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时间仿佛只是弹指一瞬间,这一年,苏楚一直都在忙碌中,因为和孔颜取消了婚约,先是畅新的股价出现波动,接着孔家迅速抽出资金,导致新项目几乎搁浅,先前投入大笔资金就要血本无归,他东奔西走,后来直到有爷爷出面,才算是彻底化解了危机。
等手上的事都忙完,原本以为可以缓缓,停下来去找锦弦的,一向健康的父亲却被检查出患了肿瘤,母亲一下子慌了,期期艾艾,哭哭啼啼地,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暂时放下一切大小事务陪父母出国治疗,等到父亲做完手术病情稳定了下来,又是半年的时间过去了。
父亲和母亲回国,他去了一趟德国,因为有一些公事要办,到法兰克福的第二天,接到一个电话,说有了蓝心夏的消息,她在瑞士的一家医院里养病。
他去了一趟瑞士,在办完公事之后,一个人驾车过去的。
到了地方一看,居然是一家精神病院,医院座落在山脚下的一个小镇的附近,面积很大,环境也很好,高大的树木,湛蓝的天空,大片大片绿色的草坪,红色屋顶的病房楼,很干净,看起来不像是精神病院,倒像是国内的一些疗养院,就连医生和护士都是一脸友好的笑容,有问必答的,很是和气。
他进去的时候,蓝心夏正和几个病人围坐在一间房子里唱圣歌,她还是从前的样子,只是头发剪短了,原来明亮神采飞扬的眼睛略微有些呆滞,护士带她出来,远远地看到他,她还露出一个明净的笑脸来,他以为她是认得他的,可是后来才发现她是对他手机上那个挂饰感兴趣,那个挂饰还是锦弦买来送给他的,他和她的是一对。
她很专注地把玩着那个挂饰,又像是在思考着某件事,那件事情对她来说很重要,因而她很专注,对于他提出的问题,她要么不理他,要么冲他安静地笑笑,继续歪着头盯着手中的挂饰发呆。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烦恼,感受不到痛苦,他甚至不知道她这样的状态到底是好还是坏。
陪她在院子里晒了一会太阳,都是他在自说自话,倒是他送她回病房,要离开的时候,她突然笑笑,说了一句:“告诉凌东,不要着急,我会帮他筹钱的。”
他愣了一下,护士向他解释,她来医院的这两年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每次有人来看她,走之前她都会说,这并不能代表她是清醒的。
他有些难过,窗外的阳光正好,他却感受不到一点热度,人像是在煎熬,匆匆地退出来,迎面走过来一个女人,应该是亚裔,带着大大的阔边眼睛,白色的雪纺上装,黑色及膝的短裙,卷发妩媚地披在脑后,捧着一束花,看起来有些眼熟,他原本以为是因为在这座瑞士小镇上的精神病院里鲜见华人的缘故,可彼此错过身之后他马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女子,应该是故人。
“黄子琪!”他回头叫了一声。
她果然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过头来,取下阔边的太阳镜,露出一张柔美的脸孔来。
“被苏少认出来不知道是我的荣幸还是不幸。”两个人在院子里的一处阳光充沛的草地上坐了一会,黄子琪嘲弄地笑说。
他笑不出来,当初林硕和黄子琪谈恋爱的时候,黄子琪还是个大学生,很清纯,直发,有些飘逸,笑容也很甜美,像韩国人,林硕第一次带她去参加他们的聚会,搂着黄子琪的肩向一群哥们无比荣耀地介绍,说:“我女朋友,黄子琪,美不美?”
那时候的阳光和今天的阳光一样的好,那时候的林硕还是一个和这阳光一样明媚灿烂的大男孩,他对黄子琪的痴心绝对可以用生死相许来表达,他顶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她交往了六年,六年之后,她却不告而别。
那些日子里,苏楚亲眼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陷在痛苦中不能自拨,而且几乎没命,有很多次,林硕因为思念黄子琪喝得烂醉想要从阳台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如果不是苏楚硬拉住的话,就没有今天活生生的林硕。
“想骂就骂我吧,我知道,你和他是站在一起的,一定会对我恨之入骨!”黄子琪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笑了笑,说。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林硕,你明知道他对你……”她和林硕交往的六年中,他曾经无数次地为他们提供过方便,他觉得时到今日,他有资格替林硕问一句为什么。
黄子琪微微地叹了口气,用手指掠了掠额边的头发,很平静,说:“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嘛,就算知道了为什么也是于事无补,不如说说你,怎么会在瑞士,特意来看心夏的?”
