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说过,他未曾在海边定居过,但是对于海,他是有深刻印象的。这份印象来自于佩顿和塞西尔那与海色相连的瞳孔,当那两人用那种纯粹的颜色注视什么时,那样的深邃和神秘,带着回避不开的气势。
相对来讲,这种带着压迫感的气势,在塞西尔身上体现得更甚,强烈到连罗德这样粗神经的角色也忍不住想要去探索——他究竟是什么人,注视着什么样的远方,又有着什么样子的过去。
然而塞西尔自己也不清楚,因为自己的存在实在是太过暧昧不明,只有基因里还藏着若隐若现的本能,可以让他察觉到自己所度过的时间是遥远而漫长的。
而拉克维兹的海水却把基因里仅存的那份本能泡得发酵。
塞西尔领着罗德走在巷道里,费力地追踪那细微的气息,却少有地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走了神。眼前的事物毫无疑问是陌生的,但是塞西尔却有一种像是在这段路上走过无数次的感觉,自数年前离开露恩海域开始了新的生活,头次感受到被遗忘的那部分似曾相识,在记忆深处急切地摇曳着。
本能想要带着身体左转,于是双腿迈向了左边,罗德紧跟其后,而实际上塞西尔是越走越偏,渐渐跟丢了佩顿的存在,完完全全地将方向感托付给了那种奇怪的本能。
最后塞西尔反应过来时,罗德已经在无意识时消失在身后,自己身边则包围着一圈浑厚的魔力源,而周边的环境也早也不是刚才的街景,被一方密闭的暗道取代,脚下只多了通往下方的阶梯,身后一片漆黑根本就没有退路。
仔细回想,刚才自己在最后那个拐角,居然毫不犹豫地跟着体内基因的骚动往墙上撞,结果就穿过墙壁撞进了这样的空间里。怕是罗德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紧跟上自己。
敲了敲身后的墙,塞西尔的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丝毫没有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所动摇。大概是墙壁上设有隐形的结界,而且是单向的,进来了就出不去,只能顺着脚下的阶梯往下走。石制阶梯切割得并不平坦,长期在着潮湿温热的环境里,打起滑来也是挺难站住脚的。浓浓的海水味到塞满鼻腔,那种再熟悉不过的寂寞和空虚突然就涌入了心脏,揪得难受。
但现在绝对不是莫名惆怅的时候,佩顿和罗德都在外面等着,深吸一口气平定好心情,塞西尔一步步地向下走。阶梯走了五六分钟才到底,下坡地上的水洼密集地聚在一起,整个环境像是通向什么隐藏地域的密道,只有长在墙壁上的某些荧光植物可以发出微弱光芒映出大概的景象。
塞西尔向前走着,身边气温慢慢地降了下来,终于前路是不出意料地被海水淹没。没有猜错的话,这条路的终点应该是拉克维兹的外围海域,不知道究竟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在这里设下这样的结界来隐藏这样毫无意义的地下光景,但若是正常人被堵在这里面,怕真的是会被堵住,还无法被外界发现。
明显没有其他选择的塞西尔自然是果断除下了衣物,并且用外套将衣物大概打包在一起拴在背上,然后一步步走进冰冷的海水中,直到水面漫到胸口,才化回人鱼的形态潜入水下。半透明的尾鳍在水面上拍打出一片浪,跟着沉下去。
周围的环境还是密闭的,依旧只有墙上植物的淡淡荧光能勉强照明。人鱼游行的速度是绝对是比步行快的,狭窄的通道一直向深处延伸,逐渐远离地上世界,随后远远显现出模糊的光点在终点处,塞西尔便加快了速度,迅速冲出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密室。
月光漫游的海底空间,一切都明亮在塞西尔眼前,忽然间方才那熟悉的感觉又狂风暴雨般地席卷上胸口,以至于整个心室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目所能及,密道出口处那广阔的海底空间,却是塞西尔未曾在任何海域见过的空旷——干净得连一根海草,一块礁石都不存在的空旷。整个地表和连接密道的墙面都覆盖着银白色结晶面,在光影交错的磅礴之中,反射着晶莹的海色,像是层层海浪那样优雅地回荡着,即便没有任何生命存在的迹象,却能让人从所有方面的感知能力去感受到那种即将挣脱束缚的强烈生命力,将这非自然的光景刻画得更为惊撼。
这世界上最原始,最强大,最富有可能性的力量,在这之间狂热而沉稳地呼吸着。
