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像个不速之客,闯进了两个女人的谈话。若小安赶紧拿起来一看,竟是那个号码!
不是陈维高,却可能比陈维高的来电更要命。今晚,偏偏是今晚。难道——
她跟莫可轻声说了句失陪,抓起手机就走出书房,来到四下无人的院子里,才接起电话。那人果然谨慎,接起来的时候他不吭声,听到若小安在这头语气如常地“喂”了两声才说话。不愧是那一堆人里的佼佼者。认识这么多年,若小安今晚还是第一次因为听到他的声音而如此忐忑。
那人说话很简短,不过十来个字、一句话,若小安却听得脊背阵阵发凉。见她久久没有反应,他在那头反问道:“听清楚了吗?”
“嗯。”
“听懂了吗?”
“嗯。”
挂了。干脆利落。若小安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抬头看,黑沉沉的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除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什么都没有。
“你的那些东西,第一件已经坏了,第二件也快烂了,用不了几天了。”
电话挂了很久,这句话还萦绕在若小安耳边,顽劣得就像是一种病毒,在她身体里慢慢积聚,并最终发作成一个黑疔,火毒难消。
那人其实是在提醒若小安一个非常严重的事实:杜天青完蛋了,陈维高也快垮了,她得早作打算。
莫可曾假借若小安的名义写了很多微博,有一句话她算是说中了:人在欢场久了,说用情是假的,说不用情也是假的。只有真正的当事者才能体会,在麻木和豁然开朗之间,究竟要经历怎样的修炼。
陈维高也快了,也快垮了。
若小安在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想到的不是自己如何脱身,而是该怎样帮他脱身。她恼怒自己的再次失控——什么时候轮到她来救他了?事到如今,她又如何能救得了他!通过各种曲曲折折的手段,为他洗白并顺利转移的那些资产,就是她能帮他做到的极致了。不能再多了,不能。
可是,尽管之前她已经极其小心谨慎,但资金流动那么大,中间是否存在被疏忽的纰漏,以致最终连累了他?若小安忽然不敢肯定了。她有一种冲动,要立刻去翻翻那本日记,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但是,转念一想,那本日记眼下不正是最大的“纰漏”吗?
阅后即焚。她突然冒出这个念头。要毁了它吗?还是——她犹豫不决。
难道就这样随他去了吗?陈维高自己知不知道这个消息呢?如果他不知,那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他呢?可告诉他还有用吗?若处理不当,极有可能演变成“同归于尽”的下场。这一切,都值得吗?
我到底该怎么办?若小安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这个问题。
如今,不管若小安要怎么做,有一个事实,已然铁板钉钉——海州的局,完了!死得透透的。
可是,陈维高呢?他为什么还不给我打电话?难道他也得到了什么消息,而弃我于不顾?若小安站在一轮如钩的弯月下,心潮难平。
莫可这边,因久等若小安不至,便拿着酒杯、酒瓶走出书房寻人。结果发现若小安独自坐在台阶上,望着没有星星的夜空出神。
你妹的!莫可在心里咒骂了一句,要不要连发呆也这么好看啊?
那一刻,若小安的侧影落到莫可眼里,显得很安静,静得好似开天辟地以来,她就是这样一个姿态,无人可以打扰。莫可在汪建坤的公司里见惯了美女,但还没见过像若小安这样,能够让任何女人都在她面前相形见绌的魔力。
若小安脸上白腻的肤色在泛黄的廊灯下,微有暖意,像一种充满汁水的热带水果,外表鲜艳不算,还甜美多汁。莫可看着看着,不禁嫉妒起来,她便趁着酒意冲那个美好的侧影嚷道:“你玩什么多愁善感?是啊,爱情就是女人的死穴!我和所有平胸又平庸的娘们一样,都怕被男人抛弃,怕到要死!可你不是很牛吗?都无敌了!爱情这种破事已经碍不着你了!还愁什么?”
这时,莫可已经有了醉意,走路略显趔趄,她没留神脚下,竟一脚踢翻了若小安先前搁在走廊里的那盆“玉堂金马”。哐当一声,青瓷花盆四分五裂,褐色花泥撒了一地,金灿灿的菊花瓣魂飞魄散,四下零落。
若小安一惊,像忽然从一个巨大的心理黑洞里醒过来似的,嘴角带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自嘲的笑。她赶紧上前扶住莫可:“你没事吧?”说着,若小安看了一眼地上的碎花盆,陈维高当初送来的时候,曾严格要求她将之摆在书桌右上角。他听了算命先生的话,以为能改命换运——到头来,不过仍是自欺欺人。
傍晚时,若小安发现黄菊上爬满了黑色小虫子,特别多,根本摘不清,看着有点吓人,本想将之就地掩埋,却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地儿。这下倒好,彻底碎了——也是该了断了,她想。
保姆闻声从西厢房里出来,若小安只简单地吩咐把碎片扫了。
“这样也好……这样最好……”她看着那些不堪的碎片,喃喃道。
而莫可也还没醉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她甩开若小安,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对着乌云背后的月亮大叫道:“你也下来喝一杯?”
