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下去的我借尿遁逃出教室,没想到经过走廊时被三五成群的、手上拿着报纸的人指指点点,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同,吓得我想立即按原路返回。
短暂犹豫后,我把自己想象成圣经里面摩西劈开红海的那把宝剑,亚历山大的穿过目光的海洋,下了楼,顺着墙根溜到地下停车场,总算是找回一丝安静。
还没等我把前因后果细细理出一个头绪,就听得两个声音在对话,想不到连这里都不得安静。
“你是什么意思?”一个声音质问道,相当的不解和愠怒。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另外一个慵懒的声音回答他,显得漫不经心。
两个男生偷偷摸摸到这见不得人的地方说着这种暧昧不明的话,什么意思?
我的腐女雷达及时响起讯号,难道,他们——我好奇的向声源望过去,想看看进行这种对话的两人长啥样。
果然不负我期待,两个都是不可多得的帅哥,一个阳光明朗,一个纤秀魅惑,简直是攻受立现,我来了兴趣,小心的藏好自己,甚至把手机调成了拍摄模式。
这么劲爆的场面当然要拍照留念,将来匿名寄给《风神志》编辑部,噱头绝对大过我这个新人跟方天涯和阿南的所谓三角恋,那群人一定就像嗅到肉味的狗,跑去跟那条线,反正风神的人看起来都很八卦的样子,对两位帅哥搞基的兴趣一定会盖过对我的关注,于是,关于这两位小攻小受的报道将铺天盖地,占据本来留给我的版面,把我的消息压缩到中缝之类,再渐渐蒸发……我做着这样的美梦,差点要笑出声来。
真是天助我也,人助自助,各种助。
当然我是有底线的,稍稍担心了一下撞破好事可能引发的恶性后果——这两人的秘密在性取向正常的校园被看成丑闻,声名扫地,校领导要求学生各种封口,将两人隔离,劝说洗脑,让家长施加压力,或送去戒断中心治疗,或棒打鸳鸯,哦不对应该是棒打鸳鸳,让两位当事人含泪告别,青春枯萎在十六岁,在漫长的别离时光独自品尝哀伤,却借着对彼此的思念奋发向上,十年之后,一个成为最年轻的总裁,一个成为鬼才设计师,借由某种品牌推广的商业活动而再度重相逢,认出彼此,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接下来可以走虐心路线,比如两人都没闲着,各自有了长期交往的男友,于是痛苦的挣扎在新欢与旧爱之间,当然结局要大团圆,可以发展一条副线比如把两位炮灰送做堆,后来大家一笑泯恩仇可以来四人约会之类……我越想越得意——《风神志》那些编辑哪里比得上我,无非小打小闹,夸大其词,加油添醋,我却能上升到文学的高度,将来写一本耽美小说之类。
于是看来,今天这看似巧合的偶遇,实则开启了我通往伟大作家的金光大道。我缓缓举起手机,忽然觉得那小巧轻薄的物件仿佛有千斤重,差点举不起来。
让我来调个最佳的角度,嗯,就这样,一定要把小攻生气到微微发抖的下巴和小受为了躲避而黯然垂下的眼睫装在一个镜头里面。
咦,好像有点状况——那小攻咋这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而那小受咋也很像我认识的另外一个人?
我看看手机里的画面,又看看被拍摄的人,刚刚飘太远的思维慢慢拉回来。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我YY中的小攻小受根本就是方天涯和阿南!
空欢喜一场么?且听听看他们说些什么。
“那只蚂蚁究竟哪点被你看上了,居然放这种狠话?”方天涯气急败坏的问。
阿南看上了我?什么跟什么啊,这一定是误会吧。
嗯,这误会还大了。
阿南不疾不徐,“我也没说一定是为了她啊,正好学生会也玩到烦,没什么意思,反正有主席你掌控大局不就可以了吗?”
“不行,”方天涯断然拒绝,“我不同意你退出。”
“好啊你说了算,你是主席。”阿南耸耸肩,“反正我退不退也都那么回事。”
什么啊,阿南要退出学生会?是因为……我?
