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这么积极过,尤其上大学时,我几乎就没有准时到过课堂,所以我那些大学恩师们如果听说我居然提前赴女人的约,一个个大概都会气得吐血。这些德高望重的教授们如果凑巧看到我现在这人模狗样的样子,肯定会大跌眼镜,搞不好连眼珠子都会跌出来,因为他们绝对想不到我这个在夏天永远只踢拉着拖鞋穿着大裤衩子上课的五好学生,居然穿起了衬衫打起了领带。出发前,我足足洗了三次头,头发飘逸得就像盛夏的垂杨柳,而且我特意把皮鞋擦得铮亮,鞋面几乎可以当做镜子用。
来到芭拉拉量贩式KTV门前,我一眼看见陈菲菲。她穿着一件水荷色的修身旗袍,斜斜地依靠在一根灯柱旁,她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烟,迷离的灯光如微风般掠过她的身体,勾勒出一个曼妙的微带着颓废、迷离和哀怨的剪影,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表现得淋漓尽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这几个词来形容她,总之,只是这么看了一眼,我就觉得心灵深处独坐着一个绝代琴师,他在我的心湖之畔,轻轻柔柔地拨动着旷世古琴,弹奏出无与伦比的天籁之音。
糟糕的是,不懂风月的人是会破坏气氛的,更糟糕的是,我恰好就是一个很不懂风月的人。我大踏步走过去,猛然出现在她面前,大声说:“嗨,我来了。”这表现跟白痴有得一拼,可惜我当时一无所觉,自我感觉还很不错。
陈菲菲吃惊地转过头来,好半天才认出是我,她微微一笑,楚楚可怜地伸手掠了掠头发,笑着说:“你来了啊?”陈菲菲这看起来小鸟依人的样子,让我豪情顿生。
老实交待一句,我是一个从穷地方走出来的孩子,长这么大也没有进过豪华场所。小时候,我特喜欢赤着脚在山沟沟里奔跑爬行,没事整几只灰色的山兔,采几朵说不清楚颜色的野花。那个时候,我可以孤身一人呆在山林子里三天三夜,不仅不会饿着,反而还会多长几斤膘。这是被验证过的事实,无须质疑。
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不小心把课桌弄折了一条腿。那课桌本来就破得跟我家那房子似的,四条课桌腿全部骨折过不只一次,上了不知道多少个固定夹板,用手指轻轻点一点就“叽叽呀呀”的响。这桌子腿啥时候光荣毕业都不奇怪,所以我对课桌腿骨折事件不以为意。老师穿着打了二十个以上补丁的裤子,连忙走到我跟前,看见我没被桌子伤到,也就不以为意,乐呵呵地跑到家里弄来两颗钉子,拣了一块砖头,叮叮当当把桌子腿重新拼接好,继续上他的课。
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居然被我那老实巴交的爸爸知道了。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大嘴巴向我爸爸告的密,到现在为止,这还是一个无头公案。我发誓,此生要是让我揪出这个卑鄙的告密者,我一定要跑到他家里去,把他家里所有带腿的东西全部敲断腿,以泄我心头之恨。
老实巴交的我爸爸听说之后暴跳如雷,一溜烟跑到学校里,连气也不喘一口,像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一样,硬生生从地上拔出一根小指粗的藤条,满学校追了我整整半个小时,叫嚣着要活活打死他唯一的儿子,为那张灰不拉几的课桌报仇。我像兔子被大灰狼追着一样,绕着学校整整跑了三十多圈,都不带歇的。全学校的学生都趴在教室的窗口看热闹,三个胆小如鼠的老师只能眼瞅着我狼狈逃命。他们看着我爸爸那凶猛的架势,没有一个敢擅自上前劝架。学校的同学虽然不多,加起来也有八十多号人,外带三个老师,居然无人出面阻拦我爸爸的暴行,这让我弱小的心灵蒙受了不能抹去的阴影。我使出吃奶的力气跑了三十多圈后,已经筋疲力尽,我爸爸仍然精力旺盛地挥舞着藤条,拼尽全力试图接近我。此时,我觉得人生已经没有希望,发出一声绝望的嚎叫,跑出学校,钻进附近的山野丛林之中。
