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行宫,吴潜已经把方文渊的住所腾好了,就在离萧可的寝宫的隔壁,方文渊原本做好了陪萧可夜谈的打算,但临到寝宫前,萧可只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一脸僵硬地自顾自地进门了。
方文渊松了一口气,慢步踱回了自己的屋子里,进门便看见田景文一身小厮打扮坐在院子里翘着二郎腿,一见他回来,便酸溜溜地说:“总算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和他秉烛夜谈呢。”
方文渊皱着眉头嘘了一声:“你胆子也太大了,非要跟来,要是万一出个什么岔子,你让我怎么和你家里人交待?”
田景文满不在乎地说:“文渊,我一想到围猎,就心痒难耐,文渊,你总不能自己一个人潇洒快活,把我留在那无趣的京城吧?”
方文渊哼了一声,笑着说:“还无趣呢,不是满把的红颜知己等着你吗?”
田景文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说:“文渊,你这是吃醋了不成?”
方文渊瞥了他一眼,正色说:“景文,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只是你不了解陛下,他是个重情的人,只要那件事情没有戳穿,万事就都有回旋的余地,你放心吧。”
田景文怔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说:“文渊,我的心思总瞒不过你。说实话,我实在担心你,不如我们在这里弄点意外,你直接消失算了,你祖父年纪也大了,到时候我一起接过来安享晚年,你喜欢去大楚最好,若你喜欢留在大衍,我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块块活活地过日子,省得在你那青梅竹马身边提心吊胆。”
方文渊有些怔忪,沉默了片刻,忽然展颜一笑:“景文,我不想再骗他了,这些年,他一直惦记着我,是我欠他良多。不管怎样,我答应了以后都陪在他身边,这次再也不能食言。”
田景文愕然:“文渊,难道你要这一辈子都以方文渊的身份陪在他身边?你疯了不成?”
方文渊怅然:“可能我和他只能有这点牵绊了。”
田景文脸色阴郁,半晌才说:“文渊,你眼里只有他,把我置于何地?”
方文渊歉然看着他,低声说:“景文,你一直都知道,对不起。”
田景文死死地盯着他,良久,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方文渊心里歉然,只可惜,情这一字,他终究无能为力。
半夜里,不知道是不是换了环境的关系,方文渊睡得极不安稳,半夜从噩梦中醒来,整个人都汗涔涔的。一时之间,他有点不知身在何处,手往旁边探了探,模模糊糊地叫了一声:“小可!”
身旁空无一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怔怔地发了半天的呆,思绪忽然飞到了久远的从前,那次和萧可一起来围猎,两个人脱离了宫规庭训,像脱了缰的野马,白日里带着一帮羽林军在山林里撒野,晚上两个人就躺在一张床上,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一去不再复返,从上乐苑回宫后,萧可最爱慕的义姐诈死,他悲痛欲绝;祖父也严令他再不可和萧可太过亲密。
想着想着,天边曙光微露,他站了起来,对着铜镜拍了拍脸,笑嘻嘻地说:“方文渊,打起精神来,最起码,你现在还是陛下最心爱的臣子。”
巳时,文武众臣跟随着萧可来到了皇家猎场前,大坪上搭了一个高台,以供萧可和一些文臣观猎,萧可自然不屑于观猎,一身戎装,背着自己的宝弓利箭,胯下汗血宝马,神采奕奕,顾盼自得。
方文渊见了不由得心里一震,仿佛依稀看到当年的少年郎,朗笑着对他说:“文渊,你喜欢什么?我给你猎了过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嘴角露出了微笑,慢慢地踱到萧可马旁,轻笑着说:“陛下,你这一身打扮,臣都不认得了。”
走到近前,方文渊才看见萧可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起来一夜没睡好的模样,只是精神看起来有些亢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的微笑,对他说:“文渊,朕才有点不认得你了呢。”
方文渊莫名其妙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纳闷地说:“臣这不是一模一样吗?”
萧可笑而不语,指了指前方的猎场说:“你想要什么?朕为你猎过来。”
方文渊心里一暖,笑着说:“只要是陛下猎来的,臣都喜欢。”
不一会儿,号角鸣叫起来,朝中的武将、随行的少年皇亲、萧可的亲随全部整装待发,山林中鸟儿扑棱棱地飞了出来,萧可挽弓搭箭,一支银矢破空而出,随着一声哀鸣,一只野雁直坠下来,萧可一挥手,顿时,马声嘶鸣,一齐往猎场中蹿了进去。
方文渊看着萧可远去的背影,良久,这才转过身,往观猎台走去,没走几步,看见杨名跟在他的身后,问:“陛下今天看起来怎么有些怪?”
