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院落处于汴京城城西一个相对较静的居住区,占地虽大却绝不逾越官家规模,修缮得简明雅致,云淡风轻之中隐隐透出一些内敛的气势,一如它的主人给人的印象。
慕心惜一下马车就看见了等候在大门口的孟旷非。
他仍然是一袭纯净的月白儒衫,束发微微飘扬,笑容和煦地向她敞开了双臂。她丝毫不顾这还是在门外,眼中只他一人,飞扑了过去埋首在他胸前,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孟旷非收紧了臂膀,把她细细包裹住,在她耳边轻轻安慰:“惜儿,真是辛苦你了!瞧你身上这么冰凉,一定又滥用了很多香吧?”
慕心惜贪恋着他身上的温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旷非哥哥,没关系的,能早些回来就好,早些解了香也是一样的。”
“惜儿……”孟旷非轻轻叹息,手轻拍着她的背,“药浴已经备好了,我们即刻就去解香吧!”
“嗯……”慕心惜应着,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他的怀抱。
那一直萦绕在她周身,仿佛从肌体里散发出来的馨香,只是孟家独门秘制。若是其他内行人看了,也只会以为是安眠舒缓的香,却不知若以媚惑之术为催化剂,就会成为极尽厉害的迷魂之香。
要真正迷倒一个人,光凭出众的美貌和媚术是不够的,为了套取各种各样的机密,她总是需要在任务前服食香,让那迷魂之力融入自己的骨血里,使每一个尝其滋味的人都无法拒绝。
任务中不断燃放的香气,也会使她体内的香越积越重,媚力越来越强,付出的代价就是体内寒气渐重,不及时除去便会伤及肺腑!
她从来都不吝啬使用这香,因为她知道每次结束后都能得到旷非哥哥温柔的抚慰,她甚至觉得伤了身也好,这样旷飞哥哥就能陪伴她久一点了。
去除香气的过程非常繁杂,先要用两道汤药浸浴,每道各是一个时辰,然后用内力逼香,辅以高温、药材熏蒸,最后还要再浸浴三道汤药去除余香和保身,其中每一道汤药都要耗费几十种药材,功效各不相同。
在这样冗长的过程中,孟旷非始终温柔地陪伴着她,等她浸浴完最后一道汤药后,便亲自抱起疲累得昏昏欲睡的她,送她回房。
夜已渐深,孟旷非刚把她放到了床上,就被她拉住了衣袖,于是他轻缓地一笑,与她同榻而眠。
慕心惜紧紧地攀附在他怀里,就像小的时候一样,只是小女孩已经长成倾国倾城的佳人,玲珑的曲线足以让所有男人疯狂!
除了他——孟旷非。
他仍然像以前一样疼宠的拥抱她,一往如初,仿佛她从不曾长大。
慕心惜在他怀里轻轻摩挲着,渴求地仰起脸,满颊绯红,双眸晶莹发亮。片刻后温柔的吻就落到了她的额头、眉梢、脸颊,最后落到了她的樱唇,浅尝即止,像蜻蜓点水般若有似无。
慕心惜眨了眨眼,舒卷了全身每一处柔软去缠绕于他,嘤咛着微微张开唇,吐气如兰,眉眼间更加妩媚无边。
“惜儿,乖。”
孟旷非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眼里邪肆从容,话语温柔淡定,蕴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顷刻间就让她颓然败落。
是啊,她用媚惑人的花招来对他,岂不可笑?
她开始学习媚术后,第一个练习对象就是他啊!是他教她怎样的眼神最能挑逗男人内心痒处,怎样的姿态最能撩拨男人魂牵梦萦,怎样的手段最能引诱男人欲罢不能。她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经他指点,怎么可能迷得住他?
慕心惜颓然地蜷缩了身子,捡拾自己心中的失落和悲哀。
她厌恶天底下所有的男人,唯一渴求的只有他!可是他虽然会给予她温柔的拥抱和云淡风轻的吻,却从来不会再进一步!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做才能得到更多!在他身边从来没有女人,她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获得他的垂爱!这也让她心中生出了一丝期望,期望自己不断努力之后,终于能收获到他的真心怜惜——毕竟他最疼宠的是她啊!
“惜儿,快休息吧!早日养好精神,乖……”
孟旷非和煦地笑着,细细拥紧了她,用自己的体温慢慢温暖她尚冰凉的身躯。
慕心惜抵挡不住这温暖的抚慰,乖顺地闭上了眼睛,渐渐沉睡……
……一片白色渐渐袭来,混合着混沌的黑夜,带着朵朵晶莹和丝丝冰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铺张成漫天漫地的冰雪世界……
是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令她生畏的场景也渐渐变得熟稔了,仿佛一位孤高的老朋友,带来畏惧的同时也带给她安宁……
她慢慢回到了孤弱无依的幼时,独自一人蜷缩在冰雪之中,生命的力量从冰冷僵硬的躯体里一点一滴的流逝,意识游离不定。
数丈之外就是锦绣繁华的汴京城,深夜仍从城墙之上透出温暖的黄色光晕,仿佛希望之光,可是她怎么也入不得紧闭的朱漆城门——这纸醉金迷的汴京城,是不会向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小流民敞开的!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和冰雪融为一体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在她身边停下了。忽然有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出现在了她面前,双目灿若星晨,黑眉斜飞入鬓,明明是那么张扬跋扈的神姿,却偏生用薄唇上暖如温阳的笑容压抑了下来。
她被这带着暖意的笑容唤回了些许意识,忽然瑟缩了一下。
“你的爹娘呢?”
