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事你叫我啊。”老冯说。他们年纪大了,怕冷,只好进里屋钻被窝去了。
秦庸给王经纬满了一杯酒,又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王经纬的杯子,醉眼迷离地说:“喝,干了!”
王经纬连忙攀住他的手腕,把酒杯抢下来。
“师兄,究竟出了什么事,把你刺激成这个样子。”
秦庸笑道:“我现在想做个酒鬼,稀里糊涂地过日子。难得糊涂,糊涂好,糊涂没烦恼。”他端起杯子又要往嘴里灌。
王经纬没有阻拦,他看着秦庸把酒喝完,这才平静地说:“师兄,是不是张诗敏这个女人逼迫你了。”秦庸一听这话,如遭雷击,浑身一震,望着王经纬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太震惊了。王经纬道:“我相信项目组的人,其他专家您都可以应付,唯独对
张诗敏,您无计可施。”
秦庸长叹一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和她的关系?”
王经纬道:“在项目招标前,她曾经找过我一次,让我不要插手这
个项目,直接和盘托出了你们之间的关系。”秦庸摇了摇头,脸色黯然:“悔之晚矣,一失足成千古恨。小田,你不会恨我吧!”王经纬摇摇头,道:“这种女人心机这般深沉,谁沾上了都是祸害。”
秦庸叹道:“我从前步步设防,处处小心,还是着了她的道,那时我心里明知不妥,还是身不由己地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晚些时候,我看出来她是要利用我,我也毫无办法,只能违心地帮她介绍这个,介绍那个,暗中帮她打点关系,推销业务,几乎使我以前树立的良好形象彻底颠覆了。我本以为,她一个女人,赚钱到差不多就行了,找了好男人一嫁就行了,我也可以抽身而退,谁料她的胃口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贪婪,逼着我干这干那。”说到这里,他又喝了口酒道:“这个女人一直不肯放过我,她要把我榨干,要让我身败名裂、妻离子散,她是要毁掉我呀!”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显得十分痛苦。秦庸苦笑道:“我现在过得人不人,鬼不鬼,跟你嫂子成天说谎话,睡觉也不敢睡死,生怕说错了话,叫错了人,整天神经兮兮的,干什么都心不在焉。我以前和这个女人在一起,确实有贪恋她美色的成分;当我发现她蛇蝎心肠的时候,我只想躲得她远远的,可是她还偏偏不放过我,要把我捏在手心里,折磨我,我怀疑再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
“国投的项目她又来逼你吧?”王经纬问。
秦庸道:“可不是吗?不知道她跟哪个要员搞上关系,让贺显豁出老命去推她。可要命的是,她公司根本没有这种技术实力,这又是一个典型的豆腐渣工程。其他的公司不是部里弄来的,就是市里领导弄来的,几千万元的财政资金就打水漂了。本来,眼不见心不烦,可是他们偏偏要请我做专家。让我公开讲话,粉饰他们招标没有任何问题,选出公司是最合理的,把将来可能出现的所有责任事前全推到我身上。当初为这项目跑钱的时候,我抱着为家乡做贡献的心情,当着有关领导的面,拍着胸脯保证这笔钱会花得物有所值。由于我在业界的良好影响,领导充分信任我,把项目最重要的一道关卡——验收交给我组织实施。所以,他们既不采纳我的正确意见,又要把我抬出来。
“今天评标,其他专家对这些弯弯绕绕的猫腻都很清楚,他们就为拿专家费,迅速领悟了贺显的意思,前三包早已内定,第四包软件把张诗敏的公司放在第一名,本来,他们定了便定了,我装聋作哑便行了。不曾想,他们还要借此制造良好的舆论效果,非让我当着摄像机说话。叫我怎么说?扛到最后,会议不欢而散,择期举行。我刚回家,张诗敏就怒冲冲地找到楼下,威胁我,如果我不照他们指定的办,她就要公布什么性爱录像。这是什么女人,不知廉耻!我都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了。”他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
王经纬静静地听完,他清楚,其实只要秦庸出面一讲,他的那一份贺显也就定了。
“师兄!你信得过我吗?”王经纬看着秦庸的眼睛说。
秦庸叹道:“你是流源出来的,我不找你找谁?”