杨名笑着说:“不知道,听李公公说,昨夜陛下一夜没睡,好像有什么喜事,一直……”他压低了声音说,“一直傻笑。”
喜事?会有什么喜事?方文渊百思不得其解,一看杨名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不由得一愣:“杨大人你怎么不去打猎?”
杨名渴望地看了一眼猎场,又迅速地收回目光,摇头说:“陛下吩咐我随身保护方大人。”
方文渊哂笑:“在这皇家猎场,还能有什么意外不成?杨大人你别因为我错过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杨名跃跃欲试,犹豫着摸了摸自己的马,说:“可……陛下那里……”
方文渊打断了他的话:“放心,陛下那里我担着。”
杨名喜滋滋地翻身上马,冲着方文渊拱了拱手,迫不及待地往猎场而去。方文渊也不由得有些心潮澎湃,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和萧可一起驰骋猎场。
忽然,身旁有个人轻哼了一声说:“方公子好手段啊,凭空出来就受陛下恩宠,令人佩服。”
方文渊愕然,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人一声戎装,十六七岁模样,牵了一匹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几个仆从,冷冷地看着他。“原来是寿王家的萧小王爷,失敬了。”他拱了拱手,淡淡地说。
寿王是萧可的堂叔,向来是个安乐王爷,萧靖是他最小的儿子,算起来是萧可的堂弟。“岂敢岂敢,昨夜我连屋子都腾给你了,还有什么可以让你敬仰的。”萧靖讥讽着说。
方文渊心里不由得一沉:“我昨晚占了你的屋子?”
萧靖一听,更是火冒三丈:“你昨夜扰得大家全都不能休息,非得从那角落挪到陛下身旁,今天居然还一脸无辜?别仗着陛下宠你就无法无天了!”
方文渊往一旁看去,随行的几个文臣都默不作声,有几个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有几个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他微微一笑说:“小王爷,我们都是身为臣子,陛下让怎么做,都是臣子的福分,在下无心鸠占鹊巢,如若陛下应允,一定双手奉还。”
萧靖冷笑说:“不必了,咱们可当不起。”
一旁的吴潜见了,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劝慰说:“小王爷何苦这么生气呢,方公子蒙受陛下恩宠,能为他办点事情,是咱的福分,昨儿个别说是小王爷了,就算是寿王殿下,也不得把屋子让出来。”
萧靖气得浑身发抖,翻身上马,泄愤似的一扬马鞭,顿时往猎场疾驰而去。
方文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看看身旁的吴潜,心里又是疑惑又是烦恼,这莫名其妙地好像得罪了一大批的人,这算什么事啊!
“方公子,你自便,下官去张罗其他事情去了。”吴潜心情甚好,笑吟吟地说。
方文渊想了想,不动声色地问:“敢问阁下是……”
“下官礼部侍郎吴潜,方公子要是需要什么,尽管说。”
“方才多谢吴大人。”方文渊笑着说。
不一会儿,猎场中隐隐传来一阵喝彩声,方文渊凝神细听,仿佛听到了萧可朗朗的笑声,心里高兴,忍不住往猎场边上走了几步张望起来。又过了好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参加围猎的武将从里面出来,大家都兴高采烈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有成果,多的抬着两头野鹿,少的拎着几只兔子,说说笑笑地走到了大坪上。
萧可却一直不见踪影,方文渊随手拦住了一员武将,问道:“陛下怎么还没有出来?”
“陛下英武,正在猎杀一头狐狸,只不过那畜生十分狡猾,往里面逃去了,陛下正在追捕。”那人答道。
方文渊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地又往猎场边走了几步,眼看着就要步入猎场了。
忽然,树林里蹿出来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旋即,里面传来一阵呼喝声,寿王府的家仆们从两头包抄,不远不近地急速逼迫着这头鹿往中间逃窜。小王爷萧靖在后面急速而至,弯弓搭箭射了过来,第一支箭被鹿慌乱中避开,第二支箭射在鹿的脚上,那鹿踉跄了一下,哀鸣一声,却依然没有倒下,往斜边窜了出去,状若疯癫,萧靖心里恼怒,正待射第三箭的时候,一眼瞥见了站在猎场边上的方文渊,笑吟吟地仿佛在讥笑他,顿时血往上冲,不假思索,箭头一偏,那箭矢仿如流星一般直奔方文渊胸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