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倪诗仪睡得并不踏实。总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四面都是玻璃的容器里,她敲打着玻璃门,拼命的想要逃离,却只能惊慌地看到,被镜子折射的自己披头散发、惊恐万分,她心中害怕,越是害怕就越想要挣脱,直到最后,她只能筋疲力尽软软的趴在四面都是她的镜子上,看着自己,再问着自己,那深深的恐惧到底来自于什么地方。
身后好像有双温暖的手,在紧紧地环抱着她,那种既熟悉而又温暖的踏实,让她霎时间像从冰窖回到人间,不再害怕、不在焦虑,剩下的就只有温暖。梦中的倪诗仪再抬眼,看刚刚还阻挡她去路的玻璃墙,慢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春暖花开。
清晨!
暖暖的阳光透过窗纱斜斜的透进来,倪诗仪神清气爽的捋顺被滚乱的头发,再扶着圆滚滚的肚子。
这是她自从怀孕后养成的习惯,娘说,这是作为母亲的天性。
可今天好像有些不太一样,倪诗仪的手还没有摸到肚皮,就摸到了一双手,还是一双宽大的男人手。
“你醒了?”身后的男音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略显疲倦。
这个声音是?倪诗仪激动地转过身子,握着纪瑾修暖暖的手,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自己昨天遍寻不到的人,今天就腾空出现在她的床上?
“傻瓜,这么看着我干嘛?”纪瑾修亲昵的捏捏她的小鼻尖,“怎么,就过了一天,你就不认识我了?”
倪诗仪眨巴着眼睛,任由滚烫的泪水洒在那人宽厚的手背上。
纪瑾修慌了,忙半坐起身子,扶着她瘦弱的肩,“好好的,怎么就哭了?”
倪诗仪撇着嘴,捶着他宽厚的肩膀,“你去了哪里?我到处去找你,可都找不到。”
纪瑾修抚着她的肩,温柔擦着她脸庞的泪珠:“我去了趟东海。”
东海?倪诗仪疑惑的望着纪瑾修,纪瑾修再肯定的点点头,“是真的,早在昨天南洋航海被盗的新闻出来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因为事发突然,又是那么紧急的情况,我只能先和岳父商量,而后分头行动,连夜与张超赶到了东海处理问题。”
“你好歹,也要跟身边的随从留个话啊。”倪诗仪有些责怪。
纪瑾修搂着她,笑得幸福而又美满,“实在是来不及了,不过我庆幸那份儿得来不易的来不及,让我知道,原来在你的心中,我已经那么重要了。”
倪诗仪红着脸,可显然纪瑾修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她,他把耳朵凑到她的肚子上,悉心听着那小小的胎动,温柔与肚中的宝宝说话:“宝宝,你说爹爹说得对不对,娘亲已经开始在乎我们爷俩了。”
“你少臭美,”倪诗仪把贴在自己肚皮上的硕大头颅强行搬离,她故意沉着红红的俏脸,恶狠狠地问道:“我问你,爹爹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
“这还没过河,纪少奶奶就要拆桥了?真是势力啊!”纪瑾修很苦恼地说道:“我怎么就养了你这只白眼狼呢?”
正说着话,门外的小梅轻声敲着门,声音里带着许久未见的兴奋:“少爷、少奶奶,您们醒了吗?今天的报纸已经出来了!”
“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先下去,我会亲自跟少奶奶讲。”纪瑾修按住要往门外冲的小妻子,沉声吩咐道。他好不容易体会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怎么能被一张已经解决的报纸给打乱了呢?
倪诗仪愤愤地瞪着身后的男人,埋怨道:“你干嘛呢?你知不知道昨天的北平城到底有多乱?爹娘的门前挤满了要要他们命的人,这是今天最早的新闻,我要赶快去看看。”
纪瑾修按住她要下床的身体,帮她盖上被子,才劝说道:“我都已经回来了,你还担心个什么劲儿?”
“你真的都已经,全部处理好了?”
纪瑾修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你呀,性子太急,话都不听我讲完,就急急的作出结论。那些记者写的,总是会有些夸大其词的,虽然大多都是基于事实。”
倪诗仪反手握着他的手,抿紧嘴巴,“好,你说。我保证不打断你的话。”
纪瑾修低头看着附在自己手上的小手,安慰地笑笑:“瓷器都是被海盗所截走的,去找当地的官府肯定是行不通。我就找来那些占地为王的兄弟,说来也巧,当地有名的青龙帮的帮主章冲是我爹年轻时的手下,是过命的兄弟交情。”
倪诗仪眨着眼,聚精会神的听着纪瑾修往下面接着讲。
“当天中午,我就跟着这位叔父,去拜访了那位名震四海的海盗王。那人说不上是男也说不上是女,一身裹胸古服从天而降,可不管是男还是女,他还是愿意听从叔父的意见,归还船只和船上三分之二的宝物,剩下的三分之一就当是见面礼给了他。还有那些下落不明的船员,因为惧怕海盗,都躲在当地的小旅馆,跟着我回来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船员我拜托给了章冲,过几天也都会回来。只是可怜那二十多条船员的性命,因为要誓死保卫船上的瓷器,年纪轻轻却都命丧他乡,能找到尸体的,我都托人运回来了,只盼能落叶归乡吧!”
