒来的日子,他更喜欢在家里醒来。他可以抱着越七,鼻腔里满是她淡淡的香味,只要偏一偏头就可以吻上她裸露在外的肌肤。此时他也是这样做的。祁一含着甜蜜欢欣到甚至略酸涩的柔情,小别一月,他浓郁的思念从这个吻流淌而出,嘴唇如心尖一样微微地发抖。
她从越七的额头一路吻到脖子,雪白薄嫩的肌肤下,看得见淡青色的血管和里头携生力一同奔流的血液。心脏如泵,提供着血液一路而来的动力,从升主动脉弓到头臂干再到颈总动脉。只是吻着,祁一便有微醺的幸福,似乎借着这个吻,两个心便从成了一体。
有阳光照在越七的后背上,祁一略带醋意地把被子拉上一些挡出光亮。
“有我就够了,你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