若小安笑了,她接过酒杯,重新坐下,与之对饮。
莫可带着三分醉意,有些茫然地看着若小安,含含糊糊地问道:“小安,你说,男人究竟最想要什么?钱、权,还是色?”
是啊,陈维高究竟最想要什么呢?其实,他一早就向若小安言明:他不在乎爱,你爱不爱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需要我,而我恰巧也需要你。若小安确实需要陈维高,因为他可以带给她别的男人难以赋予的资源,而和权势息息相关的这种宝贵资源,能让若小安梦想成真——她确实挖到了一个大宝藏。
此刻,两个并肩坐在头发胡同四合院里的女人,周围,正笼罩着最深的夜色。
若小安晃着酒杯里越来越小的冰块,说道:“我想,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最原始的诱惑还是‘美色’,非常直接的反应。男人不一定爱,但喜欢,就很容易心动了。说白了吧,长得好看是女人必备的通行证。男人就吃这一套,明知是枚糖衣炮弹,偏偏舍不得那层漂亮的壳,活活吞下去。年轻的男人最经不起这个,通常先做了再说。然后,‘财富’是最实在的了。虽然钱买不到所有的东西,但是也可以换取不少。有了财富,不必讲废话。以钞票做通行证,有些关卡形同虚设。不过,男人们当然都向往‘醒握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所以,通常情况是年轻时先要美色,渐渐明白财富的重要。等两者都有了,至高境界就是攀到权势。其实,只是一开始就有了权势,其他两样必定跟着来。”她一口饮尽杯中酒,连冰块一起吞掉,咬得嘴里山崩地裂似的,然后,才缓缓说道,“权势不但是自动取款机,还是壮阳药。懂吗?”
任她再神通广大,也逃不出金钱与权力的五指山。
莫可大概永远不可能懂得若小安的懂得,但这并不妨碍她继续提问:“那你呢?”
“我怎么了?”
“你最想要什么?”
听到莫可的问题,若小安愣了愣,终于有人郑重其事地问她:你想要什么?终于有人真的关心这个问题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所有的缘起,一切的核心。
“我最想要——”若小安的回答被一阵急促的“嗡嗡”声打断了,她放在台阶上的手机显示着一串令她忽然心惊肉跳的号码,是陈维高来电!
这个男人果然雷厉风行,在节骨眼上,陈维高于石油集团内部成功推进了大规模的卖壳整合计划——早前,其旗下七家A股上市公司中有四家拟定了初步卖壳对象,分别卖壳给两家证券公司,“隐庄”早已提前布局。而在得到陈维高的帮助后,若小安也已调集数亿元资金,通过上百个资金账户提前布局了这四支股票。
利益方所涉之深,是一般股民难以想象的,即便是深谙其道的L教授恐怕也得讲足一堂课。陈维高一位至交在银行贷款五千万元,用于投资上述两只股票,其疯狂程度可见一斑。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出手,杜天青就因为周子琳的“立功举报”而被中纪委“双规”了。如果借壳方案一旦因为陈维高受到杜天青案的牵连而中止,有关方面将血本无归。
这个利益共同体当然不能允许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让陈维高出事了!可以想见,他们将会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只为保住这场大赌局中最关键的棋子,陈维高。
看来,眼下各路人马正在各显神通,努力为他保驾护航。因此,陈维高在电话里语气轻松,胜券在握的样子。若小安只默默地听,适当的时候“嗯、啊”两声。
“要不要我现在过去陪你?”他觉得事情搞定了,可以抽身安慰一下受惊的女人。
“不用。”若小安拒绝了,“太晚了。”
陈维高也不以为意,他一早就说过,她在他面前可以是完全自由和真实的。那些阴暗,甚至丑陋的一面,他也有,所以不必再藏起来了。
他对她说了好多次:别让你心中的恶控制你,但也别试图去控制它,你应当尽量与它和平相处,并学着理解它真正的意图,使它也能感受到被理解的幸福。
他总是下意识地试图当她的精神导师。
若小安捏着手机,直捏得机子在手心的冷汗里咯吱作响,但她什么都没说,只轻轻笑了两声:“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再给你电话?”
陈维高同意了,笑得很爽朗,听起来确实心情很好的样子。
挂掉电话,若小安双眼没有焦点地看着黑漆漆的夜,心想: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