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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名词篇(13)

太阳,现代汉语中普遍通行的“日”的通称,但在最初并不是指“日”,而是指极盛的阳气或者和它有关的事物。《后汉书》中“太阳”共9见,其中有6例都是上述用法,如《郎襄楷列传》:“贯日中者,侵太阳也。”此例中“日、太阳”并存,很明显这里“太阳”并不表示“日”,而是指旺盛的阳气;真正用同“日”的“太阳”只有3

例,如《陈王列传》:“自岁末以来,太阳不照,霖雨积时。”正因为“日”为“太阳之精”,所以也有“阳精、炎精”之说,《后汉书》中各见1例,如《桓荣丁鸿列传》:“臣闻日者阳精,守实不亏,君之象也。”《桓谭冯衍列传》:“社稷复存,炎精更辉,德冠往初,功无与二。”

此外,《后汉书》中还可见表示太阳的其它一些异名。因为太阳非常明亮,于是可称为“大明”,如《马融列传》:“大明生东,月朔西陂。”此例中显然“大明”和“月”对应。因为太阳被当作神来崇拜,于是可称为“灵曜”,如《后汉书》中在谈及《考灵曜》时,有涉及“日”的内容;还有在古代神话中和太阳相关的“羲和”,如《崔骃列传》:“氛霓郁以横厉兮,羲和忽以潜晖。”这些日的异称词都反映了古人对日的认识。

“阳”也可以表示太阳,《诗·大雅·公刘》“度其夕阳”孔颖达疏:“阳即日也。”《后汉书》中有“阳光”1例,见《孝桓帝纪》:“日食毁缺,阳光晦暗。”而“阳”单独用为“太阳”的例子则不曾发现。

这里,“太阳”和“大明”值得引起我们注意。考察文献,我们发现,“大明”早在先秦就已出现,如《易·乾》:“云行雨施,品物流行,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李鼎祚集解引侯果曰:“大明,日也。”而“太阳”用于指“日”《汉语大词典》所引的最早例证为《汉书·元帝纪》“是以氛邪岁增,侵犯太阳,正气湛掩,日久夺光”颜师古注:“太阳,日也。”“大明、太阳”的命名方式应该是一样的,根据太阳的特征用偏正式来结构指称,那为什么“太阳”能广泛地沿用至现代汉语,而“大明”虽出现得早,却在后来的文献中逐渐隐没了?关于这个问题,我们认为或许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解释:

1)同“日、月”相对一样,“太阳、太阴”相对,《淮南子·天文训》:“日者阳之主也……月者阴之宗也。”这是“日”称为“太阳”以及“月”称为“太阴”的来源。虽然后来“太阴”的使用范围受到限制,没能得到普及,但这一对相对而言的词更能受到人们关注。2)从“大明”、“太阳”的焦点特征来看,“大明”之“明”在古代社会似乎有着更深的政治含义,如《易·晋卦》:“顺而丽乎大明。”“明出地上,晋。君子以自昭明德。”《易·乾卦》:“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而“太阳”之“阳”在先秦就可以用为“日”,这也为“太阳”替代“日”准备了一定的条件,人们更能从心理上接受“太阳”这个新词。3)从“大明”本身来看,除表示太阳外,还可泛指日月,如《管子·内业》:“乃能戴大圜而履大方,鉴于大清,视于大明。”尹知章注:“日、月也。”也可专指月亮,如李白《古朗月行》:“蟾蜍蚀圆影,大明夜已残。”可见对“大明”是指日还是指月还是泛指日月,需要结合具体语言环境,这种表义上的不明晰性使得人们更青睐于选择“太阳”来指日。

现代汉语中,虽然不同的方言中对太阳有不同的称呼,如保定称“老爷儿”,沈阳、西安称“日头”,太原、呼和浩特称“阳婆”,合肥称“热头”,河北省称“老爷儿、爷爷儿、爷爷、日头、日头爷、日头影儿、阳婆儿、阳婆、前天爷、佛爷儿”等,但从全国范围内来看,仍以“太阳”为最为普遍最为常见的表达。结合汉语史的发展,从历时的角度来看,表示太阳则经历了“太阳”对“日”的替换,王力先生(1980:563-564)曾对其替换历程作了简单勾勒,并认为至少从宋代起,“太阳”就已经进入基本词汇了。虽然现代汉语中“太阳”作为基本词,已在全民语言中扎根了,表示太阳一般不单独称“日”,但“日”仍是一个极为常用的构词语素。

