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欧觥池早就想蔫不唧的逃走了,只是他的好朋友柳铎星一直在“注视”着他,让他实在是没什么机会。
他唯一的机会就在刚才,古形毅在前面悲天呼地的时候,群雄都向他围了过去,既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又挡住了柳铎星的视线。
此刻是金,欧觥池翻身落地,一手托住江兰君的腰,一手托住他的后脑,双足一发力,像离弦之箭一样嗖的飞了出去,江兰君的脸在腾空的一刹像是被风呼了一个嘴巴,就是那样火辣辣的疼。
欧觥池带着江兰君在这个山谷间几个大起落,隐身在了一个小丘的背面,从这里可以窥视到筵席,又不会被轻易发现,看来这个藏身之所也是欧觥池早就想好了的。
他把江兰君轻轻放下,小声道:“别动。”江兰君无奈地看了眼欧觥池在他脖子下面架上的小飞刀,冲他耳边小声道:“我不会动的,你可以把刀先拿开吗?”
欧觥池转头看向江兰君,这一看,竟是让他难以回头,因为他从未见过如此漆黑灵动的大眼睛。
此时两人面庞相距不过数寸,近得都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欧觥池看他虽以黑布裹住大部分面容,但露出的肌肤胜雪,螓首蛾眉,一显无余。两人对视良久,欧觥池渐渐听从话语,放下了飞刀,兰君则是赶紧低垂下了眼睛,向后撤了撤身子。
欧觥池起身坐在一块石头上,拇指捻食指,食指捻中指,中指捻无名指,忽然抬头道:“刚才架刀那是我的习惯动作,兄台见谅。”然后使劲张开手掌,又合了起来,“哎呀,你说咱们两个大男人在这小丘后面起什么昵啊,太尴尬了。”
江兰君背靠丘坡,道:“是,是啊。”
欧觥池搔搔头,道:“不过没想到近距离一看,你长得可真俊俏啊,我看比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都厉害。”
江兰君笑道:“什么叫,都厉害,厉害这个词不能用在这里的。”
欧觥池微微点头,哦了一声。随着兰君指出了他的用词不当后,一时之间,二人无话,眼睛一个瞅着天,一个看着地,不知说些什么来化解这种别扭。
正当欧觥池一头黑线的时候,兰君先开口了:“其实你也长得挺好看的。”
欧觥池眼睛一亮:“你说我?我长得多男人啊,看我这眼睛眉毛鼻子嘴,都完美了好不好,哈哈。”自己干哈哈两声,果然更加尴尬了。
兰君却认真道:“你像男人吗,怎么没有胡子?”
欧觥池像是被人打了一拳,急忙还嘴:“我这是年轻还没发育完全呢。再说我有胡子,淡淡的一层。”想了小会儿,“倒是你,你有没有胡子啊,何不摘下面纱与我看看。老是蒙着个脸多不好。”
兰君淡然道:“你若是容貌尽毁就不会对我说出这种消遣的话了。”
欧觥池有点没听懂:“什么?”
兰君道:“我是说,如果你的脸上全是被大火烧伤的疤痕,你能够坦然的将你的脸露给其他人看吗?不说他们像看怪胎一样看你,自己也受不了啊。”
欧觥池看他眼角湿润,语气有些微微颤抖,也问不下去了。只道:“我知道一些世家公子,从小被娇生惯养,生的白白净净,跟个小姑娘似的,但他们一般都是软蛋,而你受过伤,落入俗世后历练了几番,自然就比他们厉害了,是吧?”
兰君长叹道:“是啊。”那沙哑低沉的声音此时在欧觥池听来,更加刺耳又更加心酸:“定是那烈火余烟熏毁了他的喉管。一个佳公子是不会发出这种令人心痛的声音的。”
兰君坐到另一块石头上问道:“看你在宴会之初下坡的丑姿势还有刚才如飞一般的轻功,你为什么要装啊,像你这个年纪不都应该是有风头就出,有本事就上的吗?”
