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既是要争夺皇储,必要在母后驾崩七天后获得内阁的认可,如今的内阁是哪些人在负责?”我问。
“除了退任监国的司徒大人和在北伐中牺牲的兵部尚书王瑾绶王大人,还有六人,便是朝中声望极大的‘三杨三松’。”阿爹说。
“三杨三松?”
“户部的杨士仁,工部的杨力钧,礼部的杨戎;至于三松,分别是乾毋松的三位大学士,至于是谁,没人知道,只有先皇能跟他们见面。”
“都没人见过...”
“殿下倒也不必焦急,我们大可先把司徒大人找回,寻问他的意见,再做打算。”
“嗯,是个办法。”我说,“我现在去一趟司徒大人府上。”
四月临近,尾春尚未过去,空气里反倒多了一丝初夏的急躁,我看阿爹跟在我身后,汗止不住的流,心中不免有些心疼。
不出一刻,便步到司徒先生府上,正准备上前让门童通报一声,从府内传出三四个姑娘嬉戏打闹的声音,中间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和阿爹面面相觑,又看着门童,门童似是羞愧难当,也没有通报,便开门让我们进去了。
步行一段,过了一段曲径,竟到了一片池边,姑娘们穿着薄纱,半透着曼妙的身躯,在池边彼此泼水,嬉戏。司徒先生也赤着上身,半泡在池中,一副享受的神情。
阿爹气得跳脚,想冲出去怒斥他,我则把他拦住,躲在树荫后静静观察。
“曾是朝中砥柱,挽澜扶厦。如今纵情酒色,放浪形骸。”他兀自吐出一句,“还是这种日子快活啊。来,都过来靠着我。”
四个姑娘贴身靠着司徒先生周身,酥身媚态,一派风光。
“先生好不享受。”我走出树荫,走到凉池边。
那四个姑娘似是吓了一跳,一看是个青年,又安静下来,继续靠着先生。
“鹏飞天地间,鲲游埃泉下;我没有这些自由的享受,有一些自己的声色有错吗?”
“先生误会了,我来这儿不是要谴责先生。再说,这是先生的私事,我有什么资格多舌。”我作揖道,“这四个姑娘,个个都有闭月羞花之色,实在是让学生羡慕。”
他微微一笑,那四个姑娘也跟着笑了。
“不过先生可还记得?”我抬头看着他,“苏妲己,赵氏姐妹,陈圆圆这些国色天香的女子?”
他收起之前享受的表情,怒目而视我。
“苏妲己恃宠而骄,扰乱朝纲,肆杀忠良,终而导致周武灭商;赵氏姐妹扰乱后宫,为名利地位用尽手段,最后不过是挑梁丑角;至于陈圆圆,莺声呖呖,六马仰秣,艳扬江左;后来如何?冲冠一怒为红颜,吴三桂引清军入关,皇太极灭明建清。仿佛都是眼前事。”
“你此话何意?”先生冷冷的问。
“先生曾身任朝中重臣,忠义直言,先父在世时,我跟着先生学了君臣之道,治国安邦之法,天地星辰之规,”我愈发激动,“我心中的先生,应当是一个治学研究,心怀朝政的贤良,而不是一个终日饮酒作乐,只知声色犬马的无耻之徒!”
“放肆!”他从池中站起,吓的四个姑娘四散开。“我还轮不到你这竖子来教育我。”
“我并不是要谴责先生,”我径直走到先生身边,“但如今母后驾崩,国家需要新的统治者,从四王争储到皇储成王必要时间,这段时间里是霖国的空虚期,我希望先生能出面重新主持内阁,为国家再尽一份力。”
“如今内阁的三杨三松都是我亲自选拔的人,有他们在,我大可不必在内阁。”他正色道,又说:“太子若没有别的事情,还是请回府上吧,鄙府招待不周,还请太子不要责怪。”
那四个姑娘听到太子二字,吓的花容失色,顿觉难登大雅,纷纷从水中起身,退站到一旁。
“先生,”我抢先一步跪在池边,“请先生不要拒绝我的请求,如今边境看似安全,实则危机四伏,北境的蛮夷,西边的无法者,还有从帝国分裂出来的其他诸侯国,霖国不可一日一日无主,朝中势力四分五裂,众皇子都在为皇储之位拉拢势力。三杨三松虽独立在这次皇储之争外,但六人并不对扶持朝纲有任何打算,他们指准备等到新皇帝登基后继续做皇帝的智囊团。权衡看来,唯有先生再掌臣权才能稳定朝政,不使朝廷分崩离析。先生!”
