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警官，有我老公的线索了吗？”
这个名叫李雪的女人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来到了马涛的办公室。她习惯性地坐在马涛对面，一张仓皇和焦虑的脸正对着马涛。
“你提供的资料太少，我很难展开调查，况且……”马涛不止一次这样推脱，“况且，我也不能确认是失踪，也许你老公一时出走或者出差呢？”
李雪显然不信，她郑重地说：“他叫张东，是金市一家名叫森仁木料厂里的普通切割工。那是个星期天，他本该休息的，可一大早，大概就现在这个时候就出去了，我问他他什么也不说。我以为是去出差或加班，也就没多想。可到了晚上他也没回来，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回来！我没跟他吵架，那天什么也没发生，我打听了，他没回老家，也没去朋友家，更没有出差。从那天开始他就消失了，消失的干干净净！”
张东，马涛第一次听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在小时候。世上所有的事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都是彼此关联，错综复杂，如同搅在一起的蜘蛛网，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尾。
那时候在金市“大开杀戒”的高智商变态杀人犯，现在被关在3号中心里304号病室里的老头，他的名字正叫张东。
马涛让小张查了所有相关资料，金市市郊的确有一家森仁木料厂，厂里也有一个名叫张东的切割工，但他有自己的老婆。而且民政局并没有李雪的结婚登记证明，也就意味着她根本没有老公。
两个张东，只是重名罢了，马涛心里对自己说。
“你不会是怀疑我在撒谎吧？我可以证明，”李雪急匆匆从挎包里拿出一叠照片放在桌子上，然后将照片摊开指给马涛看，“这是我跟张东的结婚合影，这是我儿子张强的照片，这是我们三一起照的。”
不用说，马涛已经看过那些照片了。小张也通过设备分析过，照片没有PS合成过的痕迹，照片上的人物也都真实存在，唯一的疑点是年龄。照片上看起来李雪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而照片上的张东和金市木料厂里的那个张东年龄一致，大概四十岁左右，长相也一模一样。
“你和张东什么时候结婚的，他比你大多少？”
李雪顿了顿说：“我二十出头就结婚了，他比我大两岁。”
“可是，照片上看起来张东有四十多岁了。”
李雪顿了顿，没说什么。
一个二十岁、一个四十岁，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除了这点不合逻辑之外，一个更难以解释的问题是：既然他们彼此陌生，她为什么会有和他们的合影？
“可以给我一张吗？”
李雪嗯了声。
马涛拿过这张合影看了看，仍然看不出端倪，照片虽然背景模糊，人物的脸却很清晰，小张也做了详细的人脸还原分析，的确是原人，这点上她并没有撒谎。
“李雪，你真确定是和他们一起拍的？”退一步想，想要拍几张和陌生人的合影也不是难事。
李雪猛地点头，一点儿也不像撒谎的样子。“我打过他的电话、问过他的老板，所有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可都是一样的答案，”李雪露出失望的表情，“我知道你不信，其实连我自己都很难相信。我在找你之前找过金市最著名的心理医生，但他也认为是我的精神有问题，根本没有什么失踪。但我知道我不是疯子，我只是经历了一些旁人从未经历过的事情，如果你也经历过的话，你就会理解我的。”
李雪将照片收进包里，情绪有些激动。
“你看看，”马涛把搜集到的张东和张强的照片递给她，“这就是你的老公和儿子吗？”
李雪看了看照片，两眼顿时散发出无比兴奋的光芒。“你知道他们在哪？”
“我知道，不过恐怕会让你失望，他们都生活在金市，但他们也都有着各自的家庭。”
李雪的脸上瞬间变得灰暗，她失落地地盯着张东的照片。“那还是没有找到我的老公。”
“那如果找到你老公，你怎么打算？”马涛想着再问别的也没用，于是换了个角度。
李雪忽而露出满足的笑容说：“我让他辞掉木料厂的工作，然后从市郊那间廉租房里搬出来，我也不再卖菜，我们三人一起搬到乡下老家去，那儿有树林，有池塘，还有一座小学，那是我们曾经相遇相恋的地方。如果一切都没有改变过，那该多好。”
“可要是找不到呢？”马涛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起伏变化，她心里一定很乱。
“说实话，我早就想过。我一直觉得，”李雪皱起眉头，看了一眼马涛，“我觉得他去了永远回不来的地方，我在这里再怎么找也是徒劳。”
“什么地方？”马涛问。
