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城市并非什么都好,至少对于我们这些必须乘坐公交车出行的人来说,拥挤的公交车和拥堵的城市交通是一个让人火大的问题。当然,凡事无绝对。比如夏天乘坐拥挤的公交车,如果身旁刚好有一美女,那就非常令人愉快了。对品行还算端正的我而言,与美女毗邻乘车,同样算得上一次绝妙的乘车体验,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我站在公交车尾部,向上伸手抓着吊环,身子不由自主的随着公交车左右晃荡,像鱼干吊在竹竿上一样随风摇摆。因为是右手上握,左手下垂,我的臀部偶尔会碰撞到右侧一位中年妇女,惹得该妇女对我怒目而视。我惶恐不已,不仅对自己的品性产生了深度怀疑,而且连带质疑起自己的审美眼光。为了重拾我坐怀不乱的君子形象和高山仰止的审美层次,我义无反顾地往左侧让了半步,却不料刚出龙潭又入虎穴,不慎手臂碰到一妙龄少女之挎包。少女似乎全身都安装有探测雷达,很快感知到我的不轨举动,头也不回,只用眼睛的余光鄙夷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将包紧紧夹在腋下。
公交车制冷的功率已经足够强大,但是我身上的汗却涔涔而下。我咬牙切齿地暗暗发誓,改明等咱有钱了,咱就买一辆小汽车,从此不再为公交车的拥挤英勇献身,转为城市的交通拥堵做出应有贡献。当然,就目前人微言轻的我来说,还不够级别为城市交通拥堵做贡献,只能暂时实现一下第一个愿望,不为公交车的拥挤献身。我越过手的荆棘、腿的森林,穿越重重障碍,终于轻轻地将手按在车门口一个小孩的脑袋上,凭借这一按之力,我跃下了公交车。双脚一旦落到实地,我立刻感觉身轻如燕,神清气爽。离火车站还有两三个公交车站的距离,步行大约费时二十多分钟。我打算一路步行过去,以目前道路拥堵的状况估算,我顶多只会比我乘坐的公交车慢数分钟到达。
我的估计明显过于悲观,世事总是千奇百怪,让人大跌眼镜。我快步疾走数十步之后暮然回首,公交车已经落后我十来个身位。陡然间,我变得昂首挺胸、趾高气扬起来。我这人有个得理不饶人的坏毛病,喜欢落井下石。一看这公交车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喘着粗气在道路上像蜗牛一样往前爬行,我就幸灾乐祸地加快步伐,存心打算将公交车一举抛离视线范围。我疾步如飞,连续闯过两个红绿灯,心花怒放地回头一看,那辆公交车已彻底从视线中消失。人不能太得意忘形,这是真的,我紧接着的遭遇就是现成的例子。我一边哼着小曲向前走,一边回头试图寻找不见踪影的那辆公交车,冷不防“砰”的一声,整个人撞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撞得我眼冒金星,抱着头在原地弯腰站了数十秒钟才回过神来。我火冒三丈,一等到清醒,就霍地抬头打算把撞我的那家伙认清楚。结果,我发现自己撞到了一辆白色的大巴车尾部。
这是一辆采血车,它停靠在一个购物广场的前面,几个年轻貌美的白衣天使端坐在车旁搭建的凉棚之下,就像姜太公钓鱼,等着愿意献血的同胞们上钩。我自知理亏,不敢无端指责采血车停靠得不合时宜,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绕了个弯走过去。走过车旁的凉棚时,我发现年轻漂亮的天使们无所事事地坐着,正目光直直地望着购物广场大门方向。那里搭建着一个临时舞台,正在做某些商品的推广秀。舞台上几个露着冰肌玉骨小肚脐的女孩,蒙着面纱随着音乐扭动她们的水蛇腰,舞台下足有数百个观众,其中八成以上是男性,各个张着血盆大嘴,馋涎欲滴地围观。看着白衣天使们失落的眼神,我觉得愤愤不平,这群衣冠禽兽,情愿像苍蝇围着带缝的臭鸡蛋一样围着低级趣味不撒手,也不愿意到这边来,向我们可爱的白衣天使崇高地献点血。想着想着,我灵机一动,决定写一篇稿子,将采血车前门庭冷落鞍马稀的情景与商演舞台前车水马龙的盛况做个对比,呼吁市民在发扬娱乐精神的同时,也要更多地增加社会责任感。
第二天我看到报纸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运气不错,我写的这篇稿子更像评论或者随感,而非消息和通讯。这种稿子很容易会胎死腹中,无法见报。幸运的是,第二天的报纸居然刊载了一篇“血库告急”的报道,疾控中心的血库有数种血型库存严重不够,有关部门呼吁全社会踊跃献血。结果,我的文章就作为这篇报道的“相关链接”,堂而皇之地见报了。
可是当天,我却觉得自己的运气很糟糕。对于这个临时想到要写的稿子,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并没做太大指望。我一路优哉游哉地走向火车站,在横穿斑马线的时候,我秉承小学时从课本里学到的良好习惯,过马路前左右看了一看,居然就看见了那辆曾被我严重抛离的公交车。想不到我在采血车附近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公交车还慢吞吞地落在我身后,这不得不令我对所居住城市的交通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我一溜烟跑到火车站售票厅,装模作样购买了一张站台票,我掏出三元钱往售票员手中一递。售票员面无表情地接过钱,往抽屉里一扔,撕了三张站台票,往我手里一塞。
我目瞪口呆地拿着三张站台票,然后低声下气地对售票员说:“我只有一个人,要三张站台票做什么?”
