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老板不含责备的语气,赵普终于长舒一口气,把心放在肚子里了,脸色也慢慢地恢复了常色。刚挂了电话,心又悬起来了:不好!女朋友那里的火还没扑灭呢!他不得不在电话里对这娇美的女友左赔一个不是,右赔一个不是。
从此以后,赵普一出公司大门回家,总觉得耳朵里手机铃声时不时一阵一阵地响,从包里掏手机一看,根本没有电话。
最让他苦恼的是,他晚上不敢睡死,要像野兽睡觉一样保持警觉,天知道哪位哥哥在凌晨喝高兴了,想起他来,不管什么原因不接电话,后果都将很严重。他是有这样的经验的,因为凌晨之时,喝得醉醺醺的哥哥们赌兴很浓,赌谁的面子大,谁能让公司销售从睡梦中、从温暖的被窝中,甚至从女人的怀里爬起来,屁颠屁颠地跑去买单。
周末,有的时候,他已经沉沉睡去,猛然间坐起,嘴里喊道:“李哥、冯哥,我马上到!”摸衣服就往身上套。
睡在旁边的女友一睁眼,骂道:“神经病!”
为了对他表示惩罚,她连着十几天都不到平房过夜。
赵普抽着自己的耳光,骂道:“我他妈的就是神经病!”
他欲哭无泪:男人咋就这么难呢?
为了钱,没办法,赵普咬着牙挺着,在酒场上艰难地接收了王经纬留下的地盘,哥哥们也颂扬他了。像溺水的人从水里把头探出来了一样,赵普总算得到了喘息。这一阵子,他的肥膘噌噌见长,心脏的负担越来越大。反正已然三高了横竖也不差这点,赵普想。干IT的,尤其是IT销售,就是拿命换钱,你不想干,有的是人等着干,就像北京的出租车司机一样。赵普计划苦干二三年,把房子的首付搞出来,这样就可以拴住女友的心了。这个漂亮的女友经常让他有紧迫感和危机感,他觉得要是她毕业工作后,见多识广,自己就根本驾驭不了。
娶老婆就像买房一样,越早越便宜。
在王经纬离开后,雷震霆总是提醒他留意王经纬的动向,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没有找过圈内的任何一个人。雷震霆还是不放心,又通过冯长荣等人多方求证,确定了王经纬悄然离去,雷震霆这才松了口气。因为这些客户,你十天半月不去维护一次,那就意味着你基本上再不用去了。
确认了冯长荣的项目确实有钱到位之后,雷震霆一通猛攻,用IT界的两样法宝:唱歌加洗澡,让冯长荣逐渐找到大哥的感觉。
冯大主任对项目的运作一无所知,看着一大块肥肉就是不知如何下口,担心成了镜花水月,空欢喜一场。项目布局正是雷震霆的拿手好戏,而刘福瑞也殷勤有加,冯长荣便脚踏两只船,等他们开价。赵普敲门进去的时候,王经纬刚离开不久。冯长荣今天好像很忙,和赵普聊了一阵子就把他打发走了。
三十一
雷震霆如今是牙掉了往肚里咽,胳膊折了往袖里藏,有苦难言,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把王经纬清理出去之后,厄运接踵而至,各个衙门穿制服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税务、劳动部门三天两头上门稽查,连八竿子打不着的文化、卫生部门也气势汹汹地打来电话找茬;雷震霆觉得自己真成了一只鹿,被一群恶狼围追堵截。公司哪里禁得住查,堵了这边漏了那边。税务、劳动部门有他用银子喂了的人,可是他们进门来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不依不饶,雷夫人登时傻了。雷震霆心里跟明镜似的,只能花钱消灾,可是这跟割肉一样难受。雷震霆无可奈何,舍不得也得舍。别的不论,就是这些人一趟趟地往公司溜达,也够他受的,公司还不得人心涣散,怎么开张?雷震霆只好私底下一个一个地找,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地疏通,一圈下来,雷震霆的冷汗出了好几身,倒吸了数口凉气,这竹杠敲得狠。
雷震霆心里这个恨,毫无疑问,税务那头是王经纬捅的,破财不消灾,错看了此人,阴沟里翻了船,问题是这份要命的东西还在此人手里,还能发生什么事情!必须严厉警告此人了。
雷震霆勉强压住心头怒火,在电话里平静地说:“王经纬,做人要言而有信,你既拿到钱,为何又要捅到税务局去,你妄想把我置于死地,可我照样活得好好的,在南番,什么地方没有我的兄弟,你见好就收吧。”
王经纬漫天地叫起冤屈来,“雷总,这是哪里话,捅到税务局对我有什么好处,再说我还怕黑天被人套上麻袋打闷棍,不明不白横尸街头。”又可怜兮兮地说:“每晚回家我都提心吊胆的,担心黑影里藏着一位,都快成心病了。如今有家不敢回,有房无处住,我求你放过我吧。”
雷震霆这个气:“王经纬,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这东西难道还能从别的地方出来吗?”