王经纬道:“我想你可以先说,不过,在语言上模糊一点,尽量说些技术术语,然后把重点放在招标程序的本身,只说程序公正,不去评价公司产品。你没认识张诗敏之前怎么过现在还怎么过,用不了多久,这个女人就不会找你了。”
秦庸有些悲观,道:“躲不过的,都躲不过的。”
王经纬笑道:“我保证。”
秦庸的心情这才好了一些。他这才发现王经纬双眼红肿,脸色惨白。
“小田,你怎么啦,难道你也有事吗?”秦庸不安地问。
王经纬淡淡一笑:“刚患的红眼病,不碍事。”
王经纬陪秦庸又说了一会儿话,好言安慰,秦庸的情绪终于平稳了。
把秦庸送回家后,天光已经微亮了。
王经纬打开车灯,灯光中雨点飞扬,他一咬牙,驱动汽车回到家里。
两天后,国投项目的评标结果在网上公布了。前三包给了上差,第四包切给张诗敏,王经纬得一包,刘福瑞投机取巧也得一包。盖棺定论了。
中午,王石打电话来催王经纬回家。
一向敬重他的弟弟语气之中含着不满:“哥,你还能在外面呆得稳当!”
王经纬只是以“我马上回去”为搪塞,他心里也很难过,不过,办大事者,总得有牺牲。
晚上六点半的南番新闻对此次招标大播特播,足足有七八分钟之长,什么在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什么程序严谨公正,什么过程公开透明,什么典范啦,云云,中间又让著名专家秦教授帮着吹嘘一番,然后是采访这个人物、那个人物,评价这次招标的重大意义,最后主播把它升华到了领导班子为国为民的高度。
主播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王经纬实在没有耐性听下去,便把电视关了。
王经纬知道要顺利地签下合同,还得找他那位书友。王经纬立刻把电话打过去。贺显一丝犹豫也没有,痛快地答应了。
两人在“逍遥楼”的一个大包间吃饭。酒过三巡,王经纬便直接提出分赃的问题。
贺显微微一笑,顾左右而言他:“老秦怎么不来,你打个电话问问。”
王经纬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我可以完全代表秦教授的意思。知识分子之间,有些事情反而谈不开。”
贺显大笑,道:“老秦果然没选错人。”
王经纬赶紧端起酒杯敬酒:“领导您更没有选错人,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干得增光出彩。”
贺显盯着王经纬严肃道:“这是必需的,干砸了,往小了说,我要承担骂名;往大了说,南番政府的形象要受到影响。非同小可呀!”他意味深长地说:“所以,我们希望秦院长一如既往地鼎力支持,你明白吗?”
王经纬笑道:“我明白,秦教授不会因私废公,也不会对软硬件有所偏废,软件实施的难度大一些,他不会袖手旁观的。”
贺显笑道:“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一点就透,你是我的书友,我们应该心有灵犀。”
王经纬点点头。
贺显说到这里就再也不谈项目的事了,旁征博引论述历代书法名家名作,如数家珍,王经纬至为敬服,听得入神。
临结账时,贺显突然问:“你和小孟的关系很不错吧?”
王经纬笑道:“我们性格迥异,谈不到一块儿,偶尔一起喝点酒。”
贺显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王经纬知道贺显不想让孟如虎知道太多。
结完账后,王经纬直接把贺显拉到“人间道”。
这天晚上,王经纬忘记了老娘头七。按照农村的说法,死者的灵魂是要回家的,在上奈何桥之前,要回顾一下阳间的亲人。此刻她的儿子却在另一个幽昏犹如阴间的地方和人高歌畅饮。贺显圆满出彩地完成了一项重大的政治任务,是该放松一下了,有了上次男人好色正常的理论基础铺垫之后,贺显当着王经纬照样耍得很开,和小姐们一个接一个地玩游戏,花样百出,乐此不疲。
四十
这天,康林打来电话,王经纬在心里十分烦腻这位又胖又矮的姑娘,听到对方粗糙的声音,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王经纬有时在心里狠毒地形容康林:男人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真的会折寿的。这会儿,他突然意识到对方能给他带来好东西。
“有什么事?我在开会呢!”王经纬尽量装出愉悦的表情。康林一如既往地愉快和期待:“晚上一起吃饭吧?”王经纬不言语了,他眼前顿时出现了胖姑娘臃肿的身材和并不端
正的五官,尤其是她那个蒜头鼻,要多丑有多丑,这岂不是倒胃口吗?“一会儿再说吧!好吗?”王经纬不咸不淡地说。康林又一如既往地失望,不禁有些生气:“你要的东西我给你拿来
了,你一顿饭都不愿请我吗?”