我不知道是该欲哭无泪,还是受宠若惊。
方天涯深吸一口气,看来阿南这一招的确让他头痛,“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大家好商量,不要说退就退,我们毕竟还有这么多年的交情。”
看来他是很珍惜阿南这个下属,语气接近于讨好了,我听着都有些替他难受。
“好啊,让徐四九加入。”阿南干脆的说,抬起头来直视着方天涯。“我就这么一个要求。”
我差点没叫出来。阿南真的不惜以退会要挟方天涯让我加入?
他对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毕竟,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难道他之前玩那几张牌有告诉他这样做吗?类似……算命之类?什么往东走遇到一红衣女子就如何如何?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对我的事如此坚持,但我也想听听看方天涯的反应。
开玩笑,以后要在这校园呆三年,龙头老大的态度等于是决定了其他人的态度,我还是早点摸清他的心思好,早作打算。
方天涯定定的看了阿南半晌,才终于软化下来,点点头。
什么,难道就这么决定了?我该高兴还是难过?
但方天涯接下来的话让我雷倒,“我答应你……会考虑这件事。总之先一切照旧。你让我想想再说。”
阿南无可无不可的说,“那我就等你回音了,有决定之前学生会的事就不用麻烦找我了。”
额,这招以退为进他倒是用得老练。等于还是在威胁嘛。
看着他有要离开的样子,我才想起自己的处境,如果被发现偷听他们谈话,而且好死不死还是跟我有关的内容,不知道会不会死的很惨。我连忙抢在他之前溜出了停车场。
我在校园里晃荡了一圈,到处都有人,我又不敢去停车场踩雷,只好慢慢踱到操场边。
郁郁葱葱的合欢树下,不知哪位好心的前辈用藤条搭了一个简单的秋千。
我就坐在那秋千上,一下一下的荡出老远。
那些教学楼啊宿舍楼啊图书馆啊在我眼前忽远忽近、忽高忽低的,轻风拂过我耳边,吹得人心痒痒的。
“没人告诉过你这样叉着双腿荡秋千是很不文雅的吗?”好象背后灵一样,一个声音毫无预警的出现。
“谁?”我警惕的叫了一声,连忙控制住藤条,让速度渐渐慢下来。
居然是我最不想看见的方天涯。
“哟,什么风把我们亲爱的主席大人给吹来了呀?”我假惺惺的说。
他嘴角牵起,仿佛笑对他来说是很奢侈的一件事:“对于没能进入我‘后宫’这件事,你相当的在意?”
这人的自我感觉还能不能再良好一点?
我就像踩到了地雷,忙不迭的弹起来:“方——天——涯!少往你自己脸上贴金了!谁稀罕你那个破后宫啊?”
他很满意于我的态度:“否认得这么快,一定是心里有鬼了。”
这个坏人!
“好吧,重来一遍,”我吸口气让自己不要太生气,“我,根,本,不,稀,罕,进,入,学,生,会——好,不,好?”
这样够慢,够深思熟虑了吧?
想不到他的笑意更深:“原来你这么听我的话,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啊?那我还真得考虑,要不要把你纳入我的羽翼之内呢!”
我气的得只差没爆血管了!他怎么能总是用这种残酷的笑容,轻易就把我激怒呢?
相比之下,只是爱耍几张扑克牌的黑衣阿南,就要可爱得多。
“对了,”我终于想到一件事,很严肃的看着他,“有个问题请教。”
“请说。”他露出惊讶的表情,仿佛不能想象我会用这种正式的口气跟他说话。
“《风神志》是不是贵学生会旗下的产业之一?”
他面不改色:“怎么,你准备退而求其次,混不进学生会,就打起编辑部的主意来?”
拜托他不要这么自恋好不好?我看起来很像是要给他卖命的样子吗?
“哼,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你这样臭屁的主席就有这样八卦的杂志——今天的《风神志》你看了没有?里面讲到我不要紧,反正我是一只小蚂蚁,但是你能容许自己和我这只小蚂蚁牵扯到一起吗?”
