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商队终于到了目的地翡冷翠,阿卡特斯也早从痴迷的修习状态中脱身,曾萦绕满心的失落也似乎消失了,只是心下总归对什么都是淡淡的。
交接完任务,汤姆痛快支付了此行的酬劳:四枚金币。晋入六级,虽然佣兵注册费用翻番,但报酬也涨到了二十天三个金币,至于多出来的一枚,算是双方商定报酬外的酬劳。阿卡特斯也不客气,道声谢就收下了。
阿卡特斯拿了金币本要离开,却被汤姆等人拉上,说是忙完任务放松一下,也好酒菜酬谢他一番。
小酒馆里人来人往。汤姆轻车熟路点了酒菜,打发了侍者,长吁一口气:“独秀,听你说是要到博洛尼亚,你有事我们也不好耽搁,但要是你以后有空,还到我们佣兵团来怎么样?”
彼特也立即道:“独秀,一定要来啊!你可是我最好的兄弟!”
阿卡特斯笑笑,点头答应了。
汤姆举杯又道:“独秀,那天的事多亏你了!来,我在这里再好好谢你!”
“谢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但自从金钱发明以来,就属它最好了。”有人刚进门,顺嘴接口道。
这话实在有趣,酒馆里的人静了一下,蓦然都哈哈大笑,都看过来,旋即朝来人打招呼。
阿卡特斯也笑,汤姆倒是深得此言精髓,抢先就做得无可挑剔。他随着众人看过去,男子二十多岁,身材高大,对周围喧闹不以为意,跟酒馆里一众人打过招呼,又含笑看过来:“汤姆大叔,果然又见到你了!”
汤姆已经和瑞克等人站了起来,都是点头算作行礼,随即又向阿卡特斯介绍:“独秀,这位是斯里曼先生。”
“叫斯里曼就罢,叫什么先生?”斯里曼倒是爽快,过来一起坐下,显然跟汤姆等相当熟稔,又冲阿卡特斯点点头,“幸会幸会。”
在阿卡特斯眼里,斯里曼是七级的高手,身形、动作都清晰无比,而且,这一身自来熟的气息有点像佣兵,可酒馆里的众人看到他都纷纷打招呼又表明,他长居在此。
众人喝酒闲聊,说到路上见闻,又说起各地时事,这也是酒馆常态。
翡冷翠是早就获得了帝国皇帝陛下特许状的自治城市,也就是说,自皇帝以下,各大小领主都无法撼动当地民众的自治权。
之所以如此,显然是由于这一带是昔年古罗典共和国(古罗典帝国的前身)统治的核心地带,共和和自治观念深入人心,帝室在与地方贵族乃至光明教会的摩擦中也顺水推舟,乐见其成——包括翡冷翠、博洛尼亚等都是这样的获得了自治特许状的自治城市。至于塔斯尼亚、瑞安亚、米兰等,则一直是独立的城邦共和国。相比之下,阿卡特斯去过的法拉昂自治历史就年轻多了,连大公对自己颁下不到三五年的自治特许状都有反复;在这方面,罗典帝国皇帝陛下就守信得多,数百年间都没有废止这特许自治状——当然,若是真的废止,激起的反抗也必定比法拉昂激烈得多,就算是博洛尼亚和摩德纳这样有“世仇”的城市也会摈弃前嫌携手反抗“失信”和“暴政”的,而且师出有名。
共和和自治,意味着城市的权力归于民众选举产生的执政委员会,而所谓民众,则大多隶属和依附于各手工业行会。翡冷翠人口众多,商业繁荣,毛纺工业发达,据说当地八万人口中有三分之一是毛纺工人,梳毛工工会是当地举足轻重的力量。只不过,选举产生的执政委员会也还是扎根于豪门大族,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许多年来,翡冷翠的实际统治者都从声势显赫的阿尔比奇家族和梅迪奇家族中产生。这两大家族也一直明争暗斗,既与帝室这样的世俗贵族交好,也有大量子弟进入教会,金钱铺路之下,有的当上红衣主教甚至登上教宗之位,一时权柄无两。
斯里曼说起这些掌故轶事,当真是娓娓道来,又笑:“你们来的可真是时候,小人物反抗大人物可算是历史上最经典的主题了,现在这些梳毛工也正在闹呢!”
阿卡特斯经历过法拉昂的惨剧,闻言不由有些担忧,可斯里曼说得很是轻松:“说起来,小人物反抗的可不只是大人物,而是大时代啊!他们只知道对现实不满,却又不知道怎么改变,所以看上去闹得厉害,到后来还不是一场空!”
汤姆点头称是,阿卡特斯也只笑笑。
斯里曼又笑:“不是我唯恐世道不乱,要是不乱,我们哪有机会?斯福扎大公你们都知道吧,在米兰当公爵当得好好的,还把手伸到瑞安亚去了!”
瑞安亚也是海滨名城,与塔斯尼亚、米兰等城邦共和国地位对等,也有利益相争,纵横捭阖,以致当地局势风云变幻。
“不管怎样,他们总还得有保护者啊!”汤姆感叹,“没有能力,再怎么折腾,不还得仰仗和供养保护者?就算保护者也会褪色退化,但也不过是换成另一个……哪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人?”
“斯福扎大公打的就是这主意。”斯里曼笑起来,“说起来,他的雄心壮志,可真是远远超出那些没落户守门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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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教会宁愿更少圣杯金冠,为的是救济穷人,而我们现在的教会,会为了圣杯劫夺穷人唯一谋生的财产。”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从教堂前的广场传来,阿卡特斯听到,不由吃了一惊,不知为何觉得这声音还有些熟悉。
在酒馆里喝了没几杯,阿卡特斯推辞了汤姆的挽留,与他们道了别。汤姆也知道他要去博洛尼亚,只是叮嘱了一句以后有事尽管找他。阿卡特斯应了,自己出了门,打算去寻车马行,路上随便闲逛一番。他路过这座高耸的教堂,本想避开,却看到许多人聚集在教堂广场周围虔诚地听着布道,不得不放慢脚步,就听到了这样的宣讲。
他打量过去,布道男子一身棕色带兜帽的修道士长袍,瘦小羸弱,举止有些笨拙,但说起话来慷慨激昂:“圣灵被收买出卖、穷人被悲哀的重担压迫……你们这些富人,灾难会击打你们,这个城市也会遭受惩罚,变成小偷、恶人和吸血鬼的巢穴……”
这雷霆般的声音震动着众人,不少人捂住脸,有的甚至哭泣起来,似乎看到了末日来临和地狱景象。
原来这布道者是末日论者。阿卡特斯当然知道,根据光明圣教《圣典》,末日审判就是最终的公理与正义来临的时候。若没有这种末日审判,信徒们怎会对真神心存敬畏,又怎会对升入天堂充满期待?
但《圣典》中多次提到末世,却从未提及末日会在什么时候到来。这位布道者不但直接抨击教会的腐败堕落,甚至把它作为末日到来的依据之一,当真耸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