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
五月初夏。
这个小村镇有一种自然安详的气质。
鸟鸣山幽,空气中弥漫着浅薄的泥土清香,远山近野绿色盎然,明亮得似乎要溢出汁液精华。
从风走下公共汽车,扛起旅行包,沿穿行村镇的唯一一条公路往下走。
这里仍是十年前的模样,只是泥泞的公路被修葺一新,一条白色混凝土公路沿着河流通向远山之外。
不出几步便有一座跨河桥,桥边商店当年是没有的,而现在却也显得年迈体衰,但依旧经营,似乎生意还不错。
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正垂头站在柜台前,被柜台后的中年女人训骂,她身边地上洒了一地蓝墨水,像被岁月冲刷出来的黑洞。
从风走进店里,说:“老板娘,来瓶水。”
中年女人瞬即换了脸色,迎面向他笑:“好,一块钱。”
从风将钱递给她,转头。
小姑娘扎着两个马尾,头发柔顺地贴在两肩,她右手揉眼,左手紧紧地握了个小拳头,一身局促。
“她怎么了?”从风好奇问。
老板娘斜睨一眼地上滚在一处的墨水瓶:“女娃子顽皮,偷我家墨水,结果没偷成,摔了。”
然后她对小姑娘说:“沉墨,回家叫你爷爷来赔!”
从风浑身一颤,音调抬高:“她叫什么?”
老板娘狐疑地看着他:“沉墨啊,前头沉家湾的孩子,爹妈离了婚,沉伯忙着村里的事情,也管不住这娃子,本来觉得这娃子挺机灵,没想到居然来偷东西……”
从风心里窜起无数的异样,激动却又紧张,他弯下身:“沉墨,你妈妈叫孔蔷吗?”
他死死地盯着小姑娘,怕她说“是”,又怕她说“不是”,这样的感觉让他难以自禁。
小姑娘点点头,又仰起来看他。
那是一双纯洁而灵动的眼,泛着泪光,眼角微翘。这样的眼,只有十多年来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人有。
从风飞快直起腰,问:“多少钱?”
中年女人没回过神,她根本没弄清楚这个普通话标准,一身休闲,干净得不沾半点尘埃的年青人从哪里来,又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小姑娘与她的名字而反应这么强烈。
“墨水多少钱?”
老板娘似梦初醒:“啊……一块三……”
从风丢给她两块钱,把手伸向旁边的小姑娘:“带我去见见你妈妈好吗?”
小姑娘刚从紧张中放松下来,来不及感激面前的陌生人,却听这样一句话,竟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你妈妈的朋友。”从风解释。
小姑娘摇摇头。
从风皱眉:“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妈妈叫孔蔷呢?”
“她妈走了很多年了!”老板娘插话,:“她妈在她两岁那年就走了,后来再没回来过。”
从风僵硬在那里,心中忽地一空,失落感如大风临境,灌满了整个胸腔。
他一下子没有适应这样的情绪起伏,站起来猛烈喘气。
可是十年来,他一直幻想着与那个女子重逢的情景,他幻想着他长大成人,有一定的成绩,并年轻活力,不再似曾经的稚气,那么那个女子是否就会,弯起她的眼眸,笑靥如花地奔向他。
现在他来到这里,她却早已不知所踪?
从风不甘心地再次伸出手:“沉墨,能带叔叔去你家看看么?”
小姑娘并不了解他的心情,只觉得面前的人解决了自己的危难,以使自己不至于回家挨骂,便同意了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