对付这种人就是要用激将法。
他对我的重磅新闻好象并不在意,反而问我:“那么你觉得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讨厌!为什么他总是会像踢皮球一样把问题又推给提问的人?当主席的都这么阴险狡诈吗?
但我还是乖乖中了套,说出自己准备好的方案:“那还用说,你肯定是要滥用主席的职权,紧急召回已经上市的刊物,调查编辑部的责任,勒令停刊,让他们公开向当事者道歉啊,这样才能体现学生会的庄严,制止这股不正之风嘛!”
想到编辑部那群八婆八公被整得乖乖道歉的样子,我就忍不住想笑。
方天涯却没有笑,只是对着我叹了一口气:“知道你为什么进不了学生会吗?”
“……为什么?”忽然被踩到痛脚,害我脑子短路——这个人不知道他就是阻碍我通向学生会的拦路石吗?
他伸出食指来点点我的脑门:“学艺不精外加单线条——换句简单点的话好了,这样你也比较容易懂,总之你就是个很白目的家伙了,安心当好你的小蚂蚁,这样的角色你比较能够胜任。”
“喂,敲我额头不用钱哦?”我护着自己的头。
他怀疑的看着我:“有时我都怀疑你是怎么混进风神来的?你的性格恐怕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哦,别怪我这个当主席的没提醒你。”
自尊心剧烈的膨胀起来,我不能就这样被他一再的羞辱!
“喂,方天涯!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把我骂个狗血淋头吗?”
“我也想啊,但是,”方天涯无奈的说,“我来确实还有别的事。”
“什么?”我不大感兴趣的问,谁知这个狐狸一样的主席又要用什么阴险的方式来打击我?
他探究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
我有些紧张,他该不会是发现我偷听吧?悄悄扫一眼四周,设计一条完美的逃生路线。
“你认识阿南吗?进风神之前?”他忽然问。
这是什么问题?我摇头,“哪有这个福气。”
他表情有些不满。
我无所谓,反正说的也是实话,像他们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少爷,本来跟我的生活是不可能有交集的。
“那他怎么会——”方天涯相当不解。
岂止他,连我也不明不白,我脸上真诚无辜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
“阿南拜托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甚至不惜以退出学生会作为要挟,”他疑惑的看着我,“说真的我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坚持。”
汗,我松口气,原来没发现那件事啊。
危机一旦解除,我的思路就变快了,说话也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很奇怪吗?我才觉得你奇怪咧,今天你不是遇见我就跟我杠上了吗?看我出尽大小各种笑话都不管,哦不对,其中有些笑话根本就是你一手导演的……”
“我不一样,”方天涯正色道,“身为学生会主席,我有义务盯紧任何一个可疑的新人,为了全风神的安全着想。”
拜托,我又不是恐怖分子,至于这么紧张吗?
“但是阿南——”方天涯眉头锁紧,显然还有后话。
我干脆闭嘴听他说。
“阿南,我一直以为他是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感兴趣的,怎么会在你身上破例呢?”方天涯的眼神又转回我身上,就像两道X光,仿佛要把我的每个细胞都看清楚,到底是哪一点突变,吸引了冰山阿南。
想了半天,方天涯才期期艾艾的说,“呐,你该不会……是他老爸在外面的私生女吧?”
今天是怎么了,人人都猜我是谁的私生女?又不是拍豪门恩怨剧。
“你乱讲什么?”不过说真的,我也对这点一直很疑惑。
拼命帮我进学生会对阿南有什么好处?
“难得看到阿南这么认真,我也只好放你一马了。”方天涯无奈的说。
哼,他很不心甘情愿哦!我要找个时间感谢阿南的牺牲。
如果真的成了板上钉钉的事,那我也只能学着接受,而不是无用的抱怨。
“那么请问主席,学生会的新学期例会何时召开?我可要准备给大家一个好印象呢!”想到学生会里那三样金光闪闪的东西对我挥手,就忍不住对未来的顶头上司狗腿。
唉,我这个贱小孩。
“谁说你已经加入了?”方天涯立刻反驳,“我是说‘放你一马’,但也要看你受不受得起呀!”