“景、晖、曜”都表示日光。《说文·日部》:“景,光也。”段注:“景,日光也。”《后汉书》中“景”多泛指,用于各种光亮,而特表示日光的例子极少,如《班彪列传》:“上反宇以盖戴,激日景而纳光。”又《玉篇·日部》:“晖,光也。”《集韵·微韵》:“晖,日之光。”《后汉书》中“晖”多用于人名,表示日光仅2例,如《皇后纪》:“视景争晖,方山并峻。”这里“景、晖”都为日光之义;《广韵·笑韵》:“曜,日光也。”当“景”逐渐表示景物之后,日光义就逐渐被“曜”所据有,《后汉书》中“曜”表示日光有3例,如《郎襄楷列传》:“故白虹春见,掩蔽日曜。”较之于“景、晖”,“曜”还可指除日光以外的其它天体发出的光,如《张王种陈列传》“日月之曜”。

“景、晷”都表示日影。日光称“景”,日光照射所形成的阴影也称“景”,值得注意的是,二者在语音形式上有所不同,“景”表日光为居影切,表日影为于境切。《后汉书》中“景”表示日影的例子是很多的,如《张衡列传》:“昼长则宵短,日南则景北。”又《说文·日部》:“晷,日景也。”《后汉书》中“晷景”多连用,共有31例,如《礼仪志》:“日冬至、夏至,阴阳晷景长短之极,微气之所生也。”不见“晷”单用表示日影的用例。

“珥”可表示日晕。《后汉书》中“珥”绝大多数用来表示耳饰,我们在核心词“耳”中有过专门论述。此外,有“珥”表日晕2例,如《五行志》:“光和四年二月己巳,黄气抱日,黄白珥在其表。”

小结:《后汉书》“日”语义场中的成员,包括表示太阳本身的“日、太阳、阳精、炎精、大明、灵曜、羲和”,及与日相关的表示日光的“景、晖、曜”、表示日影的“景、晷”和表示日晕的“珥”。其中关于太阳的异名较多,联系现代汉语各方言中对太阳的不同称呼,我们可以发现从古至今,人们一直用各种异名来表示太阳,这足以说明“日”语义场备受注目的程度及其在语言中的核心地位。

2.月(Moon)

“月”位于《百词表》第73位。和“日”一样,作为时间单位的“月”也不列入本语义场的考察范围。

月:《说文·月部》:“月,阙也。太阴之精。”“月”甲骨文象月缺之形。月现而夕至,月是夕最有特点的代表物,甲骨文表示月或表示夕,只能依靠语言环境来区别。有些学者认为二者是同形字,有些学者则认为二者是同源字,其中持前一种观点的人居多,这是因为,古汉语的“夕”和“月”在声母上存在明显的差异,“月”是疑母,“夕”是邪母,分属牙音和齿音两个不同的声母系列,从音理上讲,似乎很难相通。对于“月、夕”,我们浅显的看法是,从认知角度来说,月和夕之间存在着天然的联系,人们极容易由月亮联想到夜晚;从语义逻辑上说,“夜晚”义只有可能从“月亮”义引申而来,而“月亮”义则不大可能从“夜晚”义引申而来。《后汉书》中亦是如此,没有发现“夕”表示月亮的例子。

《后汉书》中“月”共2861见,其中绝大多数为“月份”之义,表示“月亮”的例数还不到总例数的1%。和“日”相比,“月”的用法也显得简单得多,除“日月、月食”外,仅有与形容词搭配的“明月”1见,如《班彪列传》:“随侯明月,错落其间。”其它的组合形式则基本不见,而以“月”单用为常,如《律历志》:“考其行,日有退无进,月有进无退。”同时由于月被当作“太阴之精”,故有“阴精”之说,如《桓荣丁鸿列传》:“月者阴精,盈毁有常,臣之表也。”因为月亮有圆缺变化,即“魄”的消长,也用“魄”泛指月亮,并可在“魄”的前面加上修饰语,如《律历志》:“乙丑之与癸亥,无题勒款识可与众共别者,须以弦望晦朔光魄亏满可得而见者,考其符验。”而古代神话中御月之神“望舒”,也可作为月亮的代称,如《蔡邕列传》:“元首宽则望舒朓,侯王肃则月侧匿。”

