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我又走到了秋千那里。
苦笑,好像形成了条件反射,一旦郁闷就自动寻找这个庇护之所。
但是不对啊,明明一看到它,就会不由自主想起在这秋千下与某人的对话。
秋千哲学什么的。
应该另外换个东西吧?比如说找块空地拿副塔罗牌来算命之类的。
呵呵,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
咦,可是今天不对。
秋千这边不再是安静的庇护所,有几个穿工作服的大叔在忙活什么。
怎么了?我好奇的走过去。
只见他们扛着梯子,提着小桶,旁边的地上还放了一堆工具,他们拿出图纸,对着秋千讨论一阵,然后就开工。
我着急了,也不管得体不得体就冲过去,“请问几位大叔是要作甚?”
大叔们停下来看我,“这丫头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眼明手快的从疑似领队手中夺过图纸,细细打量起来。
好像他们要对这秋千下手,怎么可以?
“这秋千碍着谁的事了?”我义愤填膺的问。
如果说学校嫌地方不够,也犯不着拿这秋千开刀啊。
只占这么一点点地方,就算腾出来了又能做什么用。
要真缺地方还不如把主席台缩减到三分之一。反正大多数时间也就是一个领导或学生会的头头在上面讲话,背后留下一大片空地,就算为了面子也太过浪费。
大叔半天才反应过来,拿回图纸,“我们只管开工,这个管不了。”
“谁让你们动的?我去找他。”
我觉得我是有点出离愤怒了,或者是猪油蒙了心,居然这么毫无忌惮的说。
这时,背后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你要找我吗?”
我被吓得浑身一震,好几秒过去才缓缓转头看去。
……不是冤家不聚头。
方天涯倚着一棵大树,朝我这边看过来。
我一时间忘了跟他之间的尴尬,握着拳头冲过去,“这秋千怎么你了?要把它除之而后快?”
他闭着眼不回答我。
“你说,你说啊。”我恨不得掐着他的肩膀把他摇醒,“它好端端的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就碍你的眼了?你是指桑骂槐吗?你看我不顺眼所以要去除一切跟我有关的东西对不对?你这个,你这个——”
“这个什么?”他忽然睁开眼,双目寒冽,仿佛无声的指控。
我的腿一下子软了。说起来,我又何来资格质问。
如果他真的看我不顺眼,想要除掉一切跟我有关的东西,我又能怎样呢。以他的身份,别说是一架老朽的秋千,就算是教学楼惹了他,只怕也保不住。
我喃喃的道,“可是,这样真的好吗?能让你消气吗?你就这么容不得它的存在。”
方天涯看我一眼,皱着眉头正要开口,突然插进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等一下等一下,拆之前让我留个纪念。”
我诧异的看过去,居然是成瑰丽。
她来搅什么浑水?
成瑰丽仿佛对我的困惑视而不见,一扭一扭走到方天涯身边,极其自然的揽住他的胳膊,“天涯,我忽然觉得,还是把秋千上的藤条改成蝴蝶结比较好。”
藤条?蝴蝶结?
我看看那秋千再看看他们,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
“都可以,尽你喜欢吧。”方天涯温柔的说。
他看着成瑰丽的眼神那么软那么软,眼角微微上扬是那种不自觉的魅惑的微笑,语气极其宠溺,仿佛眼前的人是他心目中女神,为她上天下海摘月亮都可以。
哦,我后知后觉的想到,应该的,他们现在可是“男女朋友”呢。
成瑰丽在他温柔得快要溺死人的眼神中陶醉了半晌,才将那双戴了美瞳贴了假睫毛的眼睛移开,转向那些工人——“大叔,请等等。”
“哦,小姐有什么吩咐?”大叔们果然吃她这套,纷纷停下来。
这态度真是天壤之别啊。
“我想要跟男朋友合影,麻烦大叔了。”成瑰丽将一只小巧精致的相机递过去,然后拉着方天涯走到秋千旁边摆姿势。
这是什么情况?
他们这对金童玉女怎么还看上这破旧的秋千了?
大叔接过相机就像接过一个烫手的山芋,连正反都搞不清楚,面红耳赤的把它还回去,“小姐,俺们是老粗,可使不来这高级货。”
说罢还讪讪的退开了。
哇,果然是公主的气场啊。
成瑰丽微微皱眉,四处打量了一下,被她扫过的大叔们都很有自知之明的不与她对视。
于是正在发愣的我就成为了靶子。
“那位……同学。”成瑰丽仿佛跟我完全不熟的喊了一声。
“额?”这是什么情况?