“还有条件哦?”想到前面还设了高高的障碍,我就心生畏惧……不过,只要有一线机会,我都要抓住!
“对了,你看过阿南的塔罗牌吗?”他忽然抛出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虾米?就是画了小丑的那个?”我拼命在脑海中搜索着那种神秘的卡片。
方天涯忍不住望天。
“原来那个叫塔罗牌啊,果然是,额,很特殊的名字。”我连忙挽救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方天涯看来已经对我不抱任何希望,不带感情的说:“给你一个考验,用三天时间,弄懂每张牌的含义,到时我们来验收——你的才艺已经让人不抱期待了,至少要有个过得去的记性吧?不然以后到学生会你打算靠什么混?”
“三天啊,”我在心里盘算着,“应该,没太大,问题吧。”
好象听阿南说过,那个小丑代表的是什么“愚者的旅行”?那我只要弄懂什么是愚者的旅行就好呀!
他仿佛看出我在打什么算盘,露出残忍的微笑:“你还不知道塔罗牌一共有多少张吧?”
原来……不止一张吗。
方天涯拍拍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打算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忘了说,你还是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处理编辑部吧?像我这样高高在上的主席,要消除距离感,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你这样平凡的小蚂蚁闹八卦啊!反正也没人会把它当真,懂了吗?”
说完,在我茫然的目光中,他不发一言的离去。
不是在说塔罗牌吗,怎么又跳到编辑部了?
我再次确定,方天涯他,一定是在火星上呆太久了。
课间休息。所有人都打打闹闹,从教室这头跑到那头。
只有我奋力与桌子上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卡片作战。
“四九你不是吧?刚开学就这么拼?你是要向第一名的宝座冲刺对不对?不要啦你这样我们好有压力——”麻美和几个同学凑过来看。
“没有没有,我哪有那么伟大的理想。”我连忙分辩。
年级第一名?爱谁谁吧。本姑娘的大好青春可不是用来读死书死读书然后读书死的!
“你在玩塔罗牌?哇四九你真有追求,可不可以帮我们算命呀?”女生甲看清我桌上的东西,喜出望外的叫道。
“我先来我先来,四九帮我算算,我的桃花要什么时候才来?我戴了粉晶项链、粉晶手镯,家里也摆了个粉晶七星阵,怎么一个帅哥都不给我碰到啊?”女生乙晃着两只粉红粉红的手挤开她。
“不要跟我抢,四九是我的!”麻美大喊一声,用她圆圆滚滚的身子挤开竞争者,回到我旁边的位子上,“四九才不会理你们,四九帮我算吧,这学期能在风神钓到几个帅哥?分别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会跟哪一个正式交往,跟哪几个只保持地下情人的关系就好?”
我愁肠百结也忍不住笑起来:“看你们说的!我难道有超能力啊?还像电视遥控那样想看哪个台就看哪个台——”
“那你是在干吗?”麻美这才认真的关心起我来,“我记得这学期的选修课也没有算命呀?”
我的眉毛不听话的扭在一起:“唉,总之我要在星期五之前把这么多张张牌全部记住,雷倒!当我是天才吗?是天才就不跟他们混了好不好?”
“谁?”
我没头没脑的话引起她们一阵猜疑,富有八卦精神的麻美立刻联想到最新的校刊,“是学生会那几个大大对不对?他们又想了什么折磨你的花样?”
看她一脸亢奋外加警犬般的好奇,我简直被打败了,她的样子像是为好友打抱不平吗?不如说是等着看好戏吧!
“哎,不理你们了,我还是自求多福吧。”老师踩着上课的钟点走进教室,我认命的把牌收好,准备熬过四十分钟再来跟它们约会。
唉,皇帝和教皇的含义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要区别?不都是两个老到不行的欧巴桑吗?
傍晚的树阴下。
我抓着秋千的长藤,轻轻摇荡着,失焦的双眼茫然看着远处的风景,一边背诵出刚刚念了很多遍的东西。
“女祭司充满自信和洞察力,反过来,就代表着无知和自私,教皇……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