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大姚接下来的话让闳夭嗅到了财气。
大姚一边摸着猫脖子,一边说:“我们侯爷说了,先结账再提货。”
这是生意人中最高等级的信誉度,账都结了质量怎么保障?当然只有信誉保障了。生意上常常会发生临到装车歇生意的事,就是信誉度不够,最终双方失了财。现在先结账才提货不就是把财气预支了吗?”
闳夭的脚趾开始在千层布鞋里乱动,心里倒底是有点激动的,嘴上不说脸色难免会有所表露,就是脸色不表露,眼神也会异样。
可闳夭到底是闳夭,城府深,眼神没异样,只是动作有些僵,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端茶时一不小心把茶碗盖抖落在了两膝之间。赶紧看大姚,还好,大姚正望着花狸猫一门心思沾财气。
闳夭叹了一口气。本来是暗自庆幸之后的松气,然而大姚以为叹气有其它的意思,说:“闳爷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闳夭忙不迭地说:“没有没有,我叹息是只恨自己无缘能见西伯侯的尊容啊!”
大姚说:“那有何难,我回去和侯爷讲闳爷的厚道,再讲讲贵地物丰人好,做生意公道,兴许侯爷真能到贵地一游呢。”
闳夭本是一句顺口的客气话,不料对方来了真,万一西伯侯真来…苴地是小地方,来个大诸侯…怎么接待啊。
大姚说:“如果我们侯爷来的话,兴许会多要五百车呢。”
多五百,一千车,八千箱…三八二十四…。闳夭的账算出来后自己也吓了一跳,一千车雪梨抵上苴地半年的GDP了。
闳夭说:“西伯侯要来那我们是求之不得的,正好我也可以进一点贵国的茶叶,有来有往,生意更旺。”
大姚放下了花狸猫。花狸猫在地上慵懒地走了两步,然后把脊背弓成了拱桥。
闳天和大姚隔着拱桥相望,各自朝对方点了点头,结束了这次历史性的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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闳夭送走大姚后走进偏房,让那颗刻意压抑着的激动的心自由奔放一会儿,咚咚咚,这是敲响财富之门的叩门声;咚咚咚,和周国搭上了关系,西南的巴王、蜀王、庸王势必要对苴地刮目相看;咚咚咚,小国依附上大国,小国就不再是弱国。闳夭长舒了一口气,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后的紧张感释放了,他整了整衣衫,“这事要赶快向苴侯禀报。”闳夭开了门,走出院子,阔步往苴侯府走去。
侯府不远,闳夭熟门熟路。苴侯是他妹夫,这儿他是当亲戚家走的。
侯府门前的一对石狮子认得闳夭似的敛了狰狞微露笑意。狮者思也,亲戚来了,理当笑脸相迎。枣黑色大门的包铜手环早已被摸得锃光瓦亮,其中摸得最多的就是闳夭这双莹光洁白的手。
闳夭叉开五指抓住手环,发现门缝中间漏着光,没上闩,用力一推,一声厚重坚固的吱呀声,青灰色的照壁后面传来苴侯的责骂:“你们怎么搞的?”
闳夭循声来到大堂,苴侯正用手指着一群侍女骂:“一群废物,这么多人照顾不了夫人,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一直打喷嚏。”
闳夭进门后拱了拱手,礼节性地劝了句“侯爷息怒。”
苴侯点了点头,转过身还是愤愤然,说:“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一直打喷嚏。”
原来是苴侯夫人受了凉,感冒了。
苴侯夫人是苴国的第一夫人,受到苴侯偏爱本也正常,但一次普普通通的感冒怎么会让苴侯这么挂心呢?
有一种爱叫尊重。
苴国是个小国,小国的意思就和现在的一个县差不多大。这个小国有点怪,阴盛阳衰。
苴国女人一直很强势,“一直”是历史性的概括,从当时正在感冒的苴侯夫人,再到苴侯夫人的妹妹——后来西伯侯的闳妃,都强势。过了两千年,这小地方又出生了一个更强势的女人——武则天。再过了一千多年,现在这地方除了三八妇女节外,每年还要举办一次女儿节。
厉害的女人有一半是被男人惯的。
苴侯和闳夭到偏厅坐了,上茶,寒喧。
苴侯的胸口还在起伏:“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一直打喷嚏。”
闳夭赶快扯开话题,问:“侯爷了解西伯昌吗?”