我一头叩在池边,准备一直这么跪着。
良久沉默之后,先生说了一句:“听天由命吧。”
我抬头看着先生的背影,眼中噙满泪水。
三个姑娘迎着先生进了内府,留着一个人,一个我,一个池。
“太....太子殿下,还是...请回吧。”她伸手想要扶我,又不敢碰我。
我站起身,试着不让眼泪流出来,示意那个侍女不用再靠近后,转身往树荫下走。
“太子殿下....”阿爹看着我。
“走吧,阿爹,”我说,“我会有办法让先生重新出山,重整朝纲的。”
阿爹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但又很快消失了。
入夜,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睡,起身想出来走走,看见在桌子旁撑着头睡着的依雪。
我顺手拿起长袍,帮她披上。她却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往前一跃,抽出随身的佩剑,对着我。
我被她吓了一跳,定在原地。
她一看是我,羞得满面通红,忙把剑收好,转身对着门边。
“那个...我看你没睡,怕你染上风寒,就想给你披件袍子,没想到....吓到你了。”我说。
“谢....谢..郎君,妾身受宠若惊....”她转身过来,眼睛死盯着角落里的菩提树。
我不知怎么缓解这气氛,又巧依仟睡的如同温玉,我问她道:“我今晚全无睡意,不如...你陪我到庭中走走?”
“欸!”她猛地抬头看着我,又把头沉在胸前,微微点点头。
庭下如积水空明,月影婆娑;水中藻荇交横,细看却是竹柏影耳。
“今夜实在难以入睡,想找个人说说话。”我说。
“郎君但说无妨,妾身自竭力为郎君排忧解难。”她说。
“我今日,和阿爹一同前去找了司徒先生,但先生和当年教我时严肃认真的治学先生截然不同,在我眼前的竟是一个声色犬马沉溺酒色美艳的浪荡之徒。”我说着说着,眼泪又不自禁的向外溢出,“为何....为何先生会变成这样....这六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拉着我外袍的一角,说道:“郎君...切莫悲伤攻心呐..”
我继续说:“那时候先生一身傲骨,直言不讳,先父屡次扬言要杀他威慑百官却又没有。我把这样的先生当成榜样,立志成为那样的人,但现在怎么....”
“此事非郎君所错,太上皇驾崩后,皇上继位,朝中一派老牌重臣皆遭皇上打压,文官集团势力一蹶不振;司徒大人拼死与皇上周旋,保下翰林院和乾毋松两处文人之所。但后来又因为一出误会,皇上血洗翰林院,进士以上官职的朝臣死的死,逃的逃,就算有被抓进牢中的,最后无一例外都....”她眼中似也泛出泪花,“都...都被斩首示众....”
我听的愣住,双眼瞪大。
“这之后,司徒大人像是换了个人,不再关心朝政,终日称病不出,后来干脆上书重病归家,不再上朝。皇上心知肚明,也不作理睬,司徒大人便回来,命人将家中的书画典籍全数赠与好友,在中庭修了个凉池,家中的家丁和侍女统统解禁,回家的回家,留下来的白天打扫管理府上日常,不到半日便全员在池边嬉戏,大人更是命侍女们身着薄纱,在池边戏水。”她看着潺潺而过的水流,“司徒大人之后终日作诗饮酒,纵情声色,临近的大臣甚至深夜还能听到他和侍女嬉戏谈情的暧昧声,无人不痛惜于此,但又无可奈何。——这正是皇上想要看到的。”
我心中五味杂陈,又不知怎么样才能让先生转意重新出山,双手背在身后,闷闷往前踱步。
“郎君,”她双手挽住我臂膀,又抬眼看着我:“妾身....不想看到郎君苦闷愁云的样子,妾身....想替郎君分忧....”
我回神看着她,庭中气候较外稍迟,晚风吹过桥上,有数株未谢的晚梅随着风向捎来些许花瓣,佳花配佳人。我突然有些悸动不安起来。
“真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兀自蹦出这么一句。
她脸颊旁的两片红晕猛地散到额顶和颈根,两眼无神的四处奔逃,原本挽着我的双手也不安的上下浮动,时抓时放。
我看到她这样原本平静悲伤的心情也开始有些悸动,试着盯着那些随风摇摆的竹柏。
“何处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依雪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点着我猛的体温上升。
此时正是月色渐隐,夜色渐浓,她依旧挽着我,我不知所措的站着。
“那个...依雪,现在就快深夜了,要不我们....”
话音未落,我的嘴却被她堵住了,有条娇蛇顺着唇齿慢慢游进喉舌,将我死死锁住,动弹不得。
我不自觉的抱住她,竟将她顶在桥侧,她的眼神不安的四处躲闪,不敢看我。
我几乎要沉醉在这种感觉里,全然忘了皇储之争和先生的事,只想跟她度过此夜,又担心夜晚过的太快。
“先皇还在位时,就将我和依雪许给郎君,无论郎君怎样对待我们,都是我们的福分....”
