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苏璃才想起她那方浸了洛骁泪水的绢帕,受了几个日夜的绢帕如今已被晒得干干净净,半点泪水的痕迹也找不到,更别说孕育出什么法器来。
苏璃十分颓废,不含任何感情的泪水就仅仅只是普通泪水罢了,果然想要取得珍贵的神仙泪怎么可能如此简单。
另一边厢,厨娘叨唠着小狐狸不知去了哪里,那么可爱的小东西别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去,平日里这般讨人喜欢,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一番叨念之下,苏璃连晚饭都吃得味同嚼蜡,夜里更是一直醒着,想那小狐狸是回了老窝呢还是继续在外面流浪,可别真像厨娘说得那般可怜。
隔日清晨便央着厨娘与她一同去集市买菜,只因一个人呆在屋子里总是会想起那只爱闹腾的小狐狸,上了街也好瞅瞅它是否还在城里晃悠。
这一路逛下来,倒也没有多大收获,苏璃嘴里叼着刚买的冰糖葫芦,又跑去闻街边新出炉的糯米糕,一时没注意,撞上了同样连蹦带跳的孩童,对方咕咚一声被她撞倒在了地上。到底是青春年少的孩童,从地上迅速爬起来又往前头跑去,后头还跟着一群同年纪的小娃娃,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苏璃暮然回首,跟在那群孩童身后,走路不太稳当的男娃娃不就是那个离家出走的小狐狸嘛!原来它还在城中,竟同这些孩子做了玩伴,苏璃心里宽慰了些,又听到厨娘问她在看什么,就随便编了个谎说要先回去,一转身跟上了那群娃娃。
一跟尾随到了南山脚下的泊云湖,清澈如镜的湖面上,倒映着天上的云影,仿若被湖心牵引着的影子举步徘徊不愿离去,就好似对镜自照。
苏璃看得痴了,再回头时娃娃们已跑到了湖边,狐狸是畏水的,自然不敢靠近湖面半分,便有坏小孩嘲笑他,一面笑一面唱着:“洛白洛白胆小鬼,见水就躲旱鸭子,跑到一边哭鼻子……”
又是一阵哄闹声,苏璃瞅见小狐狸连耳根子都红了起来,就算是化作凡人,还是要被孩子欺负。他们堆起脚下未融掉的雪,小狐狸被一个个突如其来的雪球击中,头发和脸都已经被雪打湿,冰天雪地里红了一双眼睛,那么委屈。
它跑上去和同伴扭打在一起,头顶住那个唱歌谣嘲笑他的坏小孩,摆开弓步,将他往冰冷的湖水里推去,一边推一边承受住对方砸在他肩上的拳头,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义无反顾地朝前飞驰,惊起周围声声尖叫。
苏璃心中微震,原来他也会这般蛮横,不依不饶。
没人料到,另一个看上去也不高大的男孩子同时朝着小狐狸撞去,待他反应过来时,湖水已没过他的双腿,被对方奋力一撞,小狐狸整个身子直挺挺地朝后仰去。
已是冬季,冰冷的湖水卷着刺痛将他隐没,做错事的孩子纷纷叫喊着逃窜,更没人想着要伸手去救他。他不会凫水,拼了命地去拍打湖面,水从鼻口恣意而入,再由不得他挣扎,一点点往湖里沉去。
就在这个时候,洛白分明看见苏璃飞扑过来,可她没能拉住他的手,随着忽然落下的雨点齐刷刷地落入湖中。
小狐狸浑身刺痛做不了挣扎,牙齿冻得直打颤,只能眯着眼睛去看不停朝他游来的苏璃。显然,她也不大会凫水,动作笨拙,又实在是赶不上湖水吞没他的速度,眼底焦急万分。他此前被苏璃伤得有些深,觉得这个姑娘心眼特别坏,可如今,她奋不顾身的来救自己,又觉得她其实还算是个好姑娘,自己对她的误会确实有些大。
入水的瞬间苏璃便后悔了,自小她就讨厌下水,所以凫水这一项技能她也只是学了个皮毛。
此刻,湖水不断卷着小狐狸的身子下沉,苏璃倒是看出了些眉目。那是不知何年溺死在泊云湖中的女鬼,因得不到轮回,便世世潜伏在这冰冷的湖中,若遇上有人戏水,便将他拖入湖底,食他肉体。
青面獠牙的女鬼阴测测地朝着苏璃笑,手渐渐揽上小狐狸的腰,小狐狸只觉得身子又往下沉了半分,女鬼贴在他背后,他望不到,只能看到苏璃惨白了一张脸,更加卖力地游向他。
小狐狸脑中一片混沌天崩地裂一般,等不及他乱想,苏璃两只手已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臂,将他往怀中扯去,他想张嘴却被灌入好几口水,仿佛听到苏璃在他耳边呢喃:“你若是能活着回去,便再也不赶你走了。”
他心中颇感动,未意识到苏璃将这句话传入他脑中时,另一只手被女鬼的利爪深深刺中,她痛得不能作声眉头紧皱,将束缚着的手深深插入女鬼的胸膛,四周渐渐泛起一股强盛的血腥味道。
小狐狸觉得身子被苏璃不停地往上推,她一点一点地加重力道,终于使他浮出水面能够大口地呼吸,苏璃又在他背上猛地一拍,将他向岸边推去。