欧觥池看他跟之前不同,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笑道:“哈,为什么你要把我跟那些出道新人比呢,他们做事冲动,喜欢让自己成为最闪耀的存在,可这也总是让他们暴露在未知的危险当中。”
江兰君道:“确实,不过他们比你可爱多了。”
欧觥池道:“当然,他们是江湖中永远的新鲜血液,是不管江湖如何尔虞我诈,在任何时候都敢做敢当快意恩仇之人,没有他们一次次地发光,这个江湖注定会变得一团黑,一团糟,一潭死水,也会变得特别无趣。”
江兰君突然变脸,讥讽道:“是啊,你虽然没有那些年轻人的热血,也没有像他们一样冲动,但在我看来,你连最基本的侠义之心都没有了。”
欧觥池怔了怔,别呛得不知说什么话。
江兰君又道:“不要装傻了,就凭你刚才的轻身功夫还有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手法,你的武功绝对比那个袁哲敏强。可你却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多同行被那个混蛋欺负,看着他们的刀剑,他们的心血被尽数摧毁,其实你根本就不用担心他的剑,因为你空手就可以打败他,而你根本就没有想过出手阻拦,只是在放任,只是在幸灾乐祸的看着同行受辱。也对,他们倒下了,你的竞争对手少了,你就厉害了不是吗,你现在在心里指不定在怎么感谢那个混蛋吧。哦,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装醉了,因为你不想引人耳目,不想任何人注意到你,这样你就可以安全地避免麻烦,安安静静地躺着就把戏看完了,再当众人需要你上场的时候,你再用绝世轻功逃走,再也不管了是吧。确实,还需要你来管什么呢,你这么自私,一开始就坐山观虎斗,不打算出手帮忙,现在还能期望你来管这档子事儿吗?还有那个自称是你朋友的柳铎星,他是你的朋友啊,你就这么一点也不关心他!”语气从最开始的平缓逐渐到急促,冷静低声逐渐到愤怒吼叫。欧觥池看的出来,随着兰君的边说边推理,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也变成了“自私,小心眼,嫉妒心强,爱装,冷血无情”的邪恶之人。
欧觥池刚想好好解释一番,突然双手不受控制地垂了下来,脱力的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暗道:“这软筋散的药劲儿来得真不是时候。”
而这个身体变软的过程在江兰君看来,更像是一种被指责后的内疚,于是他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冷笑道:“你不是没看到那残兵断刃的场面吧,你就能忍受那混蛋在那里耀武扬威的样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作为一个铸剑师,你能忍受这么多兵器的哀嚎,你受得了这种声音吗?
欧觥池突然道:”我当然受不了!“语声虽低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坚决。他调息了半晌,终于能说的出话了,赶紧张口道:”我说你这个人啊,怎么就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江兰君翻了个白眼,道:”你说。“
欧觥池这时有些喘息了,道:”我被下了药,是软筋散。“
江兰君疑惑地看向他,道:“你在宴会上根本就没喝酒,怎么被下药了?”
欧觥池道:“我没喝酒,但我吃肉了呀,你若是不信,搭一下我的脉,一搭便知。”说着有恃无恐的伸出左手。
欧觥池看着兰君白嫩的手伸了过来,纤细的手指搭在自己的手腕上,如玛瑙般晶莹透明。着腕处一阵冰凉,并有一阵电流流经身体,那种触电的感觉与宴会开始兰君那回眸一视的感觉一模一样。说不上难受,更多的是享受。
江兰君仔细地搭着脉,那脉搏的一次次跳动根本就不像是个习武之人该有的脉搏跳动,更像是个种庄稼的农汉子。再继续静静地感受,脉搏跳的越来越慢,虽然只有一点点的变慢,但还是存在着这个趋势,那种蓬勃之力很明显的在消失,似乎内力断成了一截一截,连不起来。
这正是服用软筋散后的症状。在体内本来如流水般的内息被强行分成了很多条支流,互不连接。
江兰君慢慢收回了手,知道自己冤枉了他,十分歉仄地看着欧觥池。其实在他内心深处,是不希望欧觥池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的,这样的结果实是令他有些欣喜。
欧觥池喘了口气,道:“我说你还不信,现在信了吧。”江兰君垂首道:“刚才我说的那些话太不好了,骂的太凶了,你赶快忘了吧,对不起啊。“欧觥池笑道:”我不会忘的,因为正是你刚才那义正言辞的一番话,我都开始喜欢你了。“说着像对待好哥们一般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肩。江兰君却如遭雷击般颤抖了下身子,断断续续地说道:”干什么啊你,说出这种话。”
欧觥池嘻嘻笑着,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轻敲了一下兰君的脑袋。
“干什么啊?”