王经纬知道康林已经换了手机号,在雷震霆夫妇眼中消失了,便
道:“好几个人知道康林有这个东西,我不过是其中的一份。”雷震霆头脑嗡的一声,眼前一黑:“这么说,财主手里也有?”王经纬说:“他倒是问过我,有没有我就不知道了。”雷震霆心里想:难怪他们走得这么干脆,财主有了,刘福瑞就有
了,他就没敢往下想了。“是不是你给他们的?”王经纬说:“我又没去大唐盛世,犯不上给什么见面礼。”雷震霆呆了半晌便挂了电话,只觉胸口绞痛,刘福瑞这次来者不
善,看来财主这些人闹到劳动局也是他在后撑腰。他正靠在椅背上冥思对策,客户们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劈头盖脸一通大骂,指责他办事不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雷震霆待要问时,惶惶不安的处长们都挂了电话,他们大概从陈希仁那里得到消息。骂完雷震霆便给王经纬打电话,先是一通威胁、恫吓,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接着近似哀求,让王经纬不要乱咬。
王经纬假装吃了一惊:不能吧,我让检察院的兄弟只搞雷震霆,怎么会牵连到你们?我问问吧!——那人给这些人打电话只说自己是检察院的,收到风行国际一份材料,找他们了解情况。过了一天,王经纬给他们一一回过电话,宽慰他们,说没事了。然后,他马不停蹄,接下来夜以继日的宴请他们,提出和他们莫逆之交,他们无不允诺。王经纬清楚,他和他们的交情比用吃喝嫖赌陪出来的交情牢固得多,他们是王经纬坚实的财神爷。
趁着雷震霆和刘福瑞死掐,都无暇顾及他的时候,王经纬迅速摆
了摊子,亮出牌子,招兵买马,抢占了一块地盘。王经纬再来找冯长荣的时候,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了。“老哥,你我小酌几杯如何?”王经纬掏出手机,给冯长荣打电话。
有重要的话要给冯长荣说透。“我就来。”冯长荣笑道,很快下了楼。两人打车到一个环境幽雅的饭店找了一个包间。冯长荣点了酒菜,二人边吃边聊。“老冯,招标的形式很重要,内部议标,难免有人出来捣乱,领导
也可能行政干预,单位的人还怀疑你暗箱操作,拿了好处;干砸了也脱不了干系。”
冯长荣说:“可不是,老刘劝我走招标公司,老雷劝我走网上竞价,好看,好听,中间没我什么事,领导也喜欢。”王经纬说:“这点钱就不用走招标公司了,何必被他们割一刀呢?
再说,刘福瑞找的招标公司未必听你的。”
冯长荣说:“这网上竞价我还没怎么明白呢!”
王经纬说:“市政府的直属单位都要求走政府采购,自筹的资金额大的可以委托在政府采购中心,金额小的可以把需求贴在政府采购网上,让所有符合条件的公司竞价。到时选价格最低的就行了。有政府采购的验收单,多贵都没人审计,领导也不会怀疑。”王经纬笑道。
冯长荣不解:“这不是打价格战吗?”
