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笙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像是不相信他的决定,“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到那里吗,那里有你的朋友你的亲人你的牵挂,你来到这里的每一天,无时不刻计算着日子,你难道不是盼望着早点回去吗?”
“是,我怀念凡世,可你就这么希望我离开?倘若我走了,你会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这儿是我的家,我也有自己的同伴,没了你,我照样可以开开心心过每一天。”她骄傲的看着萧莫,嘴唇微颤却愣是漾起一丝笑意。
“竹笙,事到如今你还想骗我吗?”萧莫忽然垂下眼睑,从身后拿出几个玩偶,那些被竹笙搁置在书架上早已落了灰的玩偶,其中一个带着猪头面具,模样可笑。“你常常同这些玩偶自言自语,因为你很孤单,因为你没有同伴,从始至终,这个浮梦川里只有你和我两人,我们都被困在了那颗宝珠里,对吧。”
从她告诫萧莫不能随意下山开始,他便起了疑心,倘若这里是妖的世界,为什么只看得到漫山遍野的竹海,后来为了向他证明浮梦川还有别的妖怪,她用法术为他制造了一个看似喧闹的妖市。
萧莫明明比竹笙早一步发现鸟精现出原形,却假装没看到,听着竹笙的口令,没头没脑往外跑。他明知一切都是假的,明知她在骗他,却仍然一头栽进竹笙为他编制的幻境里,不可自拔。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竹笙已经成为他心底砍不断拔不掉的牵挂。
“你一个人在宝珠里头待了那么久,肯定很孤单吧。”
所以,一遇到萧莫,便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同他总有说不完的话,掏心掏肺对他好,想把他留在这里,害怕他走了,又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分得清清楚楚……”
那场天灾里,她逃离出云城,心想着终于可以重新开始生活,却没想到,被山中某个修行的道士捉住。那人口口声声说要杀了她,最后,竟将她封印在一颗绿珠里。
这颗绿珠,便是萧莫后来从街市里买回来的那颗。只是,竹笙被封印得太久,久到她自己也忘了为什么会在里头,久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久到不再去牵挂今夕是何年。后来,心底渐渐有个声音,告诉她,她在找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没有纷争没有杀戮,那是妖精的乐土,那里叫浮梦川。
然而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浮梦川,那都是她和母亲无聊时幻想出来的一个地方,一切都只是她心中的执念罢了。所以,当萧莫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她很自然的告诉他,这里就是浮梦川,可其实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术。明明同样身在梦里,为什么萧莫能看得一清二楚,而她却迷失在自己的幻境里。
萧莫将她小心翼翼地拢入怀中,声音温柔似水,缓缓涌过她的心尖:“我现在才明白,儿时的那个梦只是为了让我在将来的某一天来到这里,和你相遇。竹笙,我喜欢你。”
不知什么时候,萧莫对竹笙有了特殊的情感,他喜欢与她对弈,他出的歪诗她总能对上,好似不管他想做什么,竹笙都能明白,他迷恋于竹笙的任何一个细小动作,尤其是她凑近自己时,长发总会不自觉地蹭到他的面颊,只稍稍一动,他的心便不受控制地突突乱跳。
他喜欢她,原本就是飞蛾遇到火光,明知贪恋是危险,靠近是毁灭,却还是一次次试图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为了确定她的心是否同自己一样。
可其实,对于萧莫,竹笙也是一样的,他是她在黑暗中徘徊时瞧见的唯一一丝光明,明知不该拥有,却痴心妄想着。
竹笙被他揽在怀中,瞧不见他的神情,只感觉他越箍越紧,生怕自己将他推开。她突然轻叫一声:“不,你肯定搞错了,你说的喜欢不是男女之间的欢爱,而是一个凡人对一只妖怪的好奇。”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像捧着一件珍宝:“我喜欢你,不是凡人对一只妖怪的好奇,也不是一时冲动,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百分百十分确定的喜爱。”
“可我是妖啊。”她很快接了下去,语气理直气壮地好似萧莫冤枉了她,“人妖殊途,你没听过吗。”
