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可在外面兜了一圈,满心以为方文渊一定已经候着他了,喜滋滋地回到寝宫,却见只有杨名一个人站在殿门外,不由得一愣问:“文渊呢?”
杨名尴尬地说:“方公子被方太师拦了下来,好一顿训斥,说是外臣不得宿于内殿,昨日已经御前失仪,今日如再违背祖训,还不如先打死了他算了。”
萧可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急急地追问道:“太师发怒了?有没有真的打文渊啊?”
杨名心有余悸地说:“太师真是老当益壮,拿着根枴杖就往里走,我慌忙把太师拦下了,说是太师不许就算了,陛下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萧可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颓然坐在椅子上,恨声说:“谁定的这个规矩,害得朕都不能和文渊秉烛夜谈。”
杨名挠挠脑袋,出主意说:“既然方公子不能进宫,陛下何不出去呢?”
“朕晚些回宫都被你们念叨,要是夜不归宿……”忽然,萧可的眼睛亮了起来,拍了拍杨名的肩膀,笑着说,“对啊,朕怎么没想到,春光明媚,万物复苏,正是去春猎的好时节!”
萧可自登基以来,素来勤勉,这下忽然发兴要去春猎,大臣们都十分识趣,纷纷表示陛下皇恩浩荡,英明神武。一些年轻的官员都跃跃欲试,武将想要在圣上面前露脸,文臣想要去开开眼界。
萧可遴选了一些文臣武将,羽林军千余名,浩浩荡荡地往京城西郊的皇家行宫上乐苑而去。御辇里,萧可意兴阑珊地斜靠在榻上,问一旁的李公公:“怎么文渊还没有来?”
李公公笑着说:“不是陛下说要给方公子一个惊喜吗?奴才刚刚派人去请了,想必这会儿正高兴着呢,就快到了。”
正说话间,杨名在外面低声禀告:“陛下,方公子来了。”
萧可心里大喜,拉开帘子一看,只见方文渊一身劲装,骑在一匹通身雪白的马上,看起来英姿飒爽。他心痒难耐,从轿里走了出来,杨名立刻将他的那匹汗血宝马带了过来,只见那匹马通体淡金,四肢修长,步伐轻灵,顿时将四周的马匹全部比了下去。
萧可翻身上马,和方文渊并骑,笑着说:“走,我们去遛一遛。”说着,一夹马腹,往前疾驰而去。方文渊无奈,只好跟了上去,他的骑术欠佳,脚下的又不过是一匹普通的良驹,哪里跟得上萧可,不一会儿就连萧可的背影都看不见了。
萧可的十八骑贴身侍卫也如狂风一样追了过去,方文渊索性放慢了速度,缓步跟在后面。不一会儿,方文渊发现有人缓缓地辍在他的身后,回头一看,是杨名。
“杨大人怎么不跟上去?”方文渊颇为奇怪。
“陛下吩咐了,要我紧跟方公子,贴身护卫。”杨名恭谨地回答。
方文渊心里微暖,微笑着说:“我能有什么事情,陛下总是太过小心。”
杨名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在他心里,这个方公子颇有点神秘莫测的味道,这样忽然凭空出现,让萧可对他如此宠爱有加。他斟酌了片刻,诚恳地说:“方公子,陛下很喜欢你,你有时候也顺着点陛下,不然我看见陛下忧思难当,心里十分难过。”
方文渊怔了一下,苦笑了一声:“有些事情,你不懂。”说着,他一拎马缰,朗声笑道,“杨大人,春光明媚,我们就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了。”
两个人的马一前一后,经过随行大臣和王孙们的车桥,不一会儿就越过了队伍,正巧和策马回来的萧可迎面碰上。
“文渊,你也太慢了,朕都在前面等了许久,不见你人影这才回来了。”萧可埋怨说。
“陛下骑术精湛,臣自愧不如,就不追赶了,太累。”方文渊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让了一下。
萧可并未察觉,这一通疾驰,让他心怀舒畅。“看来田景文那厮也不过如此,教出你这么一个三脚猫的骑术来。”
方文渊的嘴角微微上翘,忍住笑说:“景文善剑术,箭法和骑术自不能和陛下相提并论。”
“文渊,那田景文何时回大楚去?届时朕给他设宴送行。”萧可忍不住打探说。
方文渊一怔,含糊地说:“快了,估摸着再十几二十来天吧。”
“听说他这几日都和红袖楼的姑娘厮混在一处,是不是得了红颜知己,乐不思蜀了?”萧可挖苦说。
“真的?景文怎么从来没和我提起?”方文渊又惊又喜。
萧可不着痕迹地琢磨着他的表情,见他不似作伪,心里终于放下了一块石头:看来文渊对那田景文没什么意思。只不过,他以前说的那个心上人到底是谁呢?