他很恼火,为她这种不咸不淡的语气,和平静的态度,他问:“你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林硕现在的情况吗,不想知道他还在等你,还在满世界地到处找你……”
“我知道!”黄子琪打断了他,说:“我知道,知道我还欠他一句对不起,麻烦你转告他,这一辈子是我黄子琪先对不起他,下辈子我该受什么样的报应我受着,让他不要找我了,还有不要再给我提起他,这么多年,我早已经忘记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黄子琪起身,低着头离开了,留给他一个柔弱却倔强的背影。
他的心底一阵的茫然,在这大太阳底下想,爱情到底是什么?是一时的魔障,还是心上的一道疤,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样东西令人终生不能忘记的话,那是不是就是爱情?
他回去之后,和林硕他们几个聚了一次,在酒吧里,林硕左拥右抱的,谈笑风生,他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些庸脂俗粉是没有办法和黄子琪比的,倒不是黄子琪有多美,只是她身上的那种柔韧如寒风里摇曳不倒的蒲草,他想她吸引林硕的应该就是这种韧如丝的品质吧,够绝情,绝情到让人怀念。
可林硕,貌似笑谈不羁,也只有他知道,只需要他一句话林硕这种在人前装出来的笑傲不羁就会消失不见。
中途两个人一起去了趟洗手间,他点烟,对喝的七荤八素趴在洗手池旁吐得一塌糊涂的林硕说了一句:“我在瑞士见到黄子琪了,她说这么多年了,她早把你忘了,她说如果可能希望你过得好。”
洗手间里马上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林硕打开了水龙头,哗哗地流水声响起,镜子里他能看到林硕因为哭泣而痛苦扭曲的脸,很不男人。
林硕流着泪说:“我是不是很没出息,我没想记住她的,可是……就是******忘不掉!”
他拍着林硕的肩,很理解他,爱总是如影随形,不是想忘就能忘。
那一刻,他想锦弦了,想念她时而娇憨时而温柔的笑容,想念她散发着清香的面容和气息,想得发狂。
还是有一些东西是不能忘记的,林硕忘不掉黄子琪,而他忘不了锦弦,锦弦呢,是不是已经把他忘了。
其实找锦弦就相对容易了一点,找蓝心夏的时候,是因为蓝家的父母因为女儿的病不愿意让外人知道,因此刻意隐瞒,锦弦就不一样了,如果想知道她在哪儿,他只要托人打听一下孟凌东的下落就可以了。
孟凌东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也不算是一个寂寂无为的人,很容易,他就知道了孟凌东和锦弦在北京落了脚,而且他们的住处也很快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黄昏时候到的北京,这座城市在一片浓彩的暮色之中,像一个非常高明的画家笔下只勾勒了轮廓的画,草草几笔,已尽显浓郁的氛围与气息。
司机直接把车开去了他在北京的房子,打开门,似有依稀的人声和模糊的人影,她没有住在这儿,可是她住在他心里,思念有多长,爱就有多浓。
晚上他的助理为他安排了一个酒会,和京城的官员和富商联络感情的,老爷子交待,一定要去,他答应了,反正已经来了,见锦弦是早晚的事,近乡情更怯,他对锦弦的思念也是如此吧。
在酒会上遇到了孟凌东,一年不见,他神采奕奕的,谈笑自如,很抢风头,只是对苏楚别人都是曲意奉迎的,而他不愿搭理,冷冷的眼光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讯号。
苏楚只好过去找他问好,说:“我们谈谈?”他的本意是想把蓝心夏的消息告诉孟凌东。
孟凌东却误会了,四周还有别人,他出于礼貌,清冷地笑着,说:“我没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来来往往问候的人很多,到场的很多人都认识苏楚,也有和孟凌东熟的,两个人就一边和熟悉的人举杯示意,一边带着虚伪的笑假意寒暄。
苏楚很明白,孟凌东现在是他和锦弦之间最大的障碍,不管他是怎样的态度,他都不能和他计较,他问:“锦弦呢?她还好吗?”
一提起锦弦,孟凌东的目光陡然变得愤怒了起来,想必如果不是因为在公共场合的话,他会把他拉过去暴打一顿,他说:“你没有资格提起她的名字!”
孟凌东要走,苏楚拦住了,说:“回去告诉锦弦,我来找她了。”
孟凌东蓦地停下脚步,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唇角冷冷的笑意中忽然含上了一丝悲哀,他说:“你可以自己去告诉她,锦弦的家乡,她妈妈的坟旁,我把她安葬在那儿了。”
衣香鬓影的酒会,喧闹的人们在他的耳边突然鸦雀无声,不,有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在空气中哔哔啵啵地燃烧,而后渐渐熄灭,爱与恨都燃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