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岁月清浅,处处留情。却不知浮云苍狗犹如白驹过隙,烟景跻身深宫中已有一年。
当太子携着珉宜二年的第一丝飞雪步入若怡殿时,烟景正拿着银剪修剪梅花的旁枝,未及从梅花中抬头,环佩叮当之声已渐行渐近,惊扰了殿中冉冉的沉水燃香。
烟景放下银剪,将一盏清茗送至太子手心,为其解下猩红毛氅,拂去霜雪。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沉稳,温良贤淑的美名已传遍宫中的飞瓦雕甍,高阁宸宇。
“你倒是好兴致,却不知前朝已乱成一片。”太子悬在朱梅上的素手迟迟未落,望向她的双眸布满了疏离。
烟景只是笑而不语,心间却忽似坠了沉石堕入无望的阿鼻地狱。良久,寂静的大殿中传来咔嚓一声响,有红梅坠地,繁华亦散了一地。
“妾不知前朝之事,亦不敢涉足。”
眉眼低顺,音线舒缓,说不出的温凉动人,亦有道不尽的不安。
“父皇欲行变法之事,尔父倒是极力赞成,只是那个顾留卿,小人持才傲物,公然于朝堂之上顶撞父皇。”
“言敌寇蠢蠢欲动,不宜变法。这天下与朝堂到底是他顾留卿的,还是父皇的!难道父皇连变法之事都不能决断吗?”
太子怒不可遏,挥手将天青茶盏摔的粉碎,茶水溅湿烟景的云织锦衣,渍乱了金线勾勒的合欢花样。
“以下犯上,本宫迟早要严惩了他这个镇远将军。”太子怒意姿肆迸发,烟景已俯下纤纤腰身,一片一片的捡起碎瓷。
茶盏上描绘的浅山被打碎,无论如何夺天的巧工都无法再次复原。
“妾以为顾将军不至如此。”
烟景缓缓起身,身段娉婷,将碎瓷交给一旁的宫娥,伸手扶上太子的眉眼,抚平太子紧皱的眉头。
用极其温良语气说到∶“北疆战事已是弦上之箭,时值粮草军马储备之时,若父皇此时变法,大把的白银从国库中如流水般淌出,长此以往难免空虚。而兵者虽为利器确也是一等一的耗银之事。两事并行,权衡利弊轻重缓急,变法之事待北疆平定,国力缓和之时在议是为上佳。”
“你倒是个有见地的巾帼英雄!包庇顾留卿,其心可诛!你同顾留卿才子佳人的口舌可都被宫中人嚼烂了!”
太子使劲推开悬在面前的素手,滔天的怒意恣肆的酝酿,眼中含着数千万寒光,冰冷异常。
风拍窗柩,大殿寂寂。烟景跪在温润的玉石殿面上,透骨的寒意瞬间侵袭全身。
“你可不要忘了,你如今是太子妃!你与本太子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同的还有安相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太子掐住她姣好的面庞,抬起下颌,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肉,血顷刻流了出来。
“妾失言。但妾与顾将军情同兄妹,并不像太子想的那样苟合。”
烟景抬首,满是珠玉的双眼对上太子凶狠的双眸,整了整身形继续说到∶“妾与顾将军幼年相识,一见如故,只当是故人久别重逢,不曾有过非分之想。”
烟景极力辩解,有泪和血坠落殿面。太子却丝毫听不进去,抬手挥了烟景两掌,拂袖而去。
宫中虽早早的升起了地龙,但若怡殿却像深陷极寒之地,冷的彻骨。
烟景望向太子离去的身影,何极的落寞孤苦,心中顿生出对于身为太子的玄渊的同情之心。金玉其表,慧明灵修,亦是她豆蔻年华梦中所求男子的所有模样,可是如今审视自己的内心,却被顾留卿占据了半壁江山。而另一半的灰败早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便挫骨扬灰,被装入魍魉之匣。是自己手持屠刀火烛,将另一壁江山毁掉,石海林乡却从没有安放太子的地方。
她提裙立在宫门前,展眼望向四周辉华的宫宇,俨然是四方的金玉牢笼。其实她心内清朗一片。早已淡然一笑便会排遣个中伤痛。
而太子视顾留卿为眼中钉无非是因为顾留卿拥立的九皇子,玄廷。
昭齐刚易朝不久,国储备之过急。不立贤者而立嫡长,对于从来以良贤为储的昭齐国而言,甚难服众。
圣上年迈登基,膝下承欢十四子。除却嫡子玄渊立为太子,九皇子玄廷至支藩之年仍滞于皇都,其他十余位皇子皆已立为藩王,远离国都。对于易储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玄廷便成了太子唯一的障碍,尽管太子已身着鹤服入主东宫,却仍想将玄廷除之后快。
许久,若怡殿中传来烟景的笑声,凄婉中透着悲凉。
原来,世间许多事真的是由不得自己的。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何好?
就连太子也是,亦于这白骨累成的宫墙深处重复一场场梦魇。朝堂之上的明枪暗箭,深宫中的算计人心不能快意除绝,反而要报以虚伪的低眉浅笑,谦恭有礼,这亦是身处帝王家的无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