王经纬听罢,大喜过望,但是他没有在语气中表露出来,仍是平静地说:“傻姑娘,一屋子的人等着我开会呢,开完会我肯定给你打回去。”
“你可不许骗我!”大约是被王经纬这样敷衍次数多了,康林不忘嘱咐一句。
挂断电话后,王经纬靠在椅子上沉思,手上有张诗敏公关内幕和经纬公司的内部账目,要挟张诗敏做几笔交易应该不成问题。有时候,他曾经考虑过把张诗敏收编了,自己名正言顺地做经纬公司的老总,然而,这种美梦转瞬即逝,张诗敏岂是甘愿俯首称臣之人;况且,自己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无端地带着许多绿帽子,腰杆如何能直起来。
王经纬等了半个钟头,才给康林打电话,他装出一副疲倦而无奈的样子:“唉,没完没了地忙,终于可以稍微喘口气了。”康林一门心思等他电话,虽然王经纬这个电话在她的预料之中,
她还是有些惊喜。她笑道:“大忙人,我还以为你又忙忘了呢!”王经纬笑道:“人太忙了,脑子就很容易短路,很容易失忆。”他信誓旦旦地说:“我一有空就想起你来。”
康林笑道:“你又来花言巧语。”
半个小时后,王经纬开车来到康林租住的小区门口,在胖姑娘上车之前,他先做了几次深呼吸,对着镜子放松了脸部肌肉,以免笑起来不自然。
康林在王经纬的车前四处张望。
看得出来,她今晚刻意地打扮了一番,头发像是新做的,烫得扭扭曲曲的,更显出前额的头发稀疏;上身穿红色的紧身夹克,下身穿黑色的紧身牛仔裤,更显出水桶般的腰肢和又粗又短的大象腿。与此不相称的是,她肩上挎着一个秀气的蓝色小皮包。
王经纬有一股冲动,想调转车头夺路而逃,他心里道:这傻丫头真是东施效颦,见别人烫头,穿紧身衣服好看,自己也生生地套在身上,居然不觉得别扭,这不是把身材的缺点暴露无遗吗?真不知她怎么想的。
王经纬摇了摇头,按了几下喇叭,康林这才发现他了,忙转过来拉门上车。
王经纬瞬时闻到一股浓烈的怪怪的香水味道。
康林一见王经纬眼中便有了异样的光芒,脸上突然泛起两片红霞,王经纬被她看得心里一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差点一哆嗦。
“你全身是不是被猫尿淋了,味道怪怪的。”王经纬忍不住了。
康林大受打击,嗓门更高了:“什么呀?人家用的是法国香水,一瓶好几百块呢!”