成瑰丽状似亲热的跑过来将我拉过去,一边把相机往我手中塞,“麻烦啦,这个是傻瓜相机,不需要调焦距那些,只要按这个就好了。”
我就像个傀儡一样被她操纵着,没有自主意识般的站到他们面前。
方天涯倚着秋千,眼中还是那副淡淡的神色。
成瑰丽则屈尊坐在秋千上,将她的长裙摆成一个半圆形,又理了理头发,靠向方天涯,脸上浮出一个幸福的微笑。
这是在干嘛?
我瞬间有种化身为婚照摄影师的错觉。
太搞笑了吧。还有哪家影楼会用这么简陋的外景呢?
就算不去马尔代夫或者长岛取景,至少也要在本市教堂外面的草地上,至不济也要找辆名贵房车当背景吧?
他们家大业大的怎么会看得上这么贫民窟的背景?
“同学你怎么了?”成瑰丽破功,不耐烦的说,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的脸都要笑僵了好不好?”
“哦。”我一惊,迅速把那些马尔代夫啊教堂之类的胡思乱想丢开。
什么婚纱摄影啊,他们只是心血来潮合个影罢了。
嗯,当然可能顺带有羞辱我的意思。
不就是拍张照吗,我还怕了?
“一、二、三。”我像念经一样报完数就按了快门。
成瑰丽后知后觉的嚷嚷,“你好过分都不给我准备时间。”
冲过来调出照片一看,果然她还没从破功状态变身为幸福小女人模式,照片上的她眼角嘴角都往下拉,一副苛刻得不得了的样子。
“我拍不好,找专业的来吧。”我将相机还给她。
我傻啊,还要再给她一次羞辱我的机会。
成瑰丽不满的嘟囔着,左顾右盼想找人帮忙拍照,这时方天涯淡淡的说,“差不多就行了。”
成瑰丽才收回目光,但还是不肯罢休,硬是将相机举到一臂远给她和方天涯来了个自拍,咔咔咔好几张。
这下她满意了,收好相机,对那几个围观工人说,“大叔可以开动了。”
大叔们仿佛被公主的魔法棒点醒的小矮人,纷纷回魂去拿工具。
我站在原地看他们。
脸皮厚就脸皮厚吧,我要亲眼看着方天涯让别人把这架秋千拆掉。
但指挥大叔们的却是成瑰丽。
“对,这里还有那边,不好抬吧,大叔辛苦了,等会我去买水给你们喝。”成瑰丽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指挥得一丝不苟。大叔们也乐得被她要喝来去,仿佛在烈日下劳动并不觉得苦累。
我想适合成瑰丽的职业大概是包工头。
方天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成了锯嘴的葫芦,又或者他认为成瑰丽可以完全胜任代言人的身份,所以乐得让她出头吧。
但让我奇怪的是他们并非要把这秋千拆掉。
只见他们拿出专业的清洗剂,将秋千上的锈迹刷洗干净,吹干,又拎出刷子来上漆,原本斑驳老旧的秋千几乎焕然一新,变得……不再像我的秋千了。
我苦笑,这秋千是公共财物,几时属于我过。
我只是固执的在心底把它看做是我的而已。
因为在这里有过太多深刻的回忆。
当然这些回忆对某人来说,不只不值得纪念,相反还是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忘记吧?所以大张旗鼓的找人来改变它,完全掩盖住旧有的样子,急着装载新的愿意记取的故事。
嗯,这样是正确的。
人不能老是活在过去。
每天沉湎往事十秒钟已经是极限。
工人们开始收拾工具,“小姐,这个油漆要等它干几天,我们才好做后续工作。”
成瑰丽大度的摆摆手,“没有问题,我不急,慢慢来把它弄好,大叔们辛苦了。”
说完就真的去给他们买水。
我看着这崭新的秋千,一边哀悼我逝去的东西。
油漆还没干,有的地方还在往下滴,鲜亮的油彩在阳光下是如此鲜艳,却不能立刻坐上去感受。
就算等油漆干了,只怕我也失去了坐它的资格吧?
