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我的提问吓到了郭帅,这本身不是一个什么好问题,毕竟,他的问答,无论是好是坏,终究是对我们不利的。
有些事情,无论你付出多大的努力,都无法从记忆中抹去。比如耻辱、丧亲之痛,以及嫉妒,这些情绪不断地从宛如的内心深处浮现,到最后,你会觉得筋疲力尽,再也无法压抑下去,至此,才会产生其他人出来分担。
郭帅很惊讶,搞不清楚我的问话,可能由于他之前完全没有接到过类似案例,现在无法说出较为专业和两全其美的答案,他或许只能搪塞,“不,不是这样的。死,太恐怖了,只是我会使用一些比较好的方式或者现金的技术让宛如察觉出你们的存在,减少她内心的恐惧感,再加上现在她已经找回某种支撑她的信念,也能帮助她重归完整。然后让宛如一步步接受你们,从心智,从情绪,最后我尽全力让宛如出来和你们一起沟通,你们相互合作一下,生活在相同的躯体里面。最终,就是我会以现在治疗人格分裂的催眠术,这种比较不会伤及身体,以此让你们回归到单一心灵,变成一个人,而不再是五个分裂的人格蹂躏相同的躯体。”
“哎呀,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
“别扭,这对你们来说会是一件美好事情,为什么别扭?”
“社会活了很久,宛如活了二十几年。显然我们活得不久,对于现在的这个社会而言,我们还很稚嫩,只能任由其宰割,如同退婴,所以应该被隐退的是宛如吧,而你刚才的那种说法,也完全是在叫我们放弃自己的追求,放弃自己的自由:葛琳想要买房子,杜沐想要嫁老公,艾斯丽希望玩乐一生,可这些都还只是一半。可你却叫我们不要担心,因为宛如重归完整之后,会是一个全新的人,而全新的人不就意味着全新的开始?我们那时候在哪里?”
“不会这样的。”郭帅明显有点累和有点紧张兮兮,他眉头紧锁,我想大概是我让他觉得心烦了,我有点心痛,我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总之,就会尽力帮助他。
“你最好和宛如合作,”他的食指轻轻敲桌面,“帮助她实现原本的初衷,找回曾经那个富有追求,有美好思想的人,尽可能的不惜一切。”他的眼睛向上仰,“你是最有可能帮助她的人,是吗?”
郭帅仿佛拥有两张脸,一面冷,一面暖;一面明,一面暗。好像只要对我好,便是春风拂面,如若厌烦于我,便如三九寒霜。
我唯有点头应承。
“那么就帮助她,知道她要什么吧?”
“知道,追求,还有和平,她大学时代的梦想,我们的出生地。”
“好。”
我漫不经心地点头回应。
“如此的话,是不是你就要让我消失了!”
又回到这个问题上。
“不是,没有。”
“其实吧,最好还是让宛如消失!”
现在眉头不皱了,脸部是完全“僵尸”状态。
我咽下口唾沫,“她什么都不知道,其他人也知道自己的一些状况,而我是唯一一个知道全部过程的人,你最终是应该会把我留下吧。”
他撇嘴一笑,“身份证、房产证、户口本等,都不是你------”
我默言霎时,“那很容易,都说了我会知道所有人的事情。”
“但是事情不能如此处理,我翻阅了很多资料,包括刚才跟很多治疗师通了电话,得到一些经验,大部分的人格患者,都会发展出一个知道其他人格的人出来,就像你一样,我们便称之为‘共存意识’,或者是‘记录者’。根据一般的治疗,我们会尽快找出记录者,取得一定合作,了解其他人格,但你知道,你不是本人。”
我的意志开始消沉怠慢,几乎有点讨厌这家伙了,但是爱恨纠缠,我还是选择了爱,原本我是以为以我这情况,来说服他,我才是真人,而宛如不过就是另外一个人格分裂者。
“好吧,我尽力合作,她的追求,其实我一直都是支持的,只要她不要总是消沉!”