我听见我爸爸在背后喘着粗气叫喊:“小兔崽子,给我回来,回来,回来……”我充耳不闻,闷头往前冲锋。我爸爸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见了。我没有回家,像野人一样在山林里呆了三天三夜。困了,我就爬到树丫丫上睡觉,饿了,我就采几个野果子吃。我的口袋里有一个打火机,我靠这个打火机生火,还烤了三只野兔子和十几条鱼裹腹。整体而言,这三天是非常快乐的三天,虽然每到夜晚,我都会圆睁双眼看着黑黝黝的大山的影子,恐惧到极点,却不敢闭眼。如果不是老爸老妈在村民和同学们的帮助下,漫山遍野大扫荡最终找到我,我想我再也不会回到这个文明社会。找到我的时候,老爸倒还好,铁青着脸站在一边。我恐慌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没有突然发难的意思,才没有再次落荒而逃。我亲爱的妈妈眼泪哗哗地走过来,狠狠地把我搂在怀里,让我几乎透不过气来。我妈妈接着又是咬、又是掐,下手之狠、出手之快,可谓空前绝后,搞得我肩膀和手臂上满是牙齿印和指甲印,还有大片大片的口水与泪水。我则一动不动,任由我妈妈施以暴行,陪着她嚎啕大哭。
现在,我的老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穷乡下已经富得冒泡流油,不过我好像没有多少长进,这么多年来,我依旧可以在黝黑的丛林中穿梭自如,但是来到金碧辉煌的豪华场所却显得畏手畏脚。远远看到芭拉拉金色、粉色交织的墙壁和黑色的大理石柱,还有反着亮光的大理石地板,它们在七彩绚烂的灯光映射下,使我心生惶惑。我本来有些手足无措,只是看到陈菲菲柔弱无依的样子,男子汉气概才油然而生。这个时候,别说一个小小的量贩式KTV包厢,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能一口气杀它个七进七出。
我边走,边把小时候的这个故事讲给陈菲菲听,她笑得花枝招展。她一只手搁在我肩膀上,身体有意无意地贴着我的手臂。她靠我如此之近,于是在放声媚笑的时候,就有隐隐的香味钻进我的鼻子里,令我心旷神怡。
我有些心猿意马,只能四处张望,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结果我意外地发现一个很熟悉的背影。这个背影看起来有点点驼背,行走的时候始终基本保持与地面的垂直度,这种一丝不苟的走路方式,有一种让人看了就想揍的冲动。我不能确定这个背影是不是就是被我们口头痛扁过成千上万次的那个背影,直到我听见这个背影的笑声。和背影一样,这笑声也是极度欠扁的笑声。这种像猫打呼噜一样从喉咙发出来的“吃吃”声,如果配合一张绝对男性化的粗犷的脸,能让人全身的鸡皮疙瘩掉一地,大夏天全身打冷战。
没有错,能把这两个“欠扁”的事物完美结合起来的人,只能是我的好同学、好伙伴李非。我心花怒放地小跑过去,使出全身力气对他肩膀狠狠拍下去,高声喊道:“飞鸡,好巧,居然碰到你这小子。”这小子仗着比我们虚长几个月年华,就喜欢在我们面前自称非哥。结果我们由“飞哥”谐音成“飞鸽”,转而演变成“飞鸡”。
李非疼得呲牙裂嘴,扭过头来看见我,一脸怒气顿时化作满面春风。他本来有一把完美的络腮胡,如果留长一些,很有艺术家气质。可是他不喜欢留胡须,总是把下巴刮得溜青,冒出闪闪的寒气:“郝惟锁,是你这小子啊。今天怎么有空来这里唱歌?”
陈菲菲走过来,笑吟吟地站在我身边。李非转眼一看,瞳孔立刻放大几倍,怪怪地笑着对我挤了挤眼睛,一副尽在不言中的表情,说:“跟女朋友一起来搞情侣对唱啊,你小子还真有心。定包厢没有?如果没有的话,就和我们一起吧!”他身边的几个人也随声附和,我注意到有一个人穿着笔挺的警服,显得非常帅气。
我摇摇头说:“算了吧,怎么好打扰你们呢?”我的算盘打得很响,反正今天不用我出钱,当然希望人越少越好,免得我与陈菲菲的约会被打扰。
李非没有轻易放弃的打算,他色迷迷地瞄了陈菲菲一眼,然后豪爽地对我说:“没有关系,这些都是我的高中同学,都是哥们。我来给你介绍一下。”现场环境实在太嘈杂了,我压根就没有听清楚这些人的名字。不过当李非介绍警服兄的时候,我专门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原来这是本市某公安分局的一个刑侦小队长。我肃然起敬,连忙伸出手和刑警同志握了握,表示我崇高的敬意。
盛情难却,我只能在心里把李非骂得狗血淋头,脸上依旧笑得跟一朵花似的:“好吧,那我们就一起吧。”我们手拉着手,边走边聊,互相了解近况。
