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爷爷被送进了周子扬所在的医院，手术室高亮着红灯，不时有护士急急忙忙奔出往血库跑去。
因为包括人类数量在内的各种资源稀缺，各地血库也持续告急，现如今手术得依照血库的存量来排期，重大危急手术还会加塞在前头。
伍爷爷年纪也大了，这一进去就说不好还能不能出来，伍一一面无表情地等在外头，周子扬接到消息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少女缩在椅子上，双手环住膝盖，膝盖紧紧贴在胸口，她看着医院雪白的地板，黑发落在眼前，遮挡了眼睛。
周子扬顿了顿，慢慢迈步靠近过去。
还没到伍一一面前，对方小巧的鼻尖就动了动，随即抬起头来。
金色的眼眸变得十分暗淡，明明之前看起来还很是光彩夺目，此时此刻却仿佛失去了光芒的猫眼石，带了几分空洞和呆滞。
周子扬递过去一个小面包和一瓶牛奶：“还没吃饭吧？”
伍一一没理他，维持着之前的动作，目光重新挪回地板。
周子扬将食物放在椅子上，也不催也不劝，就那样安安静静地陪着。
这期间，护士出来下了两次死亡通知，原因均是血库的血不够，而老人家年纪太大，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造成脑死亡。
伍一一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仿佛根本听不到护士在说什么，周子扬不忍心，拉过护士商量片刻然后跟着进了手术室。
又是一个小时，周子扬快步从手术室里出来：“一一，爷爷没事了！”
伍一一耳朵尖颤了颤，眼神总算是找回了焦点，猛地抬起头来：“没事了？”
周子扬毫无防备地看到了伍一一夺眶而出的眼泪，少女向来淡漠的神情突然像活过来一般增添了一丝灵动，周子扬只觉心脏猛地跳动了几下。
“没事了，”他压下心中情绪，抬手揉了揉伍一一的头顶，这一次少女并没有露出不耐的神色，反而像是找到了依靠，闭了闭眼睛不自觉地朝他的手心蹭了蹭。
她微微扬起的侧脸苍白又脆弱，在日光灯下看起来有种摄人的脆弱美感。
“警察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周子扬放缓声音说，“你先休息一下，再好好将事情跟警察说一遍，好吗？”
伍一一没点头，也没摇头，周子扬只好又道：“这对爷爷来说很重要，我们要抓住伤害爷爷的凶手。”
一听与爷爷有关，伍一一这才点头，被周子扬扶着站了起来。
若是寻常人，抱着膝盖缩在椅子上六个小时早已浑身僵硬，腿部发麻，估计一起身就得滑坐到地板上去，可返祖人类的体能与常人有本质的区别，周子扬虽然很清楚，但看到她理所当然地朝手术室大门快步走去，速度半分不减，脸上更是没有难受的表情时，周子扬心里还是吃了一惊。
他在赶来之前已经先看到了新闻，网页上的照片一丝不漏地展现了返祖人类的特异性。
金色的眼睛、尖利的爪子和獠牙、黑色的细长尾巴，加上伍一一愤怒又恐惧的表情，还有她脚下一滩血迹，可以说是给了一直以为“返祖人类非常温顺”的众人一个颠覆性的认知。
不用去看评论，已经能猜得出大众对伍一一的变化是有多么震惊和恐惧，那哪里是温顺？分明就是野兽的化身。
因为警方的控制，记者自然也什么都没有采访到，学校路口的摄像头已经被第一时间封锁，视频内容未能流出，流出的只有当时学生手机拍下的照片。
单从照片看，大众很容易误解为凶手就是猫系返祖的伍一一，这对她来说是非常大的负面影响，如果不把整个事件说清楚，还可能影响到她之后的生活和学业。
周子扬作为她新上任的诊疗师，自然要为她的未来着想，加上伍爷爷和徐教授的关系，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袖手旁观。
伍爷爷被转进了ICU，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能看到那日渐消瘦的身体此时更显得骨瘦如柴，他的嘴唇毫无颜色，身上插满了管子，看着就觉得好疼。
伍一一趴在窗户上，直愣愣地看着爷爷，周子扬陪着她看了一会儿，才劝道：“放心吧，我的老师已经跟医院打过招呼了，会有最好的护士和医生照看他。”
伍一一点头，她抿了抿嘴唇，舌尖尝到之前被自己的獠牙刺破皮肤的血腥味，她难得做出犹豫的神色，问：“我可以……进去吗？”
“目前不可以，”周子扬安抚道，“等爷爷醒了，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伍一一皱了皱眉，但她只能妥协，仿佛感觉不到疲惫一般又在窗口守了半小时，才被周子扬劝着去休息。
周子扬的办公室里此时已经等着几个警察了，同行的还有返祖机构保护协会的人。
伍一一进了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不友好的气息，那让她紧张，立刻就想逃出去，周子扬轻轻搂住她的腰背，给予了她无声的支持，然后任由她转身将脑袋埋进自己怀里。
“她现在很敏-感，”周子扬做了个请的手势，“还请各位不要靠得太近，尽量往窗户靠一些，对就是这样，感谢配合。”
几个警察都挺年轻，仔细看了看背对人群的伍一一，犹豫道：“是她吗？尾巴呢？”
“已经没有了。”周子扬搂着伍一一坐进靠门口的沙发里，尽量拉远了彼此的距离，又从手边的小冰箱里拿了瓶牛奶，引诱的在伍一一鼻端晃了晃。
他示意跟来的护士在屋里播放起舒缓的轻音乐，又点了好闻的熏香，淡淡的香气和音乐逐渐放松了伍一一的紧张情绪。