终于看到他笑了,那让我内心又些许安慰。
他注视着我的表情之中,我也意识到他要叫我回去黑暗,于是乎,我自动消失。
他把宛如叫了回来,说了我之前跟他提起的那些事儿。
接着,他告诉宛如,往后还有一种叫唤方式——催眠的时候只需要说,“他知道黑暗深处的事儿”,宛如听到这句话之后便会自动 沉到内心深处,至于先前两个,用于人格切换。
“不过,你要记得,这些话只有我说才管用,明白吗?”
宛如微眯着眼睛,点点头。
然后,郭帅跟她说,数到五的时候,就醒过来,并且记得治疗的全过程。
“一、二、三、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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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醒了过来,觉得很舒爽。
天幕沉沉,风灯零乱,忧愁风雨,凄婉悲凉入人心。
宛如徘徊在寂静的小径里,花儿稀疏,绿草葱葱,树阴浓郁,黄叶随着秋风漫天飞舞,零乱地扑打在我瘀青满身,伤痕累累的身上,怅惘与怀思、猜疑与希翼,反复交织,反复缠绵,不知是愁还是悲?
但总有一丝希望在慢慢萌生——
内心的力量!
向往的追求?
她意识到了。
宛如在房间里面上网,搜索一些资料,无意间回忆起郭帅医师所说的话,便决定要去辞职,重新找一份工作,因为现在这份工作对于治疗她的内心并无好处,纵然薪资不错,也断然不被诱惑。手指一动,便把网页跳转到招聘网上,开始搜寻适合的岗位。
明天辞职却是适当时机,可并不一定会好,因为那天也是发工资的时间,杜沐时刻记着这个时间。
DJ(幕后的广播主持人)。
宛如的眼睛随着鼠标,点击进入了这个招聘网页的详细资料中,觉得里面所提及的东西都非常适合她本人,大学期间,她也有兼职做代班DJ。
我想宛如应该是铁定了心要去辞职,不过这事儿我暂时还不能跟杜沐说,至于其他两位,就无所谓了。
那天夜里,宛如很安心地睡着了,想必是郭帅的话对她起了很大的作用,其次,是她内心开始燃烧起生活的激情和希望,针对于这一点,我相信,我还是得给予她帮助,至于最后会怎么样,倒也觉得无且走且瞧,外面忽而有几只萤火虫起身飞去,它似乎有所感悟,蓦然张开双翅,旋即闯过栏杆,淡淡的荧光在黑暗中慢慢滑行------
它们消失之后,那光的轨迹却久久印刻在我的脑际,那微弱浅淡的光点,仿佛是宛如迷失的魂灵突然找到了轨道,勇敢地在这漆黑厚重的夜幕中彷徨。这一夜,不知落花有多少。
我几次想出来朝这夜幕伸出手去,却发现,指尖毫无所触,失去往常的力度,那小小的光点总是同我的指尖保持着即将不可触及的距离——回头看看宛如,这是她几年来未曾有过的踏实面容。
就这样,迎来了早晨。
阳光斜照进来,檐下雪已化了,滴水溅湿窗台,风携微香,浮起宛如的鬓发纷扬。
司徒帆站在门口,抬头,并一言不发望着她,看她衣衫单薄,低绾的发髻散开,裙摆也扫了污迹,一身的狼狈憔悴样;看她两肩越显瘦削,脸庞也苍白;看她眼底氤氲,雾茫茫似笼上了烟霭,可却觉得宛如灿亮了不少。
那时候,楼下地募集半推半就的咯咯声,它们刚从温暖的尘土了里,抖一抖丰满的身体,不大情愿地站起身来。