王经纬笑道:“假货,假货,可能出自郊区某个山沟中的民房里,农民们用猫尿兑水弄出来的。专门骗你们这些崇洋媚外、口袋里又没什么钱的小丫头们。”
康林急了:“王经纬,你就不会说点人家爱听的吗?”嘴巴噘起老高。
王经纬心道:和你在一起,除了捉弄你寻寻开心,再没有别的办法忍受了。
他笑了笑,打开CD听歌。
康林对进餐的环境要求不高,对饭菜也不挑剔,没有狠宰王经纬
一把的意思,居然拽着他去成都小吃。此刻,王经纬觉得这个丑姑娘还是很质朴的,甚至有些可爱。这间小吃店的生意有些清淡,几个服务员无精打采地打着呵欠,
连桌上的油污都懒得擦抹。两人坐下后,康林拿起单子仔细地端详。“我想吃麻团了,南瓜饼也不错,河粉也好吃……”她自言自
语道。王经纬笑道:“服务员,把这张单子上的小吃全上一份。”服务员一愣,转身便去厨房下单。康林连忙冲服务员笑道:“你可别听他胡说八道,点这么多东西十
顿也吃不完。”她点了一份南瓜饼,一盘炒河粉,一碗粥,还有些犹豫,最后又
点了一份麻团。王经纬随便要了一盘盖饭。康林的东西先上来,她让王经纬吃,王经纬摇摇头,饶有兴趣地
看她喝得稀里哗啦,吃得啧啧作响。他心中暗笑:用不了多久,这傻姑娘就得去厕所放裤腰带去。过了一会儿,盖饭上来了,王经纬细嚼慢咽地吃着,一面观察吃
得满脸是汗的康林。“这回怎么这样顺利?”等胖姑娘放下筷子歇息时,王经纬问道。康林自嘲道:“家贼难防嘛,我又不是头一回干这个,一回生,二
回熟,也算是轻车熟路。”王经纬知道她比较珍惜现在的这份工作,让她干这个确实勉为其难。
他心里霎时对康林有一份感激之情,但是他不肯在脸上表露。王经纬正烦恼将来如何摆脱这个女人,他知道康林已经死心塌地、无可挽回地喜欢上了自己,他真怕她来一个这辈子非君不嫁。
不出王经纬所料,康林吃到一半的时候,肚皮被腰带勒得难受,
撂下筷子便起身上洗手间去了。“我去打个电话。”她掩饰了一下。王经纬忍不住扑哧一笑。
小丫头回来的时候,脸上突然有些暗淡,她突然伤感地说道:“我因为相貌一直很自卑,也很自闭,我害怕和女人接触,因为一比之下,我觉得自惭形秽;我又害怕见到男人,因为怕他们见到我纷纷躲避,或者指指点点地议论我,但我又渴望和异性接触,女人总要有一个归宿。我曾经做过多少个梦,我梦见我这只丑小鸭终于变成了白天鹅,终于得到王子的青睐。这种老掉牙的故事对我始终充满吸引力,即使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它只是一个童话。
“说实在的,除了可口的饭菜,我不知道还有其他事情让我满足和快乐。我长这么大,除了和我爸,还从没和别的男人牵过手,尽管做过无数次爱情幻想,却从来没有尝到过它的真正滋味。我想这辈子,大概不会得到它的眷顾了。”
康林的这种反应大大出乎王经纬的意料,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长叹了一声道:“冷静下来,我何尝不知道你和我在一起是如煎如熬一样,恨不得早早逃离;我也知道你之所以还愿意应付我,是要利用我;可我不在乎,这样至少能让我找到一丝爱和被爱的感觉,我还可以自欺欺人,我看见别人成双成对的时候,至少还可以麻醉自己,自我安慰。至少在寂寞孤独的时候,还可以思念曾经相处过的男人。”说着说着,康林的眼泪掉下来了,她看起来很伤心。
“唉!你知道张总为什么这样信任我吗?是因为我没日没夜的加班。可我为什么没日没夜的加班,因为这样我可以暂时忘记某个人,忘记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男人。”
她掏出一包烟,点着,慢慢地吐出烟雾。
“我是最近才学会抽烟的,是用来浇愁的,在朦胧的烟雾中幻想一份朦胧,因为我怕回到现实中。你,明明坐在我的对面,可我觉得你离我太遥远了,就像这烟雾一般,捉摸不定……”
康林凄然一笑。
王经纬坐立不安,无法掩饰内心的尴尬,一时竟哑口无言。
“傻丫头,你太敏感了……”他讪讪地笑道。
她摇了摇头,轻轻地说:“脆弱的人都是敏感的,尤其是脆弱的女人。”
二人沉默了几分钟,康林仰着头享受着吞云吐雾的感觉。
掐灭烟蒂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盯着王经纬说:“经纬,我心里知道你不可能爱上我。可哪怕你骗骗我,说声你爱我,我就知足了;你能说一声吗?我求求你了,让我找一找一个真正女人的感觉。好吗?”
王经纬心里震颤了,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张开了口,可是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他憋了挺长时间,这句话还是难以出口。
康林失望至极,凄凉一笑:“你都懒得骗我了!我真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女人。”她不住地摇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