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得楼来,小弥就觉得金碧辉煌,流光飞舞,件件非常物,处处有奇观,直耀得她眼花缭乱。但细去看时,又觉得大厅布置得十分简洁,并没有过多累赘的东西。只不过屋内四角处都置了面大镜子,角度刁钻,只折射光线景物,仅在人进门时同时映射出好几个影像,待其转过弯去,走到餐桌前后,就又照不到了。这样就在起到扩大内室面积,增强灯光亮度的作用之余,又不会让人觉得屋内太过杂乱无章,过于奇幻不实。而在一进门时照出来客的众多光影,又会给人极威武震撼之感。
她一路不住扭头,连连四望,深感震惊。梅渊领着她落座到餐桌前,她往桌上一瞧,却并不见有张部长家晚宴那些水陆珍馐,反而是她平日里最常见的一些普通菜肴。香菇菜心,莼菜汤,豆腐砂锅,只一道鲈鱼还略沾些荤腥,不过又是清蒸的,简简单单,清清爽爽,组成了今日的盛宴。菜肴的简单与屋内陈设的华丽形成了天壤之别,让小弥又一次感到了惊奇。
她打开了面前的一个扣着瓷盖的小碗,只见里面是满满一碗白米饭,蒸的火候恰到好处,颗颗米粒圆润晶莹。饭还温热着,在她揭开盖时送去扑鼻清香。手边筷架上放着一双湘妃竹筷,顶端包银,古朴大方。
她看向梅渊,梅渊也正看着她,嘴角一扬,笑道:“尝尝看?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小弥当即抿嘴笑了,肚子里也的确是饿了,就轻轻拈起筷子,先是夹了一片豆腐。菜肴都分别放置在特制的瓷架上,瓷架形如荷叶,顶端伸出一大片,用以盛放菜盘。下方是一个厚实的底座,也朝着同一方向略探出去一块,上面点着盏小小的蜡烛。烛火一直温热着菜肴,就使其久置不冷。如此,豆腐入口时还略有些烫,小弥缓了几下,才将其咽入腹中,顿时鲜香浓郁,回味悠长。
“哎呀,真是好吃!”她大赞道,“一块普普通通的豆腐,竟能做得这么鲜美呢!”又在另几道菜中分别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尝了尝,最后喝了口莼菜汤,然后长叹道,“真是人间美味!我天生不喜欢吃肉,觉着肉太荤腥,可光吃蔬菜,又觉得太寡淡。眼前的这些菜又清淡又鲜美,真是得了两家的长处,却又比其中任何一样还要美味上十倍!”
梅渊听了这话,顿时笑得眉眼弯弯:“你这美食家评论得倒也不错呢!我看你的样子,清清素素的,还以为对美食不会有多么上心,却没想到还颇有见地。”
跟他说了半天的话,如今又坐在一起吃饭,小弥的心扉渐渐放开了许多。先前对他的那种远观的崇拜,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内心里实在的亲昵与眷恋,那虚无缥缈的爱慕里,又掺杂了些对父兄的依赖之情,对知己的欣赏之情,逐渐变得骨肉丰满了起来。
这时听到他跟自己闲话家常,谈论最平常的饭食菜肴,不禁心中一软,第一次在他面前放开了手脚,朗声笑道:“我才是奇怪呢!你看这里装饰得这么豪华,明晃晃的,没想到桌上的菜肴却是如此简单。我原来还不明白缘故,刚刚一尝,这才发现每一道都那么好吃呢!怪不得它们能入得了你的眼。”
梅渊看着她的如花笑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打翻了一银河的星子,心中大快,便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岂能无美酒作伴?”说着便站起身来,走到大厅里侧,打开了一扇小门。进去后,过了半晌,再出来时,手里抱了个坛子。小弥一下子就认出那是酒坛,投了她的所好,心中也是高兴非常。
梅渊走到桌前,打开了封口,扑鼻的酒香顿时盈满了整间屋子。小弥凑上前一闻,就觉得仿佛置身于百花之海,异香盈鼻,单是嗅一嗅,就已是微醺了。梅渊将酒倒入了两只琼觞里,拈起一只递给小弥,留下一只给自己。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不过今日并无杜康,唯有瑶光。“说着,拿酒杯轻碰了碰小弥的杯沿,就一仰脖儿,畅饮了下去。
小弥没说什么,先拿舌头舔了一下,觉得入口恁得香醇,便也仰头一饮而尽。饮毕放下杯子,只见面前梅渊笑盈盈地望着她,眉目美好得不似尘世中人。接下来两人续杯满饮,杯干酒至,酒至杯干,心情大好,将桌上的菜一扫而光。
梅渊放下酒杯,眼神已经有些迷离,反倒为他的仙气抹上了一丝人间的烟火。“许久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了。要论至鲜至美,还在莼鲈。”顿了下,他轻声念道,“秋风起兮佳景时,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得兮仰天悲。”念毕长叹了口气,他又不禁乐道,“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季鹰好胆识!”说完莞尔一笑,放荡不羁,风采卓绝。
小弥任是酒量极佳,一时贪杯,此时也有些不胜酒力。她醉眼朦胧地望着梅渊,听不懂他在那儿叽里咕噜些什么,心里却还不忘操心别的事,就问:“咦?这些菜,都是梦袭做的吗?他那个人,冰块儿似的,竟然会下厨做饭?而且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还好像已经等了我们一会儿,怎么办到的呀?”
梅渊轻轻笑了,他也饮了不少,但面上并不太显。此时望着小弥晕红的脸,他还是一如既往,云淡风轻地答道:“梦袭自然有他的法子。我们只需要知道他做的饭好吃,他裁的衣裳好看就行了。别的管那么多作甚?”
小弥一愣,觉得这个人答话怎么总是虚虚实实,避重就轻的。再转念一想,忽然觉得事事都弄个分明,也很是无趣,倒不如听之任之一点,反而潇洒,就也作罢了。她把头一歪,伏在桌面上。脑子却不肯闲着,酒精作祟,话匣子一开,原来不敢问的问题,现在也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