如此大量的固态魔力汇聚在沿海地区,同数年前在露恩海峡的景象如出一辙。但更令人叹为观止的远不仅于这望不到边境的银白色海底,而是独自屹立于这环形海底中心,城堡样式的古老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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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罗德的魔力已经汇聚出了攻击时需要的那种锐利,无声息地集中在指着对方的指尖上蓄势待发了。可是佩顿最后却选择拉走了正摩拳擦掌的罗德,干脆利落地了解了这场争执。
“我说啊,你拉我走是做什么?他们不是找了你的麻烦吗?”罗德跟着佩顿走在回去的路上,脸上各种不服气。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两人一看就知道很有背景,而像我们这样四处游历的人最好还是少惹这些角色,走为上策。”其实在佩顿的立场上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出自于对塞西尔的保护,尽管使用魔法的人都知道平日在外要隐藏自己的气息,但并不代表对方一定察觉不到,那么每多呆一秒都会成为一份新的威胁,“话说回来,你是一个人来的?既然能这么快找到我的话,塞西尔应该也在的吧。”
“别提了,这二货又不知道在哪里跑丢了,本来我们一起走得好好的,谁知道……”
就在罗德说到这里时,两人方才还在讨论的塞西尔便慢慢地从另一个方向踱步过来,身上从头发到衣服再到鞋子就没有一样东西的干着的,看上去狼狈得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落水者,看得佩顿一愣一愣的:“塞西尔,你……去游泳了?”
塞西尔顿了一下仔细打量,确定眼前的佩顿没出什么事,便轻轻点了下头,顺带甩甩头发上的水珠。
“你跑去哪儿了啊?我到处找你都没找到,最后反倒是把佩顿给翻出来了。”罗德有点不太高兴地撇了下嘴,塞西尔见他这副模样,想着办法解释,结果却被罗德猛拍了下后背,“算了,回来就好。”
“……”塞西尔现在是不在状态的——刚才在那个海底城堡里所看到的一切,在不知觉中就勾想起太多被自己忘却的记忆,现在脑内一片眩晕,只想找个地方坐下好好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理一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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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特结束了学习工作之后,习惯性地想叫佩顿帮自己沏杯茶,这才发现孩子们(尽管有一个比他大不止几倍)都不见了,剩自己孤家寡人在旅店里……
等等这画风不太对啊。
“臭小子们,又跑哪儿去了……”文森特略带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额头上的穴位,然后打了个哈欠准备睡了。
要是放在多年前,文森特在这个时间找不到他们,非得急坏了不可。想到这里,文森特不禁感叹了一下时间过得还真是快,他们每个人都会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迟早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的身边。
而且第一个离开的,一定会是罗德。
文森特正惆怅着的时候,房门处传来了动静——三人回来的时候本来是打算尽量减小动静,结果一回头就看见了站在客厅里的文森特。
“大晚上的,跑哪儿去了?”文森特戴上眼镜这样质问着,实际上心里的黯然情绪缓和了不少,也没多加责怪的意思。然而那对镜片在罗德他们的视角里反着光,把文森特那张不算很面善的脸衬得怪阴沉——
“赌场!”
“海边。”
“……”【身上各种湿哒哒】
三人的回答出入略大。
“海边!”
“赌场。”
“……”【身上各种湿哒哒】
一脸冷淡的塞西尔就这样旁观身边的两人被文森特用异样的眼光看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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