“我只听过人鬼殊途。”声音带着小小的不服气和薄薄的不满,萧莫的嘴角也轻蔑而气愤地翘起来。他再也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只能深深看着她的双眸,萧莫从未如此莽撞,只是一切都无法控制,始知一眼万年不过如此。
竹笙的眼底渐有雾气浮上,不多时两串泪珠夺眶而出,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她喜欢他,哪怕明知自己是只妖,不该期盼人间有真情,可只要一见他,心就没由来的剧烈跳动,不管他在做什么,就是想多看一眼,恨不得睁开眼整个世界都是。
趁着他看书遮住脸的时候,放肆地、专注地看着,竹笙感到有东西在胸口汹涌着,再不制止就要迸发而出……
可下一秒,她闭上眼狠心将他推开,“你懂什么是爱吗,你认识我才多久,十五天的时间就能让你死心塌地的喜欢一个人,你的爱也太轻率了吧。”
“那你告诉我,用多长的时间去确定喜欢上一个人,才叫稳重。心里明明失了火,你却叫我停下来去计较时间的长短,你是要把我给急死吗。”。
她鼻子一酸,又落下泪来:“你既然都明白我一直在骗你,你就不该喜欢这个骗子,哪怕她没有同伴,在宝珠里孤独的死去,也与你无关。”
他神色肃穆,声音一下子低沉了下来:“我宁愿你骗我,把我困在这里一辈子,也不愿意回到那个没有你的世界,用回忆来想起你。”
“你说得那么好听,我差点就心动了。”她捂着脸,不让萧莫看她哭得狼狈。
萧莫口中逸出一丝叹息,竟是从未有过的挫败:“竹笙,我今年二十二岁,在遇到你之前,我只知苦读诗书考取功名,可你知道的,在凡人的世界里,我活得并不如意。从小父亲便将我送进私塾,我苦学多年,不过是作为他打通官场的工具,我的那些歪诗在他们眼里就是不学无术。
“后来我入了官场,心向往之的朝廷暗潮涌动,誓死捍卫的君王不信我,就连努力得来的官位也被生生夺去,很多次我都不甘心,倘若我趋炎附势,结局会不会不同。那样想着,我便开始害怕,怕自己有一天也变得如那些贪官一样无恶不作!你怎么忍心,把天生愚笨的我推回那个世界,变成一个大恶人。”
“你哪里愚笨了,把自己说得那么惨,叫我都不知道怎么反驳。”她气急反笑,沾了水的黑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萧莫一不做二不休,趁她还没想好怎么还口,一俯身,便亲了上去。唇齿相撞,呼吸紊乱,两人却都将眼睛睁得大大的,谁也不愿认输,这一吻仿佛半生长久。
“为什么睁大眼睛?”
“想看清楚,你到底是不是萧莫,还是,这又是我想出来的另一个幻境。”
他的指尖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水,“我是真的,无论何时,对你都是认真的。”又将手腕伸到竹笙面前,“你若不信,咬我一口,看是真是假。”
谁也没料到竹笙会真的咬下去,萧莫疼得抽搐,却不吭一声。
“做了印盖了章,你就别想抵赖。”
“嗯,那我是不是也该替你盖个章。”
他的唇再次缓缓靠近,亲吻她的额头,眉毛,眼睛,面颊和脖项,很轻很轻,竹笙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唇瓣***有点羞涩,有点不舍。他们紧紧相拥,哪怕中途分开,却又很快的贴在一起,好像天雷勾着地火一样,没人能阻止……
窗外白光一片,萧莫眨了眨眼,发现竹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脑袋耷拉在被褥中,睁着水灵灵的眼睛,满是笑意地瞅着他。
她身上的青色徐徐褪去,也没有了吓人的红筋络,白皙的脸庞上双瞳似墨,唇色丰润,指尖缓缓划过萧莫的眉眼鼻梁,热意一点点传递上来,萧莫怔怔地望了她许久,两人的目光都未从对方的身上移开。
他突然想起昨晚天干物燥的吻,被情欲点燃的二人纠缠在一起,关键时刻,他困意袭来竟倒头睡着了。这真奇怪,明明他不想停下来的,可身体仿佛不受控制般,没有一星气力。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至少不能让竹笙以为他某些方面有问题,可刚张嘴,就觉得喉咙又涩又疼,声音哑得吓人:“竹笙……”
竹笙看着他充血红肿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好似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急忙将手指抵在他的唇上,不让他开口:“你是不是觉得很累,不要说话,再躺一会儿吧。”
他阖上眼,感觉自己真是困极了,整个人轻飘飘的,好像浮在半空里,明明是竹笙生病了,为什么自己比她还虚弱。他没有再想下去,只是安逸地靠在她身侧,凭着感觉去抓她的手,像是怕她随时会跑似的,与她十指紧紧相扣。
等他呼吸渐渐趋于平静,又睡过去了。竹笙脸上笑容才渐渐消退,怎么办,她好像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