售票员没好气地看我一眼,反问了一句:“你只要一张站台票,给我三块钱做什么?”
我心疼那两元钱,担心它们落入不良之人的虎口,只得陪着笑脸说:“不是听说站台票涨到了三块钱一张吗?”
售票员居高临下地审视了我一眼,伸出手对我招了招。我心领神会,立马递回两张站台票。售票员一把抢过去,然后从抽屉里抓住两张一元钱,扔到售票窗口上,说:“下一个。”我知趣地收起钱,讪讪地退到一边。如果诅咒能够变成现实,那我的诅咒可有点伤身体。我脸上略带惶恐地走出售票大厅,内心却已经残暴地把陈菲菲和她妈妈以及她奶奶,甚至她奶奶的奶奶都强奸了不下二十遍。
我不甘心白跑一趟,在火车站晃悠了半天,终于晃悠出一个点子。我把站台票装进衣兜,呆在路边稍作逗留,然后突然斜刺里杀出来,拦住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孩子,这是我个人认为最好搭讪的陌生人。我装模作样地问她:“你好,请问站台票在哪里买啊?”
果然不出所料,女孩子停下脚步,热心地为我指引方向。她真诚的模样让我非常惭愧,我觉得我如此利用她们的单纯和天真,非常非常的卑鄙和无耻。我很耐心地听完女孩子的语音导航,然后傻傻地问:“请问站台票多少钱一张啊?”
女孩子明显愣了一下,想了想才笑着回答:“应该是一元钱一张吧?”
我装得更傻乎乎的样子:“可是,我听人说站台票涨到三块钱一张呢,这有点贵吧?”
女孩子天真得可爱,她非常非常认真地思考我的问题,然后回答:“是有点贵,如果真涨到三块钱一张,火车站就太黑了。”行,这就是我要的话。
我非常诚恳地向女孩子表示感谢。在她离开后,我如法炮制,以同样的方式分别与三位老太太、三个年轻女性和一个女童进行了交流。
最后,我找到一位警察叔叔,以一个普通旅客的身份,郑重其事地问他:“我们听一个朋友说,火车站的站台票要涨价,是不是真的啊?”
警察叔叔诧异万分地横了我一眼,豪气万千地回答我:“瞎扯蛋。站台票涨价,连我们也不知道,你们怎么会知道?这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说到这里,警察叔叔眼睛一瞪,我顿时觉得自己矮了半截,颤抖着声音回答:“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所以过来问问。”我一边回答,一边偷偷在心里记下警察叔叔的警号。
警察叔叔的气势果然不是盖的,我想就是要有这样的气势,才能震慑得住坏蛋:“以后别相信这种谣言,知道吗?”
我满口答应,马不停蹄赶回报社,手指如飞,很快写出一篇稿件“站台票涨至3元每张?”还煞有介事地弄了个副标“涨价谣言引发民众不满,铁路警方澄清绝无此事”。稿子写完后,我小心翼翼地把稿件传到稿库。
我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来看了看王亦婷的座位,空无一人。一霎时,我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我不指望这两篇蹩脚的稿件能够占据版面,不过我希望回来的时候,能看到王亦婷那双一惊一乍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