现代汉语中,普遍使用的是“月亮”这一双音形式,一些方言中称为“亮月”、“亮月子”,我们可视为是“月亮”在不同方言中的结合语序、词尾后的变体。这里我们发现“日、月”在有关异称词上有着明显的不同:太阳的异名可以分为两大类,一是书面语中的“阳、阳精、大明、灵曜、羲和”等,一是现代汉语方言中诸如“老爷儿、佛爷儿、前天爷、阳婆、热头”等各种简明通俗的说法;而月亮的异名在方言中则显得十分单调,基本上只有书面语中的形象表示,在诗词歌赋中文人所赋予月亮的特殊蕴涵,使得这种关于“月”的形象语词形式的丰富多彩、使用的灵活多变,都远远超过了“日”,如“望舒、明舒、圆舒、玉娇、碧华、宵晖、玉魄、素规、明蟾、桂影、桂轮”等。王聚元曾专门做过收集,已经凝固成词的此类别称,竟达180多个。

《后汉书》中并没有“月亮”一词,那么从古汉语以“月”为常到现代汉语中“月亮”更为通行,这期间经历了一个怎样的发展过程?我们查阅了新版的《辞海》、《辞源》和《辞海(增补本)》,甚至集历代语词之大成的《佩文韵府》,结果也没有查到“月亮”。笔者所见到的最早用例出自《艺文类聚·卷二十九》:“故人杯酒别,天清明月亮。”注为梁刘孝绰所作,但显然这里“明月亮”是与“天清”一样的主谓结构,为“明月+亮”;而对于一般所认为的“月亮”的始见例证,唐李益《奉酬崔员外副使携琴宿使院》:“庭木已衰空月亮,城砧自急对霜繁。”我们的看法是,此例中“月亮”和“霜繁”对应,也应视为主谓结构。可见,在唐代,虽然已出现“月亮”,但是主谓结构的短语,且只见于诗赋之类的文学作品;不可否认的是,随着“月”、“亮”连用的频率逐步提高,“月亮”使用的语境逐步固定化,加上中古以后的双音化趋势的影响,无疑会不断促使主谓短语“月亮”渐渐凝固成词,进而能直接使用。

我们对近代文献进行了粗略的考察,作为名词的“月亮”,我们所见的最早的出处是北宋惠洪的《冷斋夜话》:“雨过东南月亮清,意行深入碧萝层。”此例中似乎“月亮+清”或“月+亮清”都可,那么更为明确的名词“月亮”元杂剧中可见1例,李文蔚《同乐院燕青博鱼》:“休往月亮处,着人瞧见。”这里“月亮处”指的是“月亮照见的地方”,显然不可能有“月暗处”,所以我们认为此例“月亮”无疑为今所言之月亮。而由于杂剧富有深厚的生活基础,语言多口语化、朴实自然,因此我们认为这一时期,“月亮”很可能早已流传于民间口语,只是鲜见于书面语中。此后明清小说中名词“月亮”开始大量使用,其组合能力和语法功能都不断提高,可见“月亮里边、一个月亮、一轮月亮、大月亮、天上的月亮、好月亮、那月亮、月亮上来、望见月亮、没有月亮、月亮门”等。用例略举一二:

(1) 只见有人点上灯来,行者拦门,一口吹息道 :“这般月亮不用灯 。(《西游记》)

(2) 那也没有法子,好在今儿是个十三日,月亮出得早,不管怎么,总要赶到集上去。(《老残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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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正是十月下旬,没有月亮的日子,一路虽有路灯,却仍觉黑暗似墨、细雾如尘,一片白茫茫不辨人影,只有几个巡捕稀稀落落的在街上站着。(《孽海花》)

“朔、晦、望、弦”都是月相名。其中“朔”表示新月,《释名·释天》:“朔,月初之名也。朔,苏也,月死复苏生也。”“晦”表示残月,《释名·释天》:“晦,月尽之名也。晦,灰也,火死为灰,月光尽似之也。”此时如能见到月,亦不明显。“朓”指残月于阴历月底在西方出现,《说文·月部》:“朓,晦而月见西方谓之朓。”“望”表示满月,《释名·释天》:“望,月满之名也。”“弦”表示半月,《释名·释天》:“弦,月半之名也。”《后汉书》中这些月相名多用于表示时间,真正用来指称月亮的圆缺变化的例子并不多,如《吴延史卢赵列传》:“臣闻《五行传》:‘日晦而月见谓之朓,王侯其舒。’”《律历志》:“月有晦朔,星有合见,月有弦望,星有留逆,其归一也,步术生焉。”

小结:《后汉书》中“月”语义场包括表示月亮本身的和表示与月相相关的名称两部分,其中表示月亮本身时,“月”占主导地位,但与“日”相比,“月”在使用频率、功能用法上则显得简单许多。同时我们简单考察了由“月”到“月亮”的演变过程,这里值得注意的是,“月——月亮”是由于受双音化或是词组内部关系调整的影响,事物名称并没有发生更替,而“日——太阳”则是对概念名称本身的改变,可能因为“日”的语义负荷过重导致,属于词汇发展过程中的词语的替换。