李雪看了看马涛，“他去了他来的地方，他根本不属于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不属于这个世界？”马涛被吊起了胃口，“你是说，阴间？”
李雪有些生气，“马警官，你话什么意思，这是在咒我老公死吗？”
“我失言了，”马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只是不明白所谓的他的世界是什么意思？”
李雪冷冷地笑道：“马警官，我一直认为你是个有自己判断力的人，而不是和其他人一样，世俗、跟风、教条，笃信所谓的真理。这也是我反复来找你的原因，希望你能明白我，但从目前来看，我可能看走了眼，你的世界，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面前的女人有些神经质，但她的镇定与自信让马涛感到一些尴尬，“那你跟我说说他的世界是什么，你的世界又是什么？”
“马警官，”李雪清了清嗓子，“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之外，还有其他的世界存在，而我们的世界只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马涛看着李雪坚定的眼神，从心理学的角度上讲，她并没有撒谎，即使撒谎，她心中也是坚信了这个谎言是事实，这就是她的世界观。
“你的意思是，张东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现在他回去了，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他的位置？”
“对，而且，我也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李雪点点头，“其实，刚来这里的时候，我想方设法的想回去，但生活渐渐安定，张东也来到了我身边，一切都是完美的，至于活在哪儿都不重要了。但现在，我已经想通了，不属于我的终归不属于我，这个世界不属于我，张东也不属于我，我必须返回我自己的世界。”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患有严重的臆想症，而且世界观也产生了变化，她的精神世界已经和正常人的严重偏离，通俗点讲就是她已经疯了。但是，马涛却不太相信她是精神病、疯子。
“那我想知道，这么多世界是如何形成，又是如何运行的，它们又以什么状态存在着？”
李雪回道：“这些世界是由时间划分的，简单来说就是过去、现在和将来，每一个时间点都对应着一个世界，这是纵向的，还有横向的，有许多相同的世界，但彼此分裂，一件事情在一个世界是一种结果，但在另一个世界却是另一种结果。每个人都有很多不同的‘自己’，也就是说每个个体都有很多不同的‘版本’……”
“行了，”马涛打断了她，这些话太熟悉了，一个老朋友经常跟他说这些话，每次他说这些话时，马涛都会打断。马涛不想拐弯抹角直接说：“那你知不知道你并没有老公，你甚至没有结过婚，张东张强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每次跟我说他不是我老公，张强也不是我儿子时我都很气愤，但我知道没用，就像一个保守严密的秘密，别人不知道你怎么能强求他的想法？”
李雪听到这些话反而很平静，马涛便问：“但你今天不一样了，你的秘密能分享下吗？”
“我说过，我的记忆里我是一个农村女人，二十岁时由父母做媒嫁给了一个叫张东的庄家汉。几年后，他到了这金市打工，我也跟他一起来了。我在乡下是卖菜的，就在集市上做起了卖菜生意。我十岁的儿子，他在光明小学念四年级。”
这些信息，马涛早查过了，她说的基本都对，可涉及到张东和张强就不搭调了。她二十岁搬进了金市，一直从事卖菜生意，她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但之前她并没有结婚，她一直单身。她的记忆像是被嫁接了，原本不属于她的那部分却硬生生变成了她的。
“我要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了。”李雪站了起来。
“等等，”虽然听了几遍，但马涛还是觉得遗漏了什么。忽然间，他想起了午夜案，他也忽略了某些东西，它们之间似乎有某种莫名的联系。
马涛说：“再跟我说一遍你的故事，这次说的完整些。”
李雪一双像沙皮一样的手捏紧了包带，她重新坐定，挽了挽几根垂下来的雪白的刘海。
“也许，我真的疯了，我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我想，如果那次事件我真的死了，一了百了，也就不会去承受这种痛苦了。”李雪神情变得恍惚，目光慢慢转向窗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