她茫然地看着这张脸,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摇了头。“爹娘”这个词似乎已经离开她很久很久,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她努力地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也许曾有过名字,但是那么长时间没有人叫过她,她根本不记得。
“若你没有名字,我给你起一个好吗?”
英气逼人的脸柔和了下来,焕发出如获珍宝的神采,抱起幼小的她飞身上马,将她裹进了大氅里。
渐渐地她游离的知觉一点一滴回到了自己身体里,僵冷的身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她不禁紧紧攀附着这个神仙般的人物,贪婪地汲取着生命的力量,感觉自己被渐渐充盈。
“你让人一见就心生怜惜,就叫‘心惜’吧!随我母亲的姓氏‘慕’,从今以后,你就叫‘慕心惜’。”
她翕动着微微有了血色的唇瓣,试探地发出了声音,暗哑却柔细地重复:
“……慕……慕……心惜……”
每一次任务归来,她都会在他怀中重复着这个梦境,漫天漫地的冰雪,极寒之后的温暖……
她有些明白这是为什么——
心惜,心生怜惜——这两个字就像魔咒一样束缚了她的所有!
十四年来,为了这个让她初尝温暖、赋予她二次生命的人,她忍受了各种各样的痛苦训练,做尽了喜欢不喜欢的事,只为了换得他赞许的笑容和温暖的拥抱!可是这却像一个周而复始的循环……
他一次次把她推入冰冷可怕的境地,又一次次地温暖救赎于她。她只能在他身后苦苦追随,企盼着他短暂的怜惜……
这梦,就是她必须臣服的悲哀宿命……
柔光流泻入室,丝丝温煦。慕心惜缓缓睁开了眼睛,不必去看,就已经知道身侧的空落。
他自从她长大以后便极少留宿,通常都是等她温暖以后就离去了,却不知,身体易暖,心中的寒意却难消……
懒懒地起来,自己更衣绾发,她瞧着镜中面色红润不用装扮就倾国倾城的自己,生不出一丝快意。
唤了女婢进来,她淡淡地问道:“旷非哥哥呢?”
女婢说主人已经去忙生意去了,不在家中。
慕心惜随即淡淡一笑,这问话只是习惯而已,她早明白他从来没有闲暇的时间。这次取回密函之后要处理的事还多得很,他能抽出一天时间来抚慰她就已经是不容易了!
她对那些权谋向来没有兴趣,他吩咐了任务便去,其余时候就在家中,寂寥地等待着他每一次的归来。
这一日又是百无聊赖,慕心惜在院中闲逛,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心中一动叫住了她。
“红缨!”
红缨见是她,雀跃地来了她旁边,嘻嘻笑着问:“原来是心惜姐姐啊!找我有什么事啊?”
慕心惜想了一会儿,问道:“韩府请的那些江湖武夫如今何在?上次我要你查的那人,有结果了吗?”
红缨听了用手比划着,夸张地说道:“心惜姐姐你可不知道!韩府烧了当天韩大人就把那些人全遣散了!从城东门、城南门、城西门、城北门走的都有,那是各奔东西呀!任务都完成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去追查啦!置于那个人嘛……”
红缨一吐舌头,嘿嘿一笑:“……也不知去哪了!查他那是情报组的事情,他们没消息给我,我可不知道!”
慕心惜蹙眉说道:“既然情报组没给消息,那你就跟我一同去问问吧。”
红缨一听张口结舌,极不情愿却毫无办法地被慕心惜拉着走。
孟家院落只是发号施令的总部,各个秘密组织分布在汴京城各处,以各种行业营生为掩护,情报组就在汴京城第一红楼的地下密室中。
慕心惜拉着红缨进去问了半晌都没结果,不满意地要求看那唯一的线索——交代红缨找画师画的肖像图。
一看之下她不禁哑然——这图上的人,五官类型是差不多没错,可是怎么如此貌丑!根本一点都不像!
慕心惜不悦地看着红缨,红缨无辜地耸了耸肩,有一点心虚地说道:“我看差不多啊,还蛮像的……难道心惜姐姐觉得他长得好看?”
一旁的画师提议道:“要不然心惜姑娘来说,我来再画一幅图!”
慕心惜在心里描绘了一遍“小三”的相貌:浓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神、直挺的鼻梁,以及不知会说出什么意外之语的温润嘴唇……
她忽然觉得心浮气躁,不愿再想他,叹道:“罢了,反正他已不知去向,以后料想也不会再有遇到的可能……”
红缨在一旁依然笑意盈盈,眼中蕴藏着一丝深意。
今日孟旷非少见的在白天回来了,却在前厅被客人缠了半晌。等他送了客之后,脸上笑容未变,眼中却放出一道锐光,唤道:“红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