苴侯转过神来:“听说过,但没见过面。”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闳夭也打开碗盖,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说:“快了,过些时日就能见面了。”
苴侯刚喝进去的一口茶从鼻孔喷了出来,急急地问:“什么?难道…西伯昌要来?”
诸侯与诸侯见面要么是在商帝国的王庭,要么是关系特别好的相互走动,其它情况下是不大可能往来的。一个诸侯突然要到另一国去,通常就意味着战争。苴侯听说西伯昌要来自然紧张了,左鼻孔喷出的一根茶叶像拖出的鼻涕,惊愕由内而外了。
闳夭笑着说:“西伯侯是来做生意的。”他看着苴侯的鼻孔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下边,等苴侯抹去茶叶后把大姚来谈的生意说了一下。苴侯听了,一时还转不过弯来,手指尖拈着那根茶叶毫无意义地转动,转出了前所未有的瞻前顾后。
午时刚过,正是春眠困顿时分,静静的,能听到外面梨花摇曳的声音。院子里传来一阵轻轻的咳嗽,这是苴侯夫人,喷嚏转咳嗽,确乎感冒加重了。
苴侯夫人进得厅来,鼻尖红红的,擤鼻涕擤出了后遗症。见了哥,问:“谈了笔大生意?”
闳夭笑了,故意对苴侯说:“鼻子塞了耳朵倒很尖,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苴侯嗫嚅着说:“所以我一般很少说话,除了梦话。”
苴侯夫人又咳了两声,笑着说:“侯爷连梦话都很少,就是说也很短,刚想听,没了。”感冒后的嗓音有些嘶哑,平添了一份威严,不怒而威说的就是她。
苴侯笑了笑,不说话。梦话少的人清醒时话更少。
闳夭呷了一口茶,转过话头:“这次的确是大生意,但总归心里没有底,所以来向侯爷拿主意。”
苴侯指尖的茶叶揉成了汁,用抹布擦了擦手,说:“连西伯侯都要来,这生意够大的了。”
苴侯夫人没觉得这事有什么大惊小怪,小生意小商人做,大生意大商人做,诸侯也是人,做点大生意很正常。只是,时间上不对头啊:“那至少也要等梨树挂果以后才来吧。”
闳夭说:“是的,大致要在仲夏,我们有时间准备。”
苴侯有些心神不定,说:“诸侯上门,总有些唐突。”
苴侯夫人说:“回龙山的苏侯也是诸侯,你们成天在一起吃吃喝喝,也没见你唐突过。”
苴侯说:“西伯昌是四大侯之一,一侯抵我们几侯呢。”
闳夭也说:“大侯到小国,到底是利还是弊呢?”
苴侯皱了皱眉头,“利弊事小,吉凶事大,这样吧,还是有劳夫人占一卦如何?”
苴侯夫人笑着说:“刚才听你们讲话,我在院里就心算了一卦,卦意大致是,先劳而逸,始惊而安,贵在迅捷,疑则生变。”侯府前的石狮子都知道苴侯夫人的话是圭臬,一字千金,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樛树可以结岀梨就得结出梨,结不出来那是樛树出了错。
闳夭说:“看这卦意侯爷也不必担心了,再说我们还可以做两手打算,如果西伯昌带来的士兵超过一千,就可能有其它意图,我们到时就关闭栈道,拒之山外,依然过我们山清水秀的日子,他又能奈我何?”
苴侯展颜悦色,说:“此言极是,苴地山高路险,易守难攻,如果他们想来硬的我们就关栈道,让他们在半山腰喝西北风。好,先派斥候探路,再做定夺。”
苴侯夫人咳嗽了两声,似在自言自语:“贵在迅捷,疑则生变。”
苴侯已然拿稳了主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