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孤山上的一家饭店吃饭,坐在沿湖的窗子边上,可以边看湖面边吃晚饭。东坡肉装在一盅精致的小瓷坛里,淡蓝色的瓷坛,一人一瓷坛子。晶莹剔透的肉皮下面是羊脂般的肥肉筷子轻轻一拨弄,肉果冻般裂开。
我并不排斥肥肉,这一点爸爸总是很高兴,因为他总担心我太瘦了,虽然我肉吃的并不少,但是还是很瘦,读初中那会子瘦得和猴子一样,这些营养全窜到了骨头里,那几年的功夫我个子像旱地拔葱般嗖嗖长,几乎年年要换新衣,走在马路上俨然一个大姑娘,路过的男人都会向我投一眼。
我知道自己的变化,因为有次去一个同学家里玩,那女孩子的哥哥后来居然一直通过妹妹打听我的情况。我那同学是个愣头愣脑的家伙,每天跑来告诉我。
十六七岁时,我就如同一只刚刚孵化的小蝴蝶一样,阳光下闪耀着我美丽的翅膀,引来无数驻足的目光,有的是欣赏,有的暗流涌动。我记得毕业那会子,教我们的一个年轻数学男老师总是喜欢把我单独叫到办公室分析我的数学作业,有次居然还私拿了一封同学寄给我的信,仅仅是为了可以在无人时对我说,你有封信。
我很讨厌他,因为他有股浓烈狐臭。
眼下面对这块肉,太肥了,我不由只皱眉,说,这个太腻了。
范凡看着直笑,一笑起来腮帮子都看到皱纹,我不知道为何他那么显老,可能是和他常年在外地出差有关,说:“我和你换一下吧,我这个稍微好点。”
“现在只有外地人会到这里来点东坡肉,当地人谁还吃这个?就像上海人谁去逛南京路一样,都去逛游特色的小马路。”我悠悠说,并且吃了一小口。对于吃饭我并不讲究,因为和爸爸的这些年,我们总是菜汤面,菜汤年糕菜泡饭的混着,爸爸喜欢把所有菜都搁在一起煮,然后两个人呼噜呼噜吃完就各自回房间,他看书写文章,我做功课,我们生活在一起,却似乎隔着千山万水,一个小型的客厅,将我们两个世界完全分离开来。
我最讨厌的就是爸爸常常会悄悄在门外偷听我屋里的声音来判断我在干什么,被我发现后,他也只是咳嗽一声,说上个厕所。边说话边和做贼似地猛看我的房间。其实我什么都没干,只是做功课,电脑上和晨晨聊天。
我不明白他为何那么不信任我?
“我们在这里也是外地人啊,”范凡看着服务员一盆一盆菜端上来,他还要了瓶可乐,可乐是冰的,“真正要吃美食,不能在西湖边上,要去城市里找,看当地人去哪里吃。今天主要是带你来吃。”
他说他走南闯北几年了,什么吃喝没见识过,所以无所谓。在我看来,他只是变得越来越挑剔而已。
我不以为然,说:“我又不是第一次来杭州,小时候和外婆来过,后来爸爸带我也来过,还划过船,看那个三潭映月,其实没啥好看,太阳几乎把人烤干。然后一艘一艘的船轮番从那几个石礅间穿过。”
范凡笑着说:“谁让你们大白天看,三潭映月最好是中秋的夜晚看。”
“没那么浪漫。”
爸爸可不是浪漫人,一个怎么看怎么糟糕的中年老头,永远是那身西服,夏天永远那件白衬衫,永远是那个发型,永远是那个公文包,最讨厌夏天时光着上身穿着裤衩在房间中走来走去的样子,真是丑死了,他自己居然没有意识到过。我不知道当初妈妈怎么就会看上他。
东坡肉稍微肥腻点外,莼菜汤鲜美可口,西湖醋鱼做的恰到好处,肉质滑嫩,酸甜适中。不过范凡还是说:“这个鱼我可以做的比他好。”他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喝着可乐,看着我在消灭那块大肥肉,说道:“实在肥的话,就算了。”
据说苏东坡这个人是个标准的吃货,最喜食肉了,后来他被流放到了一个穷苦的地方,没肉可吃,他居然就在当地发展起了各种野味,虫子老鼠和各种小型野生动物什么的,居然还创意无极限地研究了很多吃法。我想他要是在当今,不是个文豪,也是个美食权威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