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骁口中所说的随意,想来多半是小狐狸为了讨他欢心所作的假相,因为苏璃实在想象不出明明是出自同一位厨娘之手的熟食,洛骁端给它,它便吃得津津有味,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用脑袋顶几下青花小瓷碗,表示不够吃。可自己端到它面前,外加一幅君请随意的表情,它闭着眼很痛苦地舔几下就将碗顶得远远的,这自然是不爱吃了。
可苏璃不比洛骁,见它不赏脸,自然是没闲情去哄着它吃。一面单手将它拎到矮凳上,一面端着瓷碗往外头走去,现下是不爱吃,但等它饿极了,还怕它不吃,区区一只小狐妖,自然是难不倒苏璃的。
这一晃便过了午时,苏璃原是哼着小曲打算回房补个小眠的,方路过西厢房便听到后院传来声声凄惨的鸡鸣声,一下就将苏璃昏昏欲睡的困意扫得一干二净。她心中不安,才用完午饭,厨娘怎的又杀起了鸡。
倒还真是那只饿极了的小狐狸找不到吃食,跑到鸡圈里去撒野了,哪有狐狸不吃腥的,见到厨娘养在院子里那一群膘肥体壮的芦花鸡,早是哈喇子一遍一遍地流。
母鸡见着小狐狸,原本高视阔步地在院子里散步,齐刷刷地“咯——”一声扑腾着翅膀尖叫逃跑,却奈何身形太过肥硕,怎么飞也跃不过墙头,只能在院子里到处逃窜,原先搭得好好的篱笆栏子也被踏得稀巴烂,时不时地几只撞在一起晕成一片,热闹非凡。
小狐狸伸手掐住母鸡脖子,再伸手往它肚子上一摸,明明都是好吃好喝的待着,怎么你就偏偏没个几两肉,拿去塞个牙缝都不够,琥珀色的眸子里装满了嫌弃,摇着头将它甩得老远,又兴匆匆地跑去逮另一只。
厨娘捂着嘴惊叫了一声,但觉得比她娇弱的苏姑娘都处变不惊,自己反而矫情了些,遂假装镇定的说:“这……这狐狸莫不是想吃鸡了罢。”
哼!它想吃鸡偏就不如它的意。
小狐狸幸灾乐祸地又是扑倒了一只肥母鸡,口水“哗哗”地淌,双目炯炯有神的看着厨娘,这应是它一天中听到最美好的一句话了。
出乎意料的是,苏璃笑了,她不仅笑了,还笑得分外好看,两颊酒窝深陷,眼中俏丽生姿,连着小狐狸都看得呆了一呆。
她言笑自若的说:“这哪是饿了,分明是今早洛骁走前给它喂了太多吃食,它吃得太撑,如今出来活动一下筋骨。”
“是这样嘛?”厨娘将信将疑。
“自然是。”她面色沉重的说,“你再瞧它那圆肚子,跟老母鸡神肖酷似,若吃它岂不是像在吃自己,啧啧啧……”
小狐狸被她噎了一噎,手下一用力老母鸡“咯——”地一声被掐晕了过去,鼻尖冷哼,她不让吃难道就不会先下手为强。于是心中起了歹意,雪亮的牙齿在日头下锃锃亮,一张嘴就朝着鸡脖子狠狠咬下去!
直啃到嘴巴塞满了鸡毛方觉得哪里不对劲,这鸡脖子难道还是石头做得,怎么就咬不断呢!连鸡都杀不了,还怎么做狐狸?它懊恼地去啃自己的爪子,不见血也不见痛的,心叹应是许久不杀生,连牙齿也发钝了。
却看到苏璃笑容更甚,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牙,这一摸真是惊出一身冷汗,两端利齿早已变得软绵绵得失去了触觉,莫说吃鸡,便是啃个骨头都能将自己磕死,奈何恍若未知,竟是没发觉苏璃是何时下的手。
这厢闭着眼等死的母鸡发现自己不但小命保住了,连小狐狸的牙齿都如同虚设,胆子一肥,就不知死活地瞪大黑眼珠望着它,小狐狸也一眨不眨盯着它,黑豆小眼睛一闭昂头朝着小狐狸明晃晃的眉心啄去,那叫一个顶戴儿花,红!