宛如笑意缱绻,下了楼,打开门,眨一下眼,眨去睫上凝结的霜气,想看清楚眼前的人------现在的心情她是满怀期待,也满怀紧张,可越揉眼前愈发模糊,愈发看不清,只一片水雾弥漫,朦胧里司徒帆向她走进,挺拔身躯将身后的光线挡住了,名牌西装里露出深灰色的马甲,一支钢笔的盖头金光闪闪。
那钢笔于他宽阔的胸膛便是她所能见的一切。
咫尺相望,目光深浅,缠绕在司徒帆心头的那些疑惑、那些焦虑,连同此时漂浮的心绪,都在这一刻无言以对。
相对于宛如来说,她变得沉静了,没有过大的反响,或许她早已经知道这个男人又不知道是哪个自己惹来的,但还好,这次,是她认识的。
她在心中暗自叹息,但悲欢喜怒都各自落回原位。
两人相对无言,感觉很安宁,其实给人祥和的感觉,一直以来都是宛如的魅力,只不过这几年都沦落了,冷风吹进两人之间的缝隙后也似有了暖意。
融雪正寒,宛如这女人连外套都不穿,就这么瑟瑟站在他面前。
司徒帆马上从车上拿来了一件加长型的外套,严严实实裹住宛如。大衣格外暖和,还带着他的体温。
“冷不?”他问。
好像忘记了那天葛琳对他的一巴掌。
宛如受宠若惊,摇摇头,喉咙哽住,说不出话。
我这时候应该说司徒帆不知廉耻么?相对于这个完全不知情的宛如来说——司徒帆用手背贴了贴她冰凉脸颊,“脸蛋那么凉,还说不冷?”司徒帆抬起眉,目光里有一丝责备之色,“走吧,上车!”
宛如傻呆呆地在他接送之下,去了公司,本来在车上的时候就想跟他言明辞职的事情,而且自己的背包里面也装了一份简历,准备去电台面试DJ。
一整个下午,基本上宛如都趴在桌子上看着自己简历,逐渐的变得昏昏沉沉,越接近下班的时间,宛如的头就愈发的眩晕,脖子也有点酸痛。
那时候,就像是等到最后一个甜蜜的音符融化、宛如的世界变成细微的颤音,四周就想坟墓一般静寂无声,不,简直像死了一样沉寂。
分裂了------
心情高度兴奋的杜沐强迫着宛如回去,转眼间看到时间滴答滴答快要到领工资的时间,不经意看到宛如的简历,“这女人搞什么东西,面什么试,随手就把宛如的简历扔掉了。
“柳宛如!”
听到叫唤的时候,杜沐很是兴奋地走到了财务部,而这次发工资居然是司徒帆,当然也有挺起宛如身边的同事说财务有事去国外一趟了。
我知道这次的工资一定不比前几个月,这几天来,宛如阴差阳错的迟到,不过,再怎么样,杜沐的能力,还有加班的勤奋,都足以弥补一些。
司徒帆将钱数了几遍,为的是多看看宛如几眼,总觉得又有什么变化了,可杜沐并没有注意这些,虽然司徒帆是她的理想对象,但还未有进攻的准备。
她很仔细地清算这些工资,盘算着这些钱的用处,等她清点好,没发现什么问题的时候,抬起头——
黑色的大眼闪光,
只为眉目传情------
杜沐有点被吓住了,她听见自己的情感欲望之钟发出可怕的滴答声,使她内心燃起了熊熊的火炬,穿透如影的岁月,在杜沐过往严肃的生命里采来了千万缕灿烂的辉光——只为这个眼神。
正是这动与静地结合令他惊奇不已,人生百态全都以极高的速度从她眼前掠过,同时又在这一刻静止不动。
杜沐静了片刻,含笑开口,“您,您怎么了?”
司徒法屏息凝视杜沐,不禁神驰。
杜沐试图走进了一点,“您------”
他以为又是幻觉,而这种非现实的幻觉来源于对宛如的想象,司徒帆的思想悬停在没有时间的绝对维度里。
不一样的称呼,不一样的语气让司徒帆凝固了,没有任何的过度时刻,总而言之,有点吃不消。
或者说,这一切就像拍摄电影时选取的一个镜头,镜头前的她和镜头后的她,都不一样。
司徒帆恍惚过来,“晚上有空吃饭吗?”