“你还问干什么,我被下了软筋散之后,感觉全身无力,本想趴在桌子上聚集真气,好待会儿一飞冲天,离开这里。没想到你先是呵我的痒,再把我踹了下去,踹下去让我躺地上恢复也挺好,结果你又把我拎上小石桌让我受苦,哎呦,我现在后背还被硌得疼呢。”
“为这么点事儿就跟我计较啊。”
“大哥,我那时候在运功呢,你应该知道运功疗伤的时候被打扰是多么凶险的事情吧。没亲身体验过,江湖传闻有没有听过。”
兰君登时语塞,动调周身气血之时,的确应该心无旁骛,无人打扰。因为一个心神不宁,就容易走火入魔。他不禁讪讪道:“你也没提前跟我说啊。”其实他心里清楚软筋散药劲儿来的突然,若是不赶紧调整内息,怕是会突然脱力,软瘫在地,所以那是根本没时间去细说的事情。
欧觥池倒是不再计较了,道:“好吧好吧,你没有趁机捅我几刀而只是踹我几脚,凭这一点其实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兰君没好气儿地道:“你以为我是袁哲敏那个趁人之危的混蛋吗?”
“说真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恨袁哲敏,他,对你做过什么?还有从你刚才骂我的话来看,你十分确定我的武功比袁哲敏强,这个武功强弱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界定的。除非,除非你跟他交过手。”
“我的事儿你少打听,我也不打算告诉你。”说这句话时兰君突然有了很强的戒备心理。
“看来你还是不信任我啊。”
“对。”
“那好吧,那我就给你细致的说一下在这个宴会上我的真相,还有我的看法。”
“你是在博取我的信任吗?“
“如果你是女人的话,我倒是想博得你的信任勾搭你,但可惜你不是,所以就无所谓啦。”欧觥池痞气十足地说道。
“满嘴风言风语。”
“好了,认真听好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
欧觥池没有理会,道:”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很纯粹,就是帮助牙卿大人,无论任何困难我都会去帮助他,因为我曾经亲口许诺过要帮他做成一件事。到了这里之后,我看到了竹简上记载的故事,更加确定了自己要帮牙卿大人修复龙渊剑。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承诺的问题了。知道是什么问题吗?“说着他扭了扭腰。
兰君藐视了他一眼,嘴角上扬到一个轻藐的弧度,道:”别扭了,你再把你祖传的宝锤子扭掉了。别以为我孤陋寡闻,这锤子最初的主人可不是你,是属于名满天下,晓悟铜铁之道的大铸剑师欧冶子的打铁工具。这把锤子江湖传闻说一面刻着由繁星绘成的星空,一面刻着复杂的花纹,剩下四面,什么也没刻,因为打铁需要,在这几面刻上了东西也会在敲打钢铁的过程中被火花抹掉。所以剩下四面黑漆漆的。是不是?“
欧觥池赞赏地点了点头,道:”真厉害啊,你果然如我想象中的不简单。“
兰君听到了欧觥池的赞言,心里有一点甜,得意地接着道:”这铁锤本来只是个铸剑的工具,但欧冶子大师长年使用,都用出了感情,也就不舍得轻易丢弃或是搁置在角落里了。之后就把铁锤传给了他的后代,但后代如果要是没有举世无双的铸造水平的话,是不会把铁锤别在腰间佩戴的,而是放在家里供奉着。因为人都有自知之明,没有这个水平,哪里好意思佩戴欧大师的铁锤呢,这不是让欧大师蒙羞吗?我想你该不是没有地方寄存铁锤而不懂事儿地把它别腰上了吧。啊?欧大师?“说着将目光缓缓移注在欧觥池身上。
欧觥池笑言:”当然不是,你当我真会给祖上丢脸啊。实话跟你说,你这声‘欧大师’叫的不亏。诶(四声)——“
兰君道:”瞧把你得意的。这锤子过往很多年,都佩戴在’铸神‘欧旬大师的身上,怎么突然跑你这里来了。是不是你偷走的。欧旬大师铸剑无双,武功却不如你,于是你就施展起轻功把锤子偷走了?“
欧觥池笑了:”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也不合理。我就算是去偷,也不会去光偷一个锤子啊。我肯定要把欧旬欧大师的佩剑白虹剑偷走才对啊。而且偷了这锤子也没好处。只要碰上识货的人,就要抓住我问东问西的,着实烦恼。“
兰君打量着欧觥池,道:”我看你姓欧,跟欧旬欧冶子大师都是一个姓,你跟他们是什么关系?关系亲吗?是直系的吗?“
欧觥池笑道:”这么好问啊。不过看你跟我挺有缘的,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
他忽然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欧冶子是我亲爷爷,欧旬是我亲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