王经纬笑道:“没有投标截止日期,用户和公司都看不见投标价的,我们在需求里把产品参数写死,再注明必须有厂家授权,上游厂家一控制,别人想投也投不了,我找三家一围,你想加多少钱就加多少。有一款产品价格不透明,渠道根本问不出价格。”
“问题是这东西能不能用?要是花大钱买来一堆废铁,你哥哥的主任也当到头了,你知道吗?小王。”冯长荣正言厉色道。
“圈里有案例,老陈用的就是这一款产品,用了好几年了。”王经纬笑道。
“我明白了,老陈三年前搬的家,一搬完家,这小子就买大房子了,原来如此。”冯长荣笑道:“哪天,我要问问他。”
“你可别问,”王经纬笑道:“你一问,大家都知道你要用那东西了。”
“那我总要眼见为实。”冯长荣道。
王经纬知道他对价格不放心,便道:“厂家的总部不在南番,网上可以找到资料,你可以打电话去了解情况。”
冯长荣点点头,和王经纬碰了一杯,干完酒后,他冲王经纬笑道:“小王,你哥我对得住你吧,让你开了张吧!哈哈,你得给我好好安排安排,像对老陈那样。让你哥也找找有钱的感觉,过把有权的瘾。”
王经纬笑道:“没说的,包你满意!这样,明晚周五,我找一漂亮的大学生过来陪你,一整夜把她交给你,怎么样?就怕你体力不支。”
冯长荣一听,登时乐得合不拢嘴,笑道:“你哥哥也是久经战阵的人,多来几个也照样拿下。”
“佩服,小弟自愧不如。哈哈!”王经纬大笑,冯长荣也大笑。
临分别时,冯长荣瞪着王经纬的眼睛道:“小王,你可别忽悠我。”
好不容易捱到星期五的下午,赵普紧张的神经放松了。前一段没日没夜地熬,一场接一场地喝,弄得他身心俱疲,听到酒字就反胃,终于有两天可以不喝酒了,更重要的是可以好好哄哄女朋友,他好久没和她温存了。
五点半,赵普给女友打去电话,她说今晚要上课,不让他过去。她最近卯足了劲儿做考研准备,忙得不亦乐乎。赵普喜忧参半,和女友处了三年多,总是感觉她像山里的云一样,变幻莫测,捉摸不定,他无时不刻不在患得患失之间。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我爱死蓉蓉了。
赵普不愿独自一人呆在冷寂的平房里,照样到网上接着看小说,同时把一份技术资料打开以备老板来的时候切换用。
八点多钟,手机响了,赵普条件反射般地浑身一抖,伸手抓过电话一看,是老板打来的,他腾地站起,把电话放在耳边毕恭毕敬地等候指示。
“你晚上没安排吧?”老板问
赵普心里一沉,咬着牙道:“没有,雷总。”
“老冯那里你怎么想的?到这么关键的时刻,你得天天陪他,不能让别人趁虚而入,把他带沟里去了;也不能让他脑子闲着,一闲下来,他就该瞎琢磨了。”雷震霆语气中带着不满。
“雷总,我每天都和老冯见面,及时了解他的思想。他应该没什么变化。”赵普惴惴不安地说。
雷震霆对电话运了口气,把赵普吓得一哆嗦。
“什么叫没变化,老冯今晚干什么你知道吗?他哪像你想得那样简单,他想什么根本不会告诉你,临门一脚一哆嗦,前面花多少钱都白花!”老板生气地说。
“那我马上找他。”赵普赶紧表态。
“他晚上未必有空见你,老冯晚上和一个女销售在一起,他肯定会上钩的。”雷震霆沉吟道:“这样,你到他家附近的“紫云宫”,看看是哪个公司的销售。”
“不会是纪晓梅吧?”赵普道。
“不好说,你先给老冯去个电话,看他怎么说,不管他说什么,你到饭店把消息打听清楚了,这很关键。”老板指示完,便挂断电话。
赵普赶紧拨打冯大哥的电话,响了很久,对方才接。
“冯哥,小赵啊!晚上我找你吧,华清池洗浴,十六号,怎么样?”他高声笑着说。
冯长荣曾经被华清池洗浴十六号小姐弄得很舒服,居然在酒席上和赵普谈起了飘飘欲仙的感觉。以后,赵普找他一提这个,冯长荣满口答应,欣然允诺。
“我在开会,改天吧。”冯长荣在电话里低声说。
“那好,那好。”赵普赶紧挂掉电话。
“他妈的,什么东西!”他愤愤地骂道,极不情愿地打车过去。
“紫云宫”是个大饭店,赵普不能一桌一桌地查;再说,让老冯知道被跟踪,还不当场翻脸。
赵普没办法,只能采取蹲守的办法,在离饭店不远的一个小卖部门口死盯着饭店大门。
吃着面包喝着凉水,赵普心里一酸:他妈的,警察的活都干上了!
