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一一缩在老旧的藤椅里看着电视，公益广告在鼓励人类动手创造社会资源，希望杜绝懒惰，杜绝偷抢；爷爷则坐在另一头的沙发里，一边喝茶一边换台，另外一个台也在放公益广告，这次放得是鼓励生育，同时希望人们善待有生育能力的返祖人类。
返祖现象目前对于人类来说，似乎一直被定义在了“精神问题”的范畴内，国家需要更多的劳动力，所以对于返祖人明明可能出现的“基因”问题视而不见，对公众也进行了隐瞒，甚至鼓励返祖女性早婚早育。
伍爷爷与徐教授结交多年，虽不属于研究领域，却也多少知道一些内情，更知道徐教授一直对政-府这种作为很是不满。
他叹了口气，换了台，又瞅了一眼自己的小孙女。
伍一一性格自小就独立，大概是因为习惯了一个人所以也不擅长人际交往，看起来很是冷淡，可她是个好孩子，有比许多人还要柔软的心肠，伍爷爷一直很疼爱她，也希望她未来的日子能过得好，可谁能料到，已满十九岁的伍一一居然还会出现返祖现象？
他们伍家究竟是做了什么，要让老天爷如此惩罚？
伍爷爷心头难受，面上却是半点不表，温和地道：“一一今天见过周医生了吗？”
“恩。”伍一一点头，乌黑的短发乖顺地搭在肩头，因为在熟悉的环境里而放松的面色，让她看起来十分温柔动人。
“你觉得周医生怎么样？下周开始你就要去他那里进行定期诊疗了。”伍爷爷尽量将这些话说得很自然，避免让孙女心里产生不安。
“……奇怪的人。”伍一一想了想说。
“哦？怎么奇怪？”伍爷爷好奇起来，孙女儿对他人的评价向来是“不知道”，而周子扬仅仅只是与她吃了顿饭，就让她对他产生了与他人不同的印象？
伍爷爷心说：不愧是徐教授介绍的人，看起来还挺有两把刷子的。
伍一一形容不出怎么个奇怪法，不过是单纯的一种直觉罢了。
看孙女为难，伍爷爷也不再多问，给她倒了杯热牛奶，伍一一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
翌日，伍爷爷托人帮忙去给孙女办了休学手续，又去医院拿回了化验单。
这是第四次化验了，用了更精准的仪器，同时也确认了伍一一是猫系返祖，只是和其他返祖现象不同的是，她有符合当下年纪的智商，但注意力很容易分散，因为是特殊案例，所以已经被医院保密并将档案提交上了相关政-府机构。
“她真的不能去上学吗？”伍爷爷有点难受地问小护士，“这孩子成绩还很好的。”
“很抱歉，这是法律规定的，”小护士安慰道，“您放心，返祖人类的学校跟普通人类学校没什么不同，那里的老师也很负责。”
伍爷爷苦笑了一下：“这个我相信，可……”可他还是不想让孙女就这样彻底与人类世界脱离。
“您需要在这里登记，”小护士轻拍老人家的肩，像是给予无声的安慰，可他们彼此都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
伍爷爷叹了口气，仿佛一下又老了十岁，他揉了揉眼睛，低头看了一眼小护士拿来的电子面板。
上面是伍一一的基础信息，后面有附加医院的所有报告材料，伍一一的头像上方多了一个编号，那标志着她已经彻底从寻常人类档案里被注销，转而进入了返祖人类档案中。
不过仅仅是一个档案号码，孙女就再也不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未来她将面临更艰难的生存环境：种族歧视、就业歧视、婚姻歧视等等。
伍爷爷握紧了拳头，始终都签不下去，这简直是在逼着他亲手将孙女往火坑里推啊。
“爷爷？”伍一一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她依然穿着那身雨衣，神情很不愉快地站在医院走廊上，她时而紧张地朝某个空荡荡的地方看一眼，又抬头看看雪白的天花板，连走路的姿势都变得十分谨慎小心。
伍爷爷更加心疼，将靠近的孙女牵住，说：“一一乖，不怕，咱们这就回家。”
伍一一不服气地道：“我不怕。”
说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电子面板，只匆匆扫了几眼她就知道了这是什么，也知道了爷爷为什么脸色如此难看。
她并未犹豫，径直拿过小护士手里的笔，自己将名字填写了上去，然后又放下笔，在需要录入指纹的地方按了一下。
面板变为绿色，显示认证通过，小护士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伍一一，道：“这个跟民政系统是联在一起的，下午你们就可以去办理……新的身份证了。”
小护士话音顿了顿，又看了老爷子一眼。
伍爷爷已经迅速调整好了表情，温和地笑了笑，跟小护士道了谢，牵着伍一一离开了。