3.星(Star)

“星”位于《百词表》第74位。《后汉书》中“星”的概念下有5个词:星、辰、彗、孛、宿。

星:《周礼·春官·大宗伯》“以实柴祀日月星辰”贾公彦疏:“不当日月之会直谓之星。”《论衡·说日》:“夫星,万物之精,与日月同。”可见,古人的观念中“星”是不包括日、月的,而现代天文学上“星”指宇宙间能发射光或反射光的天体,包括恒星(如太阳)、行星(如地球)、卫星(如月亮)、彗星、流星等(依《现代汉语字典》)。虽然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星”还是常常和“日月”对立出现,但这里“星”也包括除日、月以外的其它天体,相比之下,古书中的“星”则更多的是指“辰星、太白、荧惑、岁星、镇星”五星。从历时的角度看,“星”的词义有所扩大。

《后汉书》中“星”凡493例,多用来表示五星,如《苏竟杨厚列传》:“诸儒或曰:今五星失晷,天时谬错,辰星久而不效,太白出入过度,荧惑进退见态,镇星绕带天街,岁星不舍氐、房。”其中“岁星”也称为“德星”,国家有道或贤人出现时才显现,“荧惑”也称为“执法”,如《郎襄楷列传》:“荧惑今当出而潜,必有阴谋,皆由狱多冤结,忠臣被戮。德星所以久守执法,亦为此也。”当“星”单用的时候,多与“日、月”对举,如《百官志》:“灵台掌候日月星气,皆属太史。”而“星”用来表示除日月、五星之外的其它天体并不多,仅可见“彗星、客星、流星”等有限的几种形式。同时,由于古人十分重视五星的行度,且以其测人事吉凶,即所谓“天下太平,五星循度,亡有逆行”,因此关于“星”的文化词较多,如“星家、星纪、星占、星历、星算、星变、星度、星图、星经、灵星、星官”等。略举一二:

(1) 今年轩辕星有白气,星家及喜事者,皆云白气者丧,轩辕女主之位。(《光武十王列传》)

(2) 唐檀字子产,豫章南昌人也。少游太学,习《京氏易》、《韩诗》、《颜氏春秋》,尤好灾异星占。(《方术列传》)

辰:《大戴礼记·夏小正传》:“辰也者,谓星也。”《周礼·考工记·辀人》“以象日月也”贾公彦疏:“若据日月合会于其处则名辰,亦名次,亦名房也;若不据会宿即指星体而言星也。”关于“辰”的具体所指,要结合上下文,据其所处的具体语境来看。《后汉书》中“辰”可以表示水星,如“五星”中的“辰星”;又可以特指北极星,如《天文志》“故曰天者北辰星,合元垂耀建帝形,运机授度张百精”;可“星辰”连用而与“日、月”并列,如《乌桓鲜卑列传》“敬鬼神,祠天地、日月、星辰、山川及先大人有健名者”,似乎“辰”应该是日、月之外的天体;又可见“三辰”的说法,如《舆服志》“至周而变之,以三辰为旂旗”,这里“三辰”显然是总日、月、星而言的。

彗、孛:古有彗星主凶的俗信,是尤为引起人们注意的天象,在史书中,常可见到何时何地有彗星出现的详细记载,同时由于彗星有着不同的出现方位和各异的形状,因而有着不同的名称,如:彗、孛、星孛、妖星、异星、蓬星、长星等。“彗、孛”都可表示彗星。《左传·昭公二十六年》“齐有彗星”孔颖达疏:“彗即孛也。”又《说文》“孛”字下朱骏声《通训定声》:“孛之状光芒四射如草木枝叶旁出,彗之状光长如帚。”显然“彗、孛”虽同属,但在光芒形状上也有所不同。《后汉书》中“彗”45见,多见“彗星、彗孛、彗埽、彗光”等组合形式,其中仅“彗星”就有26例,如《李杜列传》:“且永初以来,政事多谬,地震宫庙,彗星竟天,诚是将军用情之日。”《文苑列传》:“蹈沧海,跨昆仑,奋彗光,扫项军,遂济人难,荡涤于泗、沂。”“彗”也可单用,如《天文志》:“白气为丧,有炎作彗,彗所以除秽。”和“彗”相比,《后汉书》中“孛”46见,总的数量差不多,但“孛”组合形式较为单一,只见“孛星、彗孛”,且用例不多,其中绝大多数用为“有星孛于……”的格式中,如《孝灵帝纪》:“八月,有星孛于天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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