几个人说笑着,不一会儿上乐苑就到了。上乐苑是大衍国最大的围猎场和皇家园林,占地三四百里,内有离宫别苑一十六座,背面是连绵的群山,山势险要,杳无人烟。这是萧可还是皇子的时候来过两次,其中一次也是和方文渊一起来的。
天色渐晚,萧可下令先入住别苑,第二天一早再入猎场。萧可在屋里稍事休息了片刻,便兴冲冲地去找方文渊,可是,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心里略有不满,叫来了负责围猎事宜的吴潜吴侍郎。
吴潜愣了一下,恭谨地说:“陛下,方公子没有品阶,臣安排他住在西头。”说着指了指行宫中最角落的地方。
萧可有些不悦,对李公公说:“把朕的房间收拾一下,让文渊住到朕的屋子里来,朕要和文渊说说话。”
吴潜愕然,为难地说:“陛下,这于礼不合,不如臣去瞧瞧,调配一下?”
萧可想了想,深怕方文渊不肯住他房里,于是就点头说:“烦劳吴侍郎了。”
不一会儿,方文渊匆匆过来了,擦了一把汗,告罪说:“陛下恕罪,臣故地重游,忍不住在外面逛了逛。”
萧可笑着说:“你去哪里了?”
方文渊微赧:“陛下还记得那块巨石吗?臣找了半天才找到,看了一会儿。”
萧可怎么会不记得,那次他被父皇骗到上乐苑,快活得不得了,半夜偷偷和方文渊甩开了随身侍卫,在一条瀑布边找着了一块圆溜溜的巨石,在上面看星星。看着看着,两个人居然睡了过去,被侍卫找到的时候都快天亮了。
“当然记得,第二天朕一直打喷嚏,把你吓得脸都白了。”萧可想起往事,心里十分快活,“走,我们再一起去坐坐。”
说着,萧可兴冲冲地往行宫外走去,方文渊来不及阻拦,只好给杨名使了个眼色,急急地跟了上去。
行宫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方文渊边走边担心地劝阻:“陛下,天色已晚,那条路上没有守卫,不如明日再来。”
“文渊你瞎操心什么,山下有京卫营守着,这里又有羽林军在,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来刺杀朕不成?”萧可取笑他。
“山中野兽众多,只怕有个万一……”方文渊愁眉苦脸地说,“陛下现在是万金之躯,大意不得。”
萧可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却依然沿着小道往里走去,渐渐地,可以听到溪水潺潺的声音。
方文渊看看后面跟上来的侍卫,心稍微定了定。溪水声越来越响,不一会儿就变成轰鸣的瀑布声,眼前也顿时豁然开朗,只见一条巨大的白练从天而降,溅起无数水花,十分壮观。
瀑布前是一块方圆数十丈的大空地,一块奇形怪状的巨石突兀地落在大坪上,萧可三下两下便爬到了上面,冲着方文渊伸出手去,笑着说:“没有朕,你便爬不上来了吧?快抓着朕的手。”
方文渊犹豫了片刻,握住了萧可的手,萧可一使劲,他惊喘了一声,被狼狈地拉了上去。巨石上十分平坦,两个人仰躺在上面都绰绰有余。星星闪烁,仿佛措手可及;瀑布飞溅,仿佛弦乐阵阵;草木幽深;仿佛檀香入鼻……
萧可只觉得浮躁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满心的宁静和淡淡的欢喜,他侧目看去,方文渊双目微闭,嘴角微翘,显然在享受这难得的一刻。“文渊……”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就这样吧,别去想自己对这个人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只要他在身边,这就够了。
忽然,萧可发现方文渊的鬓发垂落了下来,露出了那条浅白色的疤痕,他心疼地伸出手去,刚刚碰触了一下,方文渊立刻瑟缩了一下,往旁边让了一让,他无奈,收回了手,低声问:“疼吗?”
方文渊捋了捋发丝,含糊地说;“不疼。”
萧可正要调转目光,忽然,他好像看见了什么,胸口仿佛被捶了了一下,顿时,整个人都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