伍一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安慰爷爷，她知道爷爷很难受，而她自己……她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在医院门口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转眼看去，果然就见周子扬正穿着白大褂，手里夹着一个资料夹，正跟一名护士说着什么。
周子扬的侧脸很好看，轮廓硬朗清晰，但因为他总带着笑，软化了那种冷硬的感觉，整个人都像温好的热牛奶，暖烘烘的。
周子扬没发现她，目光垂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小护士笑了起来，伸手去拉他的衣角。
伍一一不爽地皱了一下眉，但也不知道自己在不爽什么，于是赌气般地别开了脑袋。
待到二人离开，周子扬才抬起头，若有所感的朝门外看去一眼。
伍爷爷原本还带着一丝侥幸，所以才托人办理了休学，然而眼下是不成了，只得正式办理退学。
伍一一趁着爷爷去办手续时，独自去教室收拾东西。她对学校、班级、还有这些同学都没有任何感情，她的内心总是缺失一部分东西，虽然她自己知道，却无能为力。
一路走来，周围的学生都惊异地看着她异于常人的面貌，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伍一一面无表情，金色的眼眸让她透出一股别样的气质。
她不喜与他人打交道，更不喜附和他人，她的冷漠和疏离让她在这么多年里从未交过朋友，她长得很是清秀可爱，所以她也不乏追求者，只是无论是狂热的还是来碰运气的，都动摇不了她分毫。
慢条斯理收拾好东西，周围看客一般的同学看见她抬头，都又好奇又惧怕地往后让开了，
连班主任也尴尬地站在门边，目光时不时扫过少女尖尖的耳朵和尖锐的指甲。
“你……”有胆子大的女生，想要靠近过来说两句告别的话，或许也只是单纯想安慰两句，只是话音还未出口，伍一一冷淡的眸子就扫了过来。
那不带任何留恋，甚至也没有悲伤的眼睛像个无底洞，女生默默吞了口唾沫，不发一言地退开了。
跟着爷爷踏出学校时，伍一一居然觉出一份轻松。
她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并不理解这种心情是如何产生的。
“等暑假之后，咱们再去新学校报道，”伍爷爷慈祥地道，“我查过那所学校了，风评很不错。”
伍一一点点头，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伍爷爷便也不再多说，带着她往家走。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一辆摩托车发出巨大的轰鸣从小路上窜了出来。
伍一一反应很快，耳朵尖一动立刻想要拉着爷爷往旁边躲让，可任她力气再大，十九岁的少女也拉不动一个成年男人，哪怕那已经是位老者。
伍爷爷仅仅只是被拉了个踉跄，反应过来便反手将孙女推开了，他的后背堪堪被摩托车擦撞而过，整个人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
摩托车轰鸣离开，伍一一顾不上去追，赶忙伸手要扶爷爷，可她下一秒就顿住了。
鲜红的鲜血从爷爷身下缓慢地流淌出来，包括老爷子自己这时候也才发现，原来那摩托车上的人拿着刀。
“爷……”伍一一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半天都动弹不得。
“一一，不要慌，打、打电话……”伍爷爷气若游丝，话未说完便昏死过去。
伍一一这才清醒过来，忙打电话叫救护车，她不敢去扶爷爷，怕拉大伤口，在原地焦躁地转了一圈，又奔回学校去找医务室的医生。
也许是着急的缘故，也许是愤怒的缘故，医务室的医生被这个突然闯入的返祖少女吓得腿都软了。
黑色的尾巴从身后冒了出来，尖利的獠牙刺破嘴唇而出，更为尖锐的指甲在日光下透出渗人的杀意，原本淡金色的瞳孔变为了仿佛流转着光的深金色，黑发被风扯起，浑身上下无一不在昭示她已与寻常人类毫无关系。
她的奔跑速度如风，医务室的医生震惊地追在她身后，发现她居然像猫一样，四脚着地在跑。
学校里其他的学生也早已哗然，呆呆地看着眼前一幕，片刻后才有人跟了上去看个究竟，很快校长也被惊动了。
当天下午，六旬老人突遭意外的新闻在网络上铺天盖地地传开了，伍一一可怕的面貌也彻底暴露在了众人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