我可以想象这秋千被装潢得像个小公主的玩物,上面裹着绸缎,点缀着粉红星星玫瑰花,或者公主与王子的合照,被非主流模式PS过,两人脸上都有粉红粉可爱的红晕、水钻或是各种Q版表情。
那个时候成瑰丽就打扮得像个真正的公主,穿白纱裙水晶鞋坐在秋千上,而一身王子打扮的方天涯就无限宠溺的站在她身后,白皙修长的手紧紧握住秋千架,一下一下的推着她。
那想必是极美极美的画面。
也是适合他们的。
而我这只平凡的小蚂蚁,还是适合躲在石头缝里仰望这些高不可攀的人儿。
“没有征询过你的意见,”方天涯忽然开口,吓了我一跳,“你不介意吧?”
这——我结结巴巴的说,“不,不介意,哪会介意呢?”
他不说话。
“呵呵,这很好,很好。”我笨嘴笨舌的补充。
原来他不是要把秋千拆掉,只是要把它变成女朋友喜欢的样子。
这样比我之前设想的是更好还是更坏呢?
算了,好又如何,坏又如何,横竖方天涯现在想要怎样、做了什么,都跟我无关不是吗?
远远的看着成瑰丽走过来,我心想再呆下去也是自取其辱,便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别忘了,”方天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戏剧排练。”
我停了一下,没回答又继续走。
真不知他是什么心思。
他对艺术是有到这么执着的地步吗?明明大家见面很不自在很不愉快,却还要用戏剧来拴住我。
黑天鹅什么的,换个人就不行吗?
成瑰丽居然也不说话,她现在是觉得方天涯女朋友的位子坐太稳,根本不觉得我继续在方天涯眼前晃是一种威胁就对了?
她还真是有信心。
公主嘛应该的,至于我这种蚂蚁,反正也自卑惯了,是不是?
回了宿舍收拾桌面,左边放着快被我揉烂的剧本,右边放着一摞空白的稿纸。
谁来告诉我要怎么改啊摔!
我真恨不得冲进剧本,把那几只天鹅还是王子的揪出来烤熟了吃掉!
哪来这么多狗血白烂爱恨纠缠啊。
他们不用上学吗?不用上班吗?
谁抽风了还是发神经病了想要编排他们的故事啊祸害后人。
结果是我那空白的稿纸白准备了,上面一个字也没写。
“王子到底好在哪里啊?”
我忽然问。
夏日的午后,没有人的活动室,阿南玩他的塔罗牌,我看我的剧本,嗯,实在是美好到流泪的一幕。
“额……”阿南手一抖,本来摆好的牌阵乱了,月之女祭司狼狈的倒在恶魔身上。
我合上剧本,转身看着他,说出心中的不解,“哪里值得白天鹅黑天鹅为他使尽百宝、不惜一切争取呢?”
阿南歪着头想了一阵,忽然浮出个诡异的微笑,“不应该问我吧?”
“嗄?”
“我又不懂少女心。”
阿南说完,又将牌面向下打乱了,重新摆阵。
我不甘心让他这么沉入自己的世界,使用野蛮女友的权利,一把搅乱他手上的东西,“你不是很会算命吗?算命的哪有不懂人心的,跟少女不少女没关系。”
阿南苦笑,“我是塔罗牌爱好者,不是‘算命的’。”
额,他好像很care这种称呼问题,我摊手,其实这两个概念也没差啦。
“好吧,塔罗大师,小女子诚心发问,为何白天鹅及黑天鹅要为那个软弱的草包大打出手?”
阿南似乎也不是很满意这个头衔,皱皱眉,但最终还是好脾气的不予追究我的无礼,“额,你都说了原因啊。”
“什么原因?”
“软弱的草包?”
“嗯,”我是有说这个评价没错,可是不对,“这算哪门子原因?”
“既然草包又软弱,那自然是看上王子的颜和身份吧。”他理所当然的回答。
“哦。”
我过了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是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
颜控什么的,软弱什么的……“额我不是说我自己哦。”我连忙摆手撇清。
他好笑的看看我,看来我这拙劣的解释并没有什么帮助。反而是欲盖弥彰。
脸一下子就红了。明明是假装很认真的在看剧本,脑子却不知在转什么念头,他这么聪明的人一定能看出来吧。
慌忙间不知找什么掩饰。
“剧本读得怎样?”阿南不愧是阿南,好脾气的为我解围,并没有宜将剩勇追穷寇。
我松口气,“还行。”
“哦?”他状似不在意的点点头,“那最好,那个人可是出了名的挑剔,要是在他面前丢脸就惨了。”
我成功的被恐吓住,“有多惨?”