李非有些家庭背景,他大学还没有毕业,就在父母亲的安排下,到老家的政府机关上班了。他老家离我们学校所在的城市不远,开车不需要一个小时,但是我们都没有去过他老家,也不清楚他具体从事什么工作。毕业时分,当我们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在惨烈的竞争中好不容易谋得一个职位的时候,他已经优哉游哉地工作将近一年。
李非了解到我在本省最著名的都市报就职,眼前一亮,亲热地搂着我的肩膀说:“兄弟,那我们以后有得合作了。我现在在我们县委宣传部上班,以后有新闻线索就通知你哦。”这是打着灯笼也没处找的好事,我忍不住激动,也伸手搂着他的肩膀,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我们俩连体婴儿一样,互相搂着肩膀走进一个至少可以容纳二十人的大包厢,分别落座。我算了一下,加上我和陈菲菲,满打满算也不足十人,李非要一个这么大的包厢做什么?谜底很快揭晓。
这小子指着我,对领我们进来的服务员说:“除开他,给我们这里每位男士配一个陪唱小姐。”我大吃一惊,不由对这个长相超男性,说话很娘娘腔的同学刮目相看了。
服务员点点头,礼貌地说:“稍等。”转身走了出去。不到两分钟,包厢门打开,近十位小姐鱼贯走进来。她们穿着与陈菲菲一模一样的旗袍,进来后分别与陈菲菲点头示意,然后很快各自找到目标坐了下来。我立刻明白业务经理陈菲菲的真实身份,感觉到一股热血一瞬间涌向脑门。包厢里的灯光很迷幻,大概没有人注意到我脸色的变化,不过陈菲菲除外。她本来谈笑风生应对自如,但在我脸色变化的一瞬间,她的表现出现短暂的呆滞。
我很快稳定情绪。在学校中品学兼优,饱受女同学崇拜、羡煞无数男同学的我,此时此刻不能在李非面前丢脸。我看见陈菲菲孤零零地站在一边,没有坐下来,于是若无其事地走到她身边,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搂住她的小蛮腰,微微笑着说:“来,坐我这边吧。”
陈菲菲显出如梦初醒的样子,对我抿嘴笑了笑,顺从地跟我坐到一块。我搂着她温软的腰肢,看着她不知为何略显仓皇的神情,心生怜爱之心。我自己不是什么好鸟,大学还没有毕业,就受不住诱惑被妓女破了童子之身,陈菲菲不过是个陪唱的,卖艺不卖身,我凭什么觉得丢脸?就算陈菲菲卖艺又卖身,我也不应该看不起她。
这么一想,我坦然了,自如地伸手帮陈菲菲理了理头发,问:“我的歌唱得很难听,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合唱一首吧?”陈菲菲温顺地点点头。我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种想保护她的冲动。
刑侦小队长明显是性情中人,他就坐在我身边,还没有开始唱歌,就已经和陪唱小姐粘成一团。他被陪唱小姐鲜红欲滴的小嘴所吸引,凑过去想啃一口,被陪唱小姐笑嘻嘻地伸出小手拦住。陪唱小姐看着刑侦小队长恚怒的表情,娇笑着说:“你别这样,怪不好意思的。”
刑侦小队长的嘴巴在陪唱小姐的手掌中拱来拱去,含糊不清地说:“一下,就亲一下,好吗?”
陪唱小姐“咯咯”笑着扭过脸去,让刑侦小队长的嘴巴隔着手掌在她的脸上蹭来蹭去,喘息着说:“不行,除了我男朋友,还没有人亲过我的嘴。”
刑侦小队长一听,更加不依不饶,伸出一只手就把陪唱小姐的脸扶正,说:“你男朋友能亲,那我更加能亲。”说完,迫不及待地把嘴巴伸过去。陪唱小姐半推半就转过脸来,“咯咯”的笑声立即变成了“唔”的一声。陪唱小姐的双手不轻不重在刑侦小队长的背上敲了两下,见抵抗无效,就顺势抱住小队长的背。
我在旁边看得面红耳赤,搂住陈菲菲腰肢的手不由地紧了紧。陈菲菲顺从地往我身上靠过来,我偷偷看一眼陈菲菲,发现她正专注地看着我。我立刻窘了,连忙松开手,咕哝着说:“我去点歌,你想唱什么?”
陈菲菲笑着说:“你看着办吧,我没有关系。”
刑侦小队长正吻得热火朝天,裤兜里忽然发出亮光,接着手机就一抖一抖的响起。刑侦小队长意犹未尽地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手机,骂了声娘,把电话放到耳朵边上,说:“老蔡,有什么事吗?哥正忙着呢。”电话那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刑侦小队长就笑了,说:“哈哈,被你侦察到了啊?你在哪里……行,我马上过来。”他放下手机,顺手在陪唱小姐的脸上捏一把,淫笑着说:“等着,哥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