到了晚上苏璃再拿吃的给它,它只是抱着膝盖蹲在墙角不停抠着墙面,气得整个脸鼓得像个包子,以至于苏璃为了安慰它特地去集市买回来的卤凤爪,它见了也只是瘪瘪嘴,强忍下一嘴巴的口水。
“真的生气了?”苏璃伸手去顺它的毛,它回头恶狠狠地瞪着她,突然,抱住她的手往自己嘴里送去。苏璃大惊,一面后退一面失望的说,“真是一只记仇的狐狸。”
小狐狸欲哭无泪地看着她渐远的身影,哽咽着从喉底发出一声稚嫩的童音:“我的牙……”
这夜月上中天,无风极静,连鸡圈里的鸡仔都倦意甚浓,纷纷缩在墙角打瞌睡。苏璃翻身去听屋外的动静,却没见着小狐狸有什么响动,心里觉着奇怪,趁着夜黑朦胧,裹了件外衣就往正房摸去。
一室月色中,小狐狸蜷身躺在洛骁的床上,分明为它置了被褥小屋,它却非要跑到无人睡的冷床上来睡,宁愿冻得缩到了床角,也要咬着牙齿强忍住,还真是有些拧巴。
苏璃伸手替它盖上被子掖好被角,又去抚它的额毛,虽不是真心要作弄它,奈何一想起洛骁宠它惯它的模样,心里就开始难受起来。
小狐狸舒展了身子,往苏璃的手心蹭了蹭,梦中叱语:“好吃,真好吃……”
真是一只馋嘴的狐狸,又想起白日里对它做的手脚,便念了诀撤去在它身上施下的法术,想来经过这一日折腾,待明日再拿吃食给它定是不会再赌气了罢,小狐狸一脸温和地枕着苏璃的手,哪里还有讨厌她的意思。
翌日,苏璃剪裁好腰带的布料,就取了布料坐在窗边拿着彩线一根一根比对着上头的颜色,挑出一根戳紧线头,迅速的从针孔洞中穿过,俨然很会做女红的样子。
窗户是敞开着的,有鸟儿停在窗棂上叽叽喳喳叫嚷着,苏璃笑着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糖糕,掰开少许放到手心里,鸟儿就机灵地跳上苏璃的手啄。小狐狸蹲在苏璃的脚边打瞌睡,见到有吃的也跳上窗台,去舔她的手心。
小狐狸跟鸟儿争完食,撑着肚子仰面而躺,在眼前搭了个小棚去望天,苏璃又拿了一块糖糕到它面前,它嘴馋伸手要去抢,苏璃却缩回了手:“小狐狸,你还想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小狐狸眨了眨水润润的眼睛,直起身子坐到窗台上,天真地望着苏璃。
“我不在阿洛面前道破你是只狐狸精,是想你自己知难而退,这两日他不在,你最好自行离去,省得我出手赶你。”
小狐狸摇摇脑袋,明显是不肯。
苏璃无奈,继续劝它:“阿洛只觉得你是只有趣的狐狸,所以一直当你是心爱的宠物养着,可等他新鲜劲过了就不会再这般稀罕你,也许还会将你当成一件废弃的玩物,随意丢弃。这种事情并不稀奇,你也别觉得我是在吓唬你,凡人自古以来就是喜新厌旧的,对心尖上的人都能见异思迁,何况是对一只玩物,能有几分真心。
“他这趟出去,指不定又心善,捡回来个猫狗什么的,免得你届时伤心,不如趁着他还未归来你便自行离开,至少他对你还会留些念想。更何况你还是只狐狸精,人类最讨厌妖精了,他若是知道真相,肯定要派道士来捉你,到时候……”
也不知是那句有趣的狐狸,还是那句废弃的玩物,嗖的一下刺中小狐狸的心,它晃了晃蓬松的大尾巴,呲牙咧嘴地朝着苏璃扑去。还未碰到她一星半点,就被她周身的仙气所挡,小小的身体摔在地面上,团成一个球状滚出好远。
“你这小狐狸,真是自不量力。”苏璃微微皱眉,没想到它性子这么烈,竟要咬她。“我原是好心劝你,你若非要动气手来,你觉得你打得过我吗?”
小狐狸气鼓鼓的嘟起嘴,双眼如铜铃般狠狠瞪着她,蓦地,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觉得,这世上只有你对他才是真心的,旁人的真心在你眼里不是虚情假意就是别有用心。”
苏璃捏着糖糕的手抖了抖,头一次听小狐狸讲话,糯糯的声音里带着半分责备,半分不甘,落到她心里却像深深扎入了一根刺。
是阿,凭什么她就可以留在他身边,而它就得走,她还不是仗着自己法术高强,欺负它只是只小狐狸嘛。
“他救我对我有恩,我只是想报恩罢了,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非要赶我走!”
“你不会是要上演狐狸相公报恩的话本子吧。”也对,小狐狸没多少道行,肯定也不知道洛骁是度厄星君,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不能再留它。
小狐狸到底还是被苏璃给气走了,它自然知道自己斗不过苏璃,即便今天死皮赖脸留了下来,指不定她明日又会变出什么把戏来戏弄它。
它垂头丧气地走到后院的土灰墙边,那儿有个极小的洞,也不知何时挖的,它蒙头一钻,待出了墙角已是变作了一个正常男童的模样。因他长得圆润,即便化作人形也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加上肤色本身就白皙,还真像是富人家的胖小子。
苏璃隐在暗处偷偷地瞧,想起小狐狸方才的一番话,觉得自己心上像是漏了一块,竟一丝痛快也没。且不说小狐狸是只妖,便是它待在洛骁身边这些日子,也总是哄得他很开心,更没有伤他分毫,自己却为了一己私欲处处为难它,如今,它离开了云镜堂,她却有了些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