他想了一下,仿佛在搜寻合适的形容词,最后冒出三个字,“相当惨。”
“比如呢?”
“断手断脚是基本款吧。”
“嗄?”我吓得差点没跳起来。
看到他微微上挑的眼角,才知道被涮了。
“玩我很有意思吗?”我不依了。
这是对待徒弟,哦不,现在升级为女朋友了,的标准态度吗?
想到“女朋友”这三个字,我没来由的感到不自在。
从某个时间到现在,女朋友这种东西仿佛只存在于各位八卦人士的眼神口舌中,存在于风神志的专题花絮中,甚至存在于我和某某的相处中……唯独不存在于阿南和我之间。
好尴尬。
阿南叹气,“看来我装酷装惯了,想改变形象走搞笑路线,结果失败。”
额,改变么,是为了我吗?
我不由得自恋的想。
这么一来,突然对阿南生出几分异样的心思。“啊没有,是我比较不懂得欣赏你的幽默感。”
“还是很失败呢。”
我忽然伸手去拍他,“没关系,慢慢来,我会学习欣赏的。”
说完对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他也配合的点点头。
嗯,这样说应该没错,就是古怪了点,好有日本励志漫画的感觉。
“那个,不然我来帮你提词?”阿南终于大发慈悲的表示。
我只差没跪拜,“谢主隆恩。”
就说他一直在那儿玩塔罗牌有什么意思反正都是大师级别了又不会更上一个台阶,反而是一直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才超过。
他纤长的手指拈起那几页剧本,夸张的晃了晃,露出惊讶的表情,“就这几页,你都背不下来?”
我叹息一声,仿佛找到知音,一肚子的苦水往外倒,“你不知道,虽然台词不多,但胜在角色转变快,从装纯勾引王子,到扮冷漠疏离王子,再到最后露出真面目抢人,结尾的悻悻然认输,哪一幕不需要强大的情绪,哪一句台词不狗血?”
他同情的点点头,一边迅速的浏览着台词,“哦,好像是这样,黑天鹅的戏份满吃重。”
我垮下肩膀,“只有你明白我的苦。”
“你辛苦了。”阿南真是解语花啊解语花。
话题一旦起头,就打不住,我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倾诉,“比起来,白天鹅就轻松得多,从头到尾都是真纯,就是那种完美到没有缺点的假人,扮柔弱装无辜是她的天性,眨巴着大眼睛仿佛要哭出来是她的招牌动作,表面淡定凄美但你不知道她心机有多重,最毒的是那一招以退为进——”
我说得差点接不上气,阿南体贴的为我开了一瓶矿泉水,我接过来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瓶,才擦擦嘴继续控诉,“总之就是那种很虚伪的女人,但命就是有这么好,一群侍女跟着她,什么苦头都不用吃,人生最大痛苦莫过于王子跟黑天鹅多说了几句话,最可恨的就是你们男人偏偏要被这种人吃定,还一个劲说好可爱好纯洁。”
“还好吧,反正不是我的茶。”阿南淡淡的说,总算给我心中的怒火泼了一盆水。
“嗯,你当然是明眼人,但有的人就不是这样,他们就固执的以为黑天鹅是可怕的巫婆,巴不得脚底抹油逃脱掉这段经历。”
“额,我有个问题——”阿南举手。
“说。”
“看来你对剧情和角色的把握相当深刻嘛,怎么可能连这几页台词都背不下来?”阿南说出心中疑惑。
“就是因为对剧情理解得深,才不可能背这种白痴的台词啦,你看,什么‘亲爱的王子殿下请不要放弃我,我能给你的一定比那个白痴公主能给你的更多’,黑天鹅是多么酷的人儿,怎么可能抱着男人大腿哭成这样?按我看她根本就该挥一挥衣袖毫不眷恋的离开,然后找个地方散心忘掉这段可怕的回忆——能跟那个白痴公主演一出抢男人的戏,这本身就是一种耻辱,以后江湖上谁提起都该被暗杀的。”
我一口气不停,滔滔不绝的发表着自己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