杜沐眼瞳突然睁大,望着他的嘴唇咋舌,“好,好啊。”这爽快地回答还是头一次听到,不过,却完全是出自杜沐的本能。
从黑云中挣脱而出的阳光穿过外面的藤蔓,将金色光斑洒在了司徒帆一尘不染的白衬衣上。
等到司徒帆想要接着询问的时候,杜沐已经沾沾自喜,风风火火转身离去。
微微听到后面的声音,“算了,晚饭再去探个究竟。”
不过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兑现我的承诺,协助宛如完整她的追求,可是简历被扔了,而杜沐现在这个状况,我也出不去,现在一切事物似乎冰封在杜沐所认为的事业与爱情双丰收的情绪中,这些景象仍然于她的心中燃烧,无始无终。
看来只能找适当时机了,宛如面试DJ的事情,看来也得延后,眼前这个时候,杜沐怎么可能放过渔翁得利的机会。
要去吃晚饭,而杜沐身上的着装让她觉得很不自在,没有一点成熟的职业女性魅力,又怎能吸引司徒帆的眼光,在她的眼里,始终保留住民国时期那股门当户对的劲。
赶着约会的时间,杜沐把刚领来的工资做了一个预测:也就是说,她买了衣服花了多少钱,又或者是这件衣服她应该花多少钱去买,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理性主义者。
晚饭时间,一切很顺利地进行。
“晚餐怎么样?”
杜沐的笑容温婉从容,“很有味道的一间餐厅。”
“你的目标是什么?”司徒帆用餐巾往自己的嘴上斯文的抹了抹。
“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主管一切。”
司徒帆呆住了,若说前几天的她,是舞台上的熠熠钻石,那么今日伊人,已是一轮皎皎素月,杜沐现在尽显东方女子最柔美的风姿,也恰是这柔软唇间,吐出令男人易色的铿锵之言。
“我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是谁?宛如吗?”
我吓住了。
杜沐和严厉色,态度谦和,没有因为司徒帆的这个问题而在心理上有任何的波动,一切只是蜻蜓点水后的涟漪。
“我就是我,你所看到的,只是我的性格比较多变,这也不正是你所青睐的?”
杜沐眼神的威慑,让司徒帆镇住,“可能是吧!”
晚餐时间很安静,司徒帆不敢多聊太多,最主要的是他面对的是一个巾帼英雄,字字珠玑,句句有力,多说无益,多问遭罪,但他心里面知道,这个不是他所要的女人,如若纯粹只是工作伙伴,两人定当闯出一片天地,所以,于公于私,都不应该在有其它探讨了。
回去的时候,开车经过繁华的街头,两人看到学生恋爱的甜蜜,知道了成人其实是一种莫名的悲哀,和不可言状的落寞,怪不得所有的人都喜欢在大学之前,跟自己心爱的女人说,“我们毕业后结婚。”
“呼------”
房门关上之后,杜沐伪装的样子才彻底卸下了,完全倒在床上,而她的工资忘记存放好了,呼噜呼噜大睡起来。
那时候,宛如便恢复了。
“我怎么在这里?”她一声尖叫,“面试,面试!啊,我尽然忘记去面试了。”
翻腾了许久都没有见到简历,但她定下了心,看到了今天的工资,心里默想:看来有人替我拿了工资。
她摇摇头,拿起电话,“喂,你好,司徒先生吗?我是柳宛如,跟您说一下,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去上班了,正式辞职,我想去从事我想要追求的工作,这些年来,多谢您的细心照顾。”
司徒帆在电话在电话那头许久未出声------
“怎么回事儿?”
“以后跟您说吧!”
“那你要去做什么?”
“电台D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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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掉了。
收音机里传来了主持人播放完毕后的结尾曲,而那是宛如明天要去完成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