“你就处理的那么快?”
“你相公一直都很厉害,只是你不愿意承认而已。”
倪诗仪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或许连她自己的都没有发现,在纪瑾修面前,她总会像个小孩子般任性,就像此时,多年的家教告诉她,最少要对纪瑾修说声谢谢,可她就是不愿意。
纪瑾修望着她冲向客厅的脚步,心中郁积的冰块也在一点点融化。他收回目光,回身望着那初冬的朝阳,心中暗暗地想:“属于他的阳光终于来到了。”
就在昨天,他不分昼夜的赶回家时,心里是充满着忐忑的。他知道,他护在手心的妻子为了岳父岳母,去到办公室找了自己;也知道,他护在手心的小妻子为了岳父岳母,朝着自己的母亲三拜九叩;更知道……她尝尽世间冷暖、四处碰壁的…难堪。
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流了很多泪,但最重要的,怕是他的妻子会不停地埋怨自己吧。他悄悄地爬上床,轻吻她眼角的泪水,轻摸她可爱的肚皮。
小梅告诉他,他捧在手心的妻子一整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他心疼的轻揉那眉宇间的皱纹,想象着她一个女人挺着大肚子,辗转在各个地方,为岳父岳母奔波着做事情,他就心酸。
谁说他的妻子不食人间烟火;谁又说他的妻子任性妄为;谁还说他的妻子不恪守礼教。此时的倪诗仪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很优秀、很好、很坚强的贤内助!
倪诗仪拖着毛拖鞋,大声地在房间里叫:“小梅,小梅,你快过来!”
正帮张叶盛早点的小梅听到后,立刻放下手中的锅碗瓢盆,就往外面冲。
“少奶奶?”
“小梅,快把今天的报纸拿来,我要看。”
“好的。”
今天的报纸果真就像纪瑾修说的那般,不,应该说还要更好!满大篇说得都是什么倪氏是有责任的大家族,倪老爷子宅心仁厚,不顾危险亲自到落难家属家里,送去钱物,并在报上承诺:“那些不幸遇难的海员都是我倪某人的孩子,我倪某人承诺,他们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我倪某人一定担负起他们今后的吃穿用行,不会让他们再受一点点委屈。”
爹爹的旁边还附带一张母子千辛万苦再次相遇后痛哭流涕的相片。
倪诗仪流着泪,喃喃说道:“这一关总算是闯过去了。”末了,倪诗仪像是又想了什么般,急急的往楼上冲。
小梅在身后着急地喊,“少奶奶,您慢点儿,小心路滑。”
倪诗仪闯进主卧,开口就说:“纪瑾修,还有一件事。”
屋内的纪瑾修正对着穿衣镜系西装领带,对她的冒冒失失波澜不惊,“什么事情?”
倪诗仪有些结巴,但想着还有事情要求人家,总不能再无所谓的耷拉着脸吧,她慢吞吞的走过去,从纪瑾修手里拿过领带,小声地说:“还是我来帮你吧。”
纪瑾修身子一震,他的小妻子今天给他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那胸前的小脑袋是那么的温柔、又是那么的可爱。
“这,应该怎么系啊?”
好吧,他的小妻子还是要再多学习学习,“你看,”纪瑾修拿着稍细的带子,“把这头的穿进另一头,就可以了。会了吗?”
倪诗仪傻不拉几的点点头。
“那就再试一次吧。”
“啊?”
“啊!”纪瑾修学着她的呆呆傻傻,肯定地说道,“再系一遍!”
丝滑的领带在她纤细的手上翻转,倪诗仪很聪明,学东西也很快,但纪瑾修却被疼得吐出舌头,他伸出手,稍微松松领带。过后,纪瑾修捏着她红红的小脸蛋,开着玩笑:“你差一点,就又要谋杀亲夫了。”
倪诗仪不自然的笑笑,有些为难的说道:“我再多练练。”
这句话成功的取悦了纪瑾修,他眉角带笑,心情大好,“说吧,你刚刚要跟我说的事情。”
“啊?”
“恩?”纪瑾修挑眉。
“哦!就是姐姐,”倪诗仪想想,觉得自己的姐姐太多,纪瑾修会分不清,就改口道:“滢心她好像答应了林鸥什么条件,既然你已经处理好了,能不能去跟林鸥说说,把那个连我也不知道的条件一笔勾销了吧。”
“你是说,程滢心去找了林鸥?”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很突然的,滢心就对我说,她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纪瑾修,我知道你和张超都不喜欢姐姐,觉得她坏,可在我心中,她一直都是我的好姐姐。”
纪瑾修披上西装外套,眉宇深深皱着,“你好好养胎,这件事情我会跟张超提几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