看着进饭店的食客,脚步悠闲,脸色愉悦,他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妈的,这真不是人干的活!赵普心里骂道。老板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赵普守了一个多小时,腰酸腿疼,耳鸣眼花,他很想蹲下去歇歇脚,但西装革履的,显得很失身份,事实上,小卖部的老板已经拿白眼翻他了。他开始怀疑老板的消息不准确,但在没有确定之前,他没有回家的胆量。
正在此时,“紫云宫”的两个红衣门童一鞠躬,他守候多时的冯大主任腆着大肚子,红光满面地从里面出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年轻妖娆的女人,穿着入时,性感十足,小鸟依人一般靠着冯主任的侧边,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
“老冯贪淫好色,居然在家附近偷起腥来,也不怕老婆孩子看见。”赵普心道,再看一眼,猛然间觉得那个女人的身影十分熟悉。他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女人正好把脸转过来,赵普哎哟一声,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天旋地转,整个人掉进了无底的深渊,无法呼吸,无法思想,只剩下一具躯壳。
足足过了几分钟,模糊的景象在眼前渐渐清晰起来,冯长荣挽着那个女子已经到了路边。
白色的上衣,紧身牛仔裤,秀发披肩,这分明就是我的蓉蓉!赵普在心里哀号着。
不,不是真的,是看花眼了,是幻觉,幻觉!赵普竭力说服自己,往自己多肉的脸上狠狠地抽了几下,以保持清醒。
然而,他看得真切,在路边候车的确实是一男一女。不,赵普在心里大呼道:那不是我的蓉蓉,那是一个和蓉蓉长得很像的人!
他慌慌张张地从包里掏出手机,两手哆嗦着输入女朋友的手机号码。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赵普看见和冯长荣在一起的女子从挎包里翻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接,重新扔进包里。
赵普霎时感觉自己已经死了,他疯狂地执著地绝望地拨着这个号码,女友再没有翻包。
冯长荣和那个女人已经上车了,赵普似乎看见了那个哥哥狰狞的笑脸。
不!不要碰我的蓉蓉!赵普撕心裂肺,不顾一切地冲到路中,拦下一辆出租车,司机见他又哭又笑,以为是一个神经病,靠在路边不走,让他下车。
“妈的,走!追上前面的那辆!”赵普大吼道,眼珠都红了,震惊、绝望、悲痛过后,他充满了愤怒,恨不得手提一把大刀见人就砍。
“对不起您呐!我要回去交班。”司机很紧张,握着电话准备报警。
“这是什么,你认识它吗?”赵普从兜里抽出两张百元大钞,在司机眼前晃了晃,扔进驾驶室。“别他妈的废话了,赶紧走!”
司机一踩油门,摇摇头,笑道:“哥们儿,用不了这么多。”
赵普仰着头,狂笑道:“老婆都被人拐了,钱有什么用?”说完心里又是猛地一抽搐,他的眼泪下来了。司机觉得这兄弟很凄凉,干活也就卖了力气,死死地咬住了前面的车。
“兄弟,你别怨我多嘴,这女人水性杨花,迟早是祸水,该放手时且放手;要不,你就天天大耳刮子抽她,把她治得服服帖帖。”司机挺贫,说起来只顾自己高兴。
遭到重创的赵普哪里听得进这些,脑袋里一遍一遍地放着刚才那一幕,每过一遍,心就多碎一块。
他对这个女人投入太多了,包括感情和金钱。他对她呵护备至,宠着她,哄着她,把她当月亮,当仙女,生怕她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他觉得男人该做的和能够做的他都做到了,他做梦也不曾想到女友居然……难怪,她总是说考研很忙,不方便接电话。
唉!赵普惨笑道,我拼死拼活的赚钱有什么意义呢?他感觉陷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半小时后,出租车在“人间道”的广场停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