我看着眼前这个姑娘,突然想留住她。
永远留住她。
“依雪,我...我....”
我不由得往她胸前贴靠,就快能感觉到彼此的鼻息。
等等。
我在她唇边停住,近的能看清她不安的颤抖的眉毛。
还有一个人,为了甘愿成为反贼的人质;愿意守在床边,终日照顾受伤的我;愿意为了其他人靠近我吃醋;愿意始终在我身侧,贫富相倚,生死相依。
“谢谢你。”我说,“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我抱着依雪,一直没有松手,直到她的呼吸渐渐稳定下来,双手爬上我的背脊。
“嗯,谢郎君。”她也微笑着说。
{梦伊}
“臣妾,参见皇上。”我连忙做了标准的屈膝礼,不敢抬眼。
“姐姐快起身,我现在已经不是皇帝了,不过是个市井小女而已,”她笑着扶起我,“倒是你,希望你能原谅我之前对你说过,做过那些苛刻过分的要求。那不是我本意想对你做的。”
“皇上...不,云儿姑娘,这话真是为难我了。”我也陪个笑脸,“你我以后就是姐妹了。”
“那我以后就叫你伊伊姐了,”她忽的皱眉,“或者叫伊姐姐,哪个更好听一点呢?”
“还是叫我伊姑娘好...”
“决定了,叫你伊伊姐吧,亲~。”
我看着眼前这个满是少女味的女孩,完全不敢想象她之前在皇位上的表情和言语。一个女孩如果放下所有的压力和伪装,是不是都有一颗天真的少女心呢。
“云儿姑娘,我....”
“叫我云儿!”她嘟嘴道。
“额.....云儿,我想问你,我到底要在这儿待多久?”
“无限久,直到皇储之争结束,直到决出胜者。”
“难道没有一种术,可以让别人看不到我吗?”
“倒也不是没有,但爹并不教我幻术,我现在还记得一些作为妖后容器时她用到的术,但有些过程又太过复杂,想不起来啦。”她又吐了吐舌头。
“好吧....”我兀自叹了口气,看了看门外。老人坐在庭院里,抽着旱烟。
“千万别去求爹叫你幻术,”她在我耳边小声道,“他那时就是担心两个女儿在相貌上吃亏,便将所知的幻术都倾囊相授,结果....”她做了个苦瓜脸。
我看如此可爱又不死板,实在是没法安静的和她交流,终而被她逗笑了。
“真的,伊伊姐,这些我都是耳濡目染,着火的王宫,四处爆炸的尸块和哭喊的士兵,这些我都亲眼,亲身见过。有的就在身边,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因为身体是我的,但不是我在控制它。”她依旧笑着,说完这些。
我又注意起手臂上的梵咒,那梵咒泛着微弱的蓝光,时而亮起,时而灭下。
“云儿,你知道这符咒吗?”我问她。
“嗯.....没什么映象,那时候妖后在霖国的藏书库里也曾翻找过有关往生梵咒的书籍,但没什么收获,这东西,似是只有爹爹和现在霖国的王大人知晓其中的玄机。”
“我听老先生说,这可以吸收所有种类的术,是真的吗?”
“试试就知道了,我让你看看。”
她伸出右手,壶口向下在茶杯上转了一圈,竟从杯中拖出一个水球,在指尖飞速旋转起来。
她轻巧的将手指指向我,那水球径直向我这里飞来,我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挡住,水球却在面前碎成水珠,再慢慢消失。
“姐姐,你现在试试?”
我盯着眼前那杯茶,有模有样的学起来,那茶水颤抖着顺着我的手渐渐抬高,虽说没有稳定的形状,但还是没有散型。正当我准备反手用指尖顶起水球时,那水珠在空中爆散开来,溅了我和云儿一身。
老者听到声响,抬眼看了看里面,见我俩笑的欢喜,也没起身过来查看。
“哈哈哈~姐姐,还需要勤加练习啊。”她一边将沾湿的头发向后撩一边笑道。
“是啊...感觉刚刚做了件傻事。”我也笑了。
“按这个速度,慢慢练习下,姐姐一定能掌握大部分的术的~”
“嗯,希望是这样的,”我说,“毕竟在这儿也没别的事情好做,倒不如学些东西,等出去时还能做些什么。”
“等到姐姐你掌握了这些低阶的术,就可以交给你如何掌控他人的身心了,”她忽的说道,“爹爹不教幻术,但没说不让我们自己学。”
我看着她,感觉距离离开这里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