见伍一一神色不如之前那么苍白，他这才看向几位警察，自我介绍道：“你们好，我是伍一一的诊疗师周子扬，除了案发现场的问题，其余关于伍一一的问题你们可以问我。”
为首的警察看了他一眼，拿出录音笔放在桌子上：“很抱歉，恐怕我们第一个问题就必须由伍小姐亲自回答。”
周子扬微微侧头，嘴唇几乎要吻到少女耳尖上：“为了早日抓到凶手，让爷爷开心，一一愿意配合警察叔叔的调查吗？”
年轻的警察同志比伍一一也大不了几岁，就这样被划归在了叔叔辈里，嘴角不由自主抽了抽。
伍一一点了点头，却是没看警察。
警察只好先道：“伍小姐你好，我叫郭淳，你可以叫我郭大哥。”他看了周子扬一眼，将哥字念得重了些。
周子扬始终温和有礼地笑着。
伍一一没答话，只是又点了点头。
郭淳这才继续道：“你能告诉我们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吗？现在网上铺天盖地都是你的照片，对你很不利。”
周子扬轻轻拍了拍伍一一的肩膀，伍一一道：“我和爷爷办完退学手续，刚过马路就听到摩托车的声音，我没能把爷爷推开，等摩托车过去后爷爷就倒下了。”
虽然没来得及，但对于动态视力非凡的猫科来说，那一幕却像是慢动作始终在伍一一脑袋里重复播放。
对方在与爷爷擦身而过的瞬间就掏出了刀，刀锋直接从爷爷身上划了过去。
腹部顿时一阵痉挛，伍一一眼珠又开始变为暗金色，周子扬安抚地拍了拍她，嘴里轻声安慰。
郭淳道：“你看清摩托车上的人了吗？认识吗？有什么特征没有？”
周子扬忍不住道：“你们为什么不调取监控查看？”
一而再地让少女想起案发的事，实在是过于残忍。
郭淳没说话，他身后的警察倒是开口警告道：“我们是问当事人，不是问你。”
周子扬温和的眼睛眯了眯。
站在另一侧的返祖机构保护协会的人一直在暗中观察伍一一的反应，一人拿着摄像机持续在拍摄着，另一人则在挥笔记录什么，这种被当做怪物探究的感觉，就算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周子扬都忍受不了了，更别提敏-感的返祖人类。
所以他才讨厌这些搞研究的人，所以他才选择了与兄长完全不同的另一条路。
伍一一不用回忆就道：“黑色的紧身衣，牛仔裤，摩托车是改装过的，前面是红色，后面是黑色，他戴着头盔，我没看到他的脸，但看到了一双眼睛。”
郭淳忙问：“什么眼睛？有明显特征吗？”
“灰色的眼睛，我感觉他是返祖人，他的手也戴着黑色的手套，他很谨慎没暴露出任何特征。”
郭淳有些失望，困扰地取下警帽，挠了挠头发。
周子扬这时候看出了什么，问：“你们已经看过监控了对不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屋里都是这个领域的专家，警察也没什么好瞒的，干脆道：“没错，我们第一时间就调取了监控，但他消失了，附近几个路口的监控我们都查了，什么都没找到。”
郭淳耸了耸肩，摊手：“就好像凭空消失了。”
“怎么可能？”周子扬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骑着摩托车，应该很好找才对？”
“他出了路口就将摩托车扔了，跟伍小姐说的一样，黑色紧身衣，牛仔裤，戴着头盔和手套，只看得出他的轮廓身形，身高大概在185左右。”
那么大一个人，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了？
周子扬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郭淳显然与他想的一样，拿出一本资料翻了翻：“根据资料显示，伍小姐才刚查出返祖现象。”
“是。”周子扬点头。
“这是个极为特殊的案例，也许会打破我们对返祖人类的现有认知，”保护机构的人终于能插上话了，“她具有极大的研究价值！”
郭淳不耐烦地瞪了保护机构的人一眼，又看向周子扬：“不瞒周医生，这个月我们已经接到三起返祖人类受伤的事了。”
周子扬猛地瞪大眼：“什么？”
“一开始我们以为是个意外，但你知道，返祖人类被家人保护得很好，被国家也保护得很好，一个月内突然发生三起，已经超过了以往的意外发生率，这不得不让我们往更坏的地方想。”
他说着，又看了伍一一的背影一眼：“加上伍小姐，这已经是第四起案件了，只是这一次对方显然失手了，伤了一个正常人类。”
周子扬温和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沉默片刻才道：“是反返祖人类组织吗？”
“有可能，但在没有确切的证据前，这只能是一个猜测，”郭淳说着，站起身同他告辞，“既然在这里得不到更有用的信息，我们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了，一旦得到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谢谢，辛苦了。”周子扬点头，因为伍一一赖在怀中不动，他只得失礼地坐在沙发中，没能起身相送。
幸亏郭淳并不在意这些细节，挥挥手便离开了。
周子扬这才转头去看没有跟着离开的保护协会的人。
对着这些人，周子扬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请问还有事吗？”他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一一恐怕已经很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