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霆这个混蛋,你辛辛苦苦地为他卖命,他怎么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呢?”康林很愤怒,把她能想到的最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
“说实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来来去去很正常,来得明白,去得清楚,大家都高兴,可是……”王经纬忧心忡忡地说:“他扣着我一年的提成,一分钱都不想给我。”
“那他总不能不讲道理吧?”康林天真地说。
王经纬摇摇头,道:“傻丫头,这世上有理没处讲。”
“那就去告他。”
“官司打完了,我也饿死了。他耗得起,我耗不起。”
“那,那,去劳动局揭发他。”康林兴奋地说,自以为出了一个好主意。
“人家已经把漏洞堵上了!傻姑娘,被人卖了都不知道,你的劳动合同跟谁签的?”
“跟河北的一家人力资源公司签的,工资都从那边走。”
“就是嘛,人力资源公司再和风行国际签用工服务合同,你们是该公司常派在风行国际的服务人员,不算风行国际的员工,你怎么到南番劳动局去告他?要告你只有去告河北的公司。河北的公司只是雷震霆注册的一个壳!你只能自认倒霉,因为这些人总能钻法律的空子。”
为了逃避随意解除劳动合同连带的责任,南番的许多私营业主都采用类似的办法。新员工为了找一份工作,哪里顾得了这些,让他怎么签便怎么签,多数老员工,被老板一通威胁恐吓,虽不情愿,也无可奈何地签了,个别另类不听话的,老板便清除出去。
总之,历来都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那怎么办?总不能逆来顺受吧?”
“只能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王经纬狠狠地说:“我准备提成不要了,把雷震霆狠狠地揍一顿,打得他满地找牙,打得他后半生生活不能自理。”
“不行,那怎么能行呢?打人是犯法的,你有理成了没理了。”康林连连摇头。
“除非我能握住雷震霆的机密东西。”王经纬一步一步引导康林。
“公司的内部账本。”康林脱口而出。“可是,它在老板娘的笔记本里。”她不禁有些泄气。
王经纬苦笑道:“你就别操心了,犯不上为我冒险,爷们儿之间的事用爷们儿的方式解决!”
康林瞳孔之中放出两道光芒,兴奋地说:“月末做账,老板娘不会把笔记本拿回家,她对我很信任,输密码不背着我,我再偷看一两回,就能记住!”
王经纬只是摇头:“不行,不行……”
胖姑娘笑道:“你别晃了,相信我!你把我当好朋友,我愿意为你做一切。”
王经纬顿时心生一股愧疚之情,同时伴随着一种负罪感。这么一个不谙世事的善良姑娘,我不该利用她。然而,这个闪念很快被滚滚而来的利益洪流淹没了。
离开了风行国际,离开了这群人,王经纬收起了韬晦之计,显得沉稳而自信。吃过晚饭,王经纬到“人间道”找了一个房间。李福山、孟如虎如期而至。除了泡澡,王经纬已经不给他们安排别的项目了。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还没逮着羊呢!
孟如虎那方面进展顺利,跟那家公司的老板谈好了分成问题。王经纬明知孟如虎从中先给自己预留了一份,但为了安定团结,他隐忍不发,痛快地答应了。同时,李福山带来的情报让大家为之一振。
“敢情钟国民是坐火箭上来的,一年前他憋在下面的县里,好家伙,这一粉墨登场,还真有点官威,吓得我一愣一愣的。”李福山说得唾沫横飞。
王经纬道:“他受领导几次擢拔,定有过人之处。”
孟如虎怪叫道:“过人个屁!这小子就一个神棍,第二职业是摆摊算卦的。”
王经纬笑道:“中国的大人物对风水、神鬼、气运之说一直笃信不疑,看来我改行比较有前途!”
三人大笑。
王经纬分析道:“钟国民初次弄权,不知这一潭水的深浅。以雷震霆的性格,也就分他一杯羹而已。局长大人也当是一次演习,他捞钱的机会多得很。所以,在这个项目中,他是被雷震霆牵着鼻子走的,雷震霆把意志灌输于整个项目中。因此,我们只要对付雷震霆就行了。
“项目分三包,第一包主要是软件,第二包主要是硬件,第三包是零碎软硬件,是撇给宋国忠的。我估计雷震霆想独吞一二包,染指第三包。软件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因此,我的策略是搅黄第一包,吃下第二包,放过第三包。软件谁中都行,唯独不能落在雷震霆的手里。”
孟如虎不以为然道:“老王,重要环节都被雷震霆卡住了,你攻不进去了。我们只能跟他打价格了。”
王经纬微微一笑,道:“那个厂家的销售叫汤姆·杨吧,包在我身上!”
“就算我们拿下第二包,钟国民在验收环节做些文章,拖个一年半载不给钱,岂不更糟糕?”李福山不无担忧地说。
王经纬自信地说:“不能,这是政绩工程加形象工程,公开公正选出来的公司,钟国民心里就是一百二十个不乐意,表面上也得乐乐呵呵地签字验收!”