小狐狸却没等到苏璃跟上来,一回头,只看到水面上露出一截被血染红的手臂,一下子没入了湖里,湖面上唯有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大惊,冷地张大口却不能说话。
苏璃暗自松一口气,这一张嘴直接灌了几口水下肚,脑子嗡地一声,视野顷刻间便变得模糊起来,她起初还奋力挣扎了会儿,可到后来,她越挣扎,身子越往下坠。她唏嘘,这下真是倒了天大的血霉了,雷劫未至却碰上了水劫,还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师傅啊,徒儿只怕是回不了梅山了……
突然,“噗通”一声,又有什么东西掉到了水里,她叹,今天这是什么日子,大家争着来做水鬼。
湖面被怦然击碎,千万片晶莹中窜出一个蓝色身影,如飞矢般瞬间游到她的面前,此人眉目清秀,眸光温和,俊俏的模样似曾相识,正一笔一划地在她脑海中灵动的勾勒成型。
苏璃只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阿洛分明出去义诊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白玉如竹的手伸到她的面前,只是轻轻执起她的手,这一握便一下子照亮了她的天地,叫她灵台瞬间清明。
阿洛,他果然是她命里的度厄星君。
此刻,他虽无祥云灵兽相衬,也无驱兵拥众,却比横扫千军的盖世英雄都要英武。
有他在,果然什么都不用怕了。
他紧紧地将她揽入同样潮湿冰冷的怀抱,他的怀抱异常有力,隔着阴冷的湖水,竟让她衍生出莫名的安全感,她伸手同样紧紧怀住了他的腰。
洛骁将苏璃从水里捞出来,她身上还带着些氤氲水气,衣服发梢上也挂着晶莹的水珠,一遇到寒风便开始凝结成冰。他用力拍了拍苏璃的脸颊,可她已经昏死过去,毫无反应,他只好捏住她的下,巴毫不犹豫地替她渡了一口又一口的气,直到苏璃呛出几口水,才松了口气。
再次睁开眼时,苏璃看到洛骁端着药碗坐在床边看她,见她醒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像等了许久。
苏璃愣了愣,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因有人早我一步到了村落解了疫疾,所以便提前回来了。”他盛了一勺药递到她嘴旁。
苏璃闭着眼睛喝下,“竟然还有比你更厉害的人。”
“这世上比我厉害的人自然还有许多,只是我这才离家不足两日,你们一人一狐便要去投湖,是要双双殉情吗?”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又递过去一勺药,“若不是我回城正巧路过那儿,看到洛白在湖边嗷叫,恐怕你此刻已经做了水鬼。”
洛白蜷着身子偷偷看苏璃,回想洛骁替她渡气的一幕幕,刹时垂下头,将自己捂在自己的皮毛里,只露出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眨了又眨,脸上一片桃红,好似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它这是怎么了?”苏璃指着洛白问道,“不会是发烧了吧?”
洛骁一面摸着他耳鬓的短毛一面说,“发烧倒是不至于,只是还未到三月,怎么就开始掉毛了呢。”
苏璃心虚,自然知道这是被她折腾出来的,瞎说道:“这是想你想的,老胡大夫说是相思病,不碍事的。”
“相思病。”洛骁的眼皮跳了跳。
“是啊,不然干嘛去投湖,洛白性子可烈了,以为你是离家出走不想要它了,于是,一时想不通,就跑到了泊云湖……我,我是去救他才掉到湖里的。”
这后半句倒是事实,小狐狸挥着大尾巴,朝她比了个斗鸡眼。
“哦,那你的手臂又是怎么伤的?”
苏璃在被子里握住被洛骁包扎好的半截手臂,恍然大悟道:“我去救洛白,你知道它牙尖嘴利,挣扎之中……就,就这么被咬伤了。”
洛白朝她呲呲牙,这个黑锅它可不背。
“是嘛。”洛骁慢悠悠地起身,“既然是被咬伤的,那这几日便要吃得清淡些,我会叫厨娘餐餐为你熬上一碗白米粥。”转头又抱着洛白甚体贴的说,“今晚杀只鸡,替你好好补补身子。”
小狐狸得意的笑开,一时面若春风拂过,遍地是红,又攀着洛骁的胳膊回头去瞧苏璃,只见她将头深深埋入被褥里,简直痛不欲生。
鸡是挑的鸡圈里顶顶肥的那只,被洛骁别有用心地加了些当归、枸杞等药材,厨娘再用锅子闷煮上一个时辰,就连平时不贪嘴的苏璃也免不起心痒了起来。
她原本是打算等厨娘送来白粥的时候使个障眼法将粥变走,权当是自己吃完的,这个结果直接导致厨娘以为她很爱吃,下一顿便从小碗变成了大碗。因此,当天晚上趁着夜黑风高,苏璃在被窝里偷偷地将手上的绷带解了下来,再使个法术让伤口快速愈合,烛光下,又是一截莹白透亮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