孟如虎追问:“那个假洋鬼子我认识,只认项目不认人,被雷震霆套得死死的,你怎么搞定他?三十六计中的哪一计?”
王经纬神秘地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三人吃了一些酒,王经纬便打车让他们回去,李福山先走。
王经纬问孟如虎:“老李的立场坚定吗?架得住雷震霆的糖衣炮弹吗?”
孟如虎笑道:“肯定架不住,不过雷震霆没机会了。老李胆子小,禁不起吓唬。”
王经纬问:“你怎么说的?”
孟如虎说:“我给老李说,雷震霆找我合作一起轰老宋下台。老李一愣问:‘他和老宋不是一起的吗?’我说:‘雷震霆这种人能跟谁在一起?以前老宋独霸技术处的时候,不怎么尿雷震霆,不久就被举报信投诉开公司,和女销售在酒店开房又被举报了,你说是谁干的?老宋重新掌权后,他屁颠屁颠地去奉承,背地里绕过老宋去会钟局长,现在又要轰老宋下台,你想想,这种奸诈危险的小人,花言巧语,口蜜腹剑,谁知道什么时候再算计你。’老李深表赞同,我又问老李雷震霆找没找过他,老李说电话打过被他骂回去了。”
王经纬拍手笑道:“亏得及时。”
王经纬刚回到家,纪晓梅的电话就过来了。
“老王,我很烦,你过来陪我聊聊天。”
王经纬答应了,问了地址,打车过去,他心想:报社的项目尘埃落定,她功亏一篑,输得很冤,难免心情郁闷,想发泄一番,可是她为人海交,男女朋友极多,何以单找我诉说?况且,我和她之间也谈不上交情二字,难道是为财政局的项目而来?
王经纬满腹疑团赶到饭店时,纪晓梅已经在一个安静角落点好酒菜,正在自斟自饮。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美女,失恋了,还是失业了?”王经纬在她对面坐下,偷眼一看,纪晓梅的眼角眉梢带着怨气,脸色通红。
纪晓梅苦笑道:“失恋已经没有感觉了,不曾恋过,何失之有?失业倒是常有,我和刘福瑞翻了。”
王经纬说:“损失惨重吧?扣了你提成报销?报社这边,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你和老雷这通鏖战。”
纪晓梅说:“你何时变得这样尖酸刻薄,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愧跟了雷震霆几年。我心情不好,眼巴巴地等你安慰,你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王经纬笑道:“你朋友多,我想这种好处不能落到我头上。”
纪晓梅说:“你做销售这么久还不清楚,朋友是多,都是泛泛之交,利益之交,哪有工夫听你啰嗦?大学同学关系倒不错,人家相夫教子,我只好望而却步了。你这个人有点特别,还比较农民。”
王经纬摇摇头,满了一杯酒,端起来说:“喝,喝,喝死算了,我陪你。”
纪晓梅却妩媚一笑:“农民式的狡猾,把我灌醉了好乘虚而入。”
王经纬差点把酒喷出来,满口叫冤:“实话实说,首先,你虽漂亮,了解你的人却知你是王熙凤一样的美人,令人心里生寒,不敢亲近;第二,你做销售这么多年,言谈举止都透着‘利’字,大煞风情,没有谈情说爱的气氛。男人和你在一起自然而然只谈工作,谈利益,冷冰冰的交易而已。我不知别人怎么想的,反正这是我的感觉。我是既无贼心,也无贼胆,你大可放心。”
一番话把纪晓梅说得柳眉倒立,气得半晌不说话,只是闷头喝酒。良久她才平静下来说:“销售对女人而言实在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工作。人们都说女人做销售有优势,殊不知,女人做销售比男人何止难出一倍。你业绩做得好,那些同事无论男的女的都否认你的努力,认为你是用身体铺出来的,背后不定怎样中伤你,老板也会这么看,有时候把你当小姐来用;做不好,别人都骂你傻,一个花瓶,不懂利用性别优势,况且,微不足道的工资根本不够生存,只能是失业找工作,再失业再找工作。再说客户这边,掌权的通常是四十到五十之间的男人,你若装出大家闺秀的模样来,哪个理你?你要是放荡轻薄,人家干脆把你当小姐看。有的客户直言不讳就是冲着你的色来,上床签单,有的却想白白玩弄你,有的又嫌你是女的不方便,不好一起花天酒地。一群男人经常晚上醉醺醺地打来电话让你去喝酒,你胆子再大也是一个女人,你要不去,转过天来他们便到处乱说,某某不行,喝酒、唱歌、洗澡,再放得开的女人也受不了,况且又不是一时的事情,长年累月下来,谁受得了?哪一个单子不盯几个月能下来?不为赚钱,谁愿意干这个?一年又一年忙忙碌碌,某时,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三十了,还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经历了这么多,无法说服自己相信世上真的有爱情,更不相信男人靠得住,还是发现钱才是最实在的最可靠的东西,越发想趁着年轻多赚些钱。唉,其实哪个女人愿意在男人堆里勾心斗角,在是非堆里混,谁不想找一个可靠的归宿。”这时,她的眼睛已经有些湿润了。
王经纬叹道:“是呀,所以,男女销售不适合走到一起,你想,都习惯了相互算计,日子还怎么过?”
两人扯了一会儿家长里短,便自然而然地聊到项目上,因为觉得不聊这个是在浪费时间,不聊这个找不到凑在一起的理由。
王经纬又问:“这个经纬公司什么来头,把报社各方牛鬼蛇神都给镇住了。”
纪晓梅笑道:“我正要问你呢?老沈只是含含糊糊把责任推到刘福瑞身上,我当然知道刘福瑞得罪了他不是真正的原因。”
王经纬说:“沈中原推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抢占新位置。看来这个公司协调了社长、书记、沈中原之间的权力分配关系,他们才相安无事。所以,这个公司的后台很硬。”
纪晓梅说:“所见略同。过不了多久真相就能大白了。”
王经纬又问:“财政局这边你真的偃旗息鼓了?从标书来看,雷震霆对第二包硬件势在必得,也确实不可与他争锋,就是不知道,软件能花落谁家,难道是你囊中之物?不然你怎么能沉得住气?”
纪晓梅说:“硬件未必归老雷,我就不甘心,厂家授权他未必能控住。软件不好说,关键看财政局找什么样的专家。”
王经纬笑道:“劳驾指点迷津。”
纪晓梅笑道:“你不迷路了,就得算计我了,我得多留一个心眼儿。”
王经纬点头,又问:“刘福瑞昧了你提成吧?他和雷震霆是一丘之貉。”
纪晓梅恨恨地说:“他说我没完成任务,反倒说出我许多不是,我也不和他理论。有一句话叫失之什么,得之什么?”
王经纬笑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纪晓梅说:“我让一个客户压着他八十万元,他不信邪,自以为能搞定,等着吧,我让他怎么吃进去的怎么吐出来。”
王经纬说:“我对雷震霆用不上这招,简直无计可施。”
两人喝了一阵,纪晓梅心里不痛快,只顾豪饮,一会儿,她自己喝下一瓶红酒,已经微有醉态了。王经纬便劝她:“嗨,差不多了,天天陪人喝酒还没喝够?你把车撂在这里明天来开,打车回去吧。”
纪晓梅瞪着他说:“你这家伙居然能撂下醉酒的女士独自回家,太不够绅士了。今天我要一醉方休,你得送我回家,或者送回你家。”
王经纬心想:女人要蛮不讲理,九牛拉不回。只好说:“荣幸之极。”到半夜,纪晓梅已经喝下另一瓶红酒,脸上已经泛起红晕,眼眸流转别有风情,可是王经纬竟然不甚心动,纪晓梅精明干练、豪放刚硬的形象印在他的脑子里太深了,难以洗尽。
王经纬怕她烂醉如泥,不好收拾,叫了结账,便要掏出钱包。趴在桌上昏昏沉沉的纪晓梅突然抬起头来,坚决地说:“你别动,我来。”便胡乱地摸出钱包,递给王经纬。王经纬接过来翻开皮夹,只见皮夹第一层夹着一张发旧的彩色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阳光男孩儿。王经纬结完账后便搀着她到路边,肌肤相触,难免心猿意马。好容易打到出租车,王经纬把她扶进后座,自己却跑到前面坐着,把纪晓梅送到一个高档小区,又把她搀到家门口,王经纬便要出去。纪晓梅乜斜着眼睛说:“你要做好人也该做到底,我现在连防盗门也打不开。”王经纬只好从她包里掏出钥匙,开了门,眼前顿时一亮,里面是一个装修豪华的大客厅,整洁的木地板,真皮的沙发,大屏幕的液晶电视。王经纬顿觉不好下脚。纪晓梅笑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扶我进去。”王经纬愣愣地把她送到沙发上坐了,便如释重负:“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纪晓梅突然说:“如果我让你留下呢?”
王经纬顿时一愣,这声音太有诱惑力了,浑身一下子热得滚烫,他刚要转身迎上去,纪晓梅素日的形象在脑中一闪,顿时像在冰水里淬了一下,迅速冷却下来。他心想:这会儿她喝了酒有些春意,明日清醒,两人何以相对?还不得把我赶出去?况且纪晓梅身体丰腴,不是王经纬喜欢的娇柔乖巧、小鸟依人的江南女子形象。王经纬便又抬起脚,笑道:“你醉了。”
纪晓梅便笑起来:“呆子,你想歪了,我家好几间房呢!”
王经纬丢了一句:“改日吧。”便慌慌张张逃也似的出来,在出租车上一想,为什么自己要说改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