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催眠术
“这盘录音带你从哪儿弄来的?”齐铭皱着眉头问。
小楼想了想,决定先不告诉齐铭出处,反倒岔开话题说:“你觉得内容的可信度有几分?”
齐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刚想再说什么,电话亟亟地响起来。
“顾南城抓到嫌疑人了。”
出租车朝前驶去,窗外的夜已经深了。推门走进会客室的时候,吴灰正在逗那个男孩玩,顾南城坐在旁边看着这个女人和孩子,脸上露出某种说不清因果的笑意。
小楼皱眉看了大齐一眼,说:“他俩该不会是以合法夫妻的名分,在这表演姘头的戏码吧?”
此话一出,顾南城脸立刻红了起来。吴灰倒是大方利落,还击说:“在我正式嫁给你之前,当然要没事找点乐子,不然以后成天对着个麻将脸,生活该多悲哀。”
小楼倒是少见这么厉害的女孩,顿时结巴了起来:“谁,谁就娶你了啊?”也是,在经历过夏然之后,很难有人可以跟她的刻薄相提并论了。
吴灰乐了:“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你,也知道你喜欢拈花惹草,不过没有关系,姐不在乎。男人反正都是花心的,那干嘛还委屈自己,不找一好看的?”
齐铭咳嗽了一声,把拳抵在鼻尖上,微微皱起了眉头。大家见状就不再言语。
原来从城中贫民窟出来之后,吴灰自作主张,跑到城北郊区去找线索,刚巧碰上顾南城,两人合力将嫌疑犯带了回来。
小楼随便找了个人把吴灰送回家,这才招呼其他两个人一起到审讯室去。路上齐铭点烟,顾南城问他要了一支,齐铭神色瞬间有变,但只是一闪而过,似乎没有太在意,只是随口问道:“你不是不抽烟么?”
顾南城停顿了一下,笑着说:“岁月苦逼,我也是逼上梁山哪。”
小楼拉开椅子坐在了两个嫌疑人的对面,而大齐和顾南城则坐到了他身后的沙发上。
两个嫌疑人并肩而坐,挨着的两只手被铐在了一起,另外两只手被分别铐在了他们身后墙上的铁窗栅栏里。
“为什么拐卖男孩?”小楼先问了一个例行公事的问题。
中年看了旁边的年轻人一眼,说:“我们没有拐卖那个男孩。你也不想想,这都多少天了,要卖早卖了,留在那儿难道等你们来抓啊?”
“呵,有意思,我就喜欢嘴硬的。”小楼捏了捏拳头,骨节卡擦作响。
“你想起诉我们爷俩拐卖儿童是缺乏证据支持的,因为小孩是自愿呆在我这的。”中年看出了小楼的花架子,笑容依然平静,“如果滥用私刑,屈打成招,对你的危害应该比我们大吧?”
两个嫌疑人对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笑意。
“别跟我这耍小聪明,如果动机纯洁的话,为什么不想办法去找小孩的监护人?”
“我们又不是警察!”中年嫌疑人语气绵软中带着锋利,“你们都查不到,我们上哪找小孩的监护人去?”
这个案子由于和那个柜子里的童尸案发生时间接近,考虑到可能是关联的事件,所以一并被封锁消息了,并没有在任何媒体上发布关于有小孩走失的消息。至于去不去警局报案,就是个人觉悟的问题了,总之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他们至少没有虐待那小孩,所以就法律层面而言,并没有任何违背和触犯。
小楼随手从桌上拿起两个嫌疑人的身份证,瞟了两眼,慢条斯理地说:“你是那个小丑扮演者吧?政府的人果然慧眼识珠,做你们这一行,重点就是天资过人。”
顾南城笑了。却没想到,小楼突然转向他,搞得他跟咽一浑身刺毛的蜘蛛似的,生生把刚才的笑意吞了回去。
“你好像提过,当时你赶到现场,这嫌疑人就从他的靴子里取出了两截刀,对吧?”
“对啊,怎么了?”顾南城配合地问。
“哦,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个老朋友。”小楼想起的那个人其实是在厕所里拿刀指着自己的侯念慈,而现在,他已经转过脸对准那个中年嫌疑人,目光锋利如寒冷的刀刃:“我的那个老朋友,藏毒贩毒,是个帮派中的危险人物,那么——”
“你想干什么?”中年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哦,没什么,就是有点担心,”小楼见自己占了上风,笑着说,“有点担心你也是那个帮会里的人。所以……”
小楼再次转向一头雾水的顾南城。
“帮我把他脱光了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危险物品,顺便拍下照片当作证据。另外,”小楼顿了顿,继续说,“把省里来的那个法医请过来替他开肛,并用毛细试管探入马眼,看看他有没有藏毒。”
中年似乎被唬住了,并没有看出小楼的花招,吓得脸都青了,于是忙说:“得,你有什么就问吧。”
轻轻咳嗽了一声,小楼正色说:“我怎么记得事发后,小孩他爸和局里的警员都找你询问过情况?”
“你是说,那个瘦瘦小小,好像是叫什么周皓的警察?”小楼觉得中年好像看了身后的顾南城一眼,语气中带着点戏谑说,“话说你们警察这行的待遇真有那么差?台风过境那晚,只是随便找了块石头,一下就把他整张脸都砸没了。这小年青真是可怜,脸那么小,大概跟着你们混连饭都吃不饱,死了也好,送他去早点投胎,但愿他来生不要再做警察了。”说完,他看了一眼旁边的侄子,两人相视而笑。
年轻人学着中年刚才的样子,畏畏缩缩的,又演了一遍:“得,你有什么就问吧。”
夜已经深了。
墙上的挂钟年头太久,早已经停止摆动。日光灯管嗡嗡地响,盖子上面覆满了经年的尘埃。此话一出,小楼沉默了。原来台风过境那晚,周皓并没有被再次塌方的山体埋得很深,在大齐跑回车里打电话叫人的十几分钟间,他已经自己爬出来了,而就在此时,两个嫌疑人出于某种原因,正带着走失的男孩经过这里,却被从泥泞中爬出来的周皓撞个正着,于是他们只好选择杀人灭口。
放到以往,小楼本来应该情绪失控地上前狠揍那两人一顿,然而眼下的他却出奇地异常冷静,表情阴冷却波澜不惊,丝毫看不出表象之下的暗涌。
大半夜的,还下着大雨,这两个人到底带那小孩去林子里干嘛呢?
记忆按图索骥,小楼又想起自己在那晚山体塌方之前,曾经在闪电的间隙看见山丘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那应该是一个物体,或者说是一种有悖于常理的现象,否则小楼不可能在齐腰深的草莽间一眼就看到。到底是什么呢?
与此同时。
酒店里的夏然正在拨打一个国际长途。
“老师,事情已经有进展了。”
审讯室里,日光灯发出吱吱的声音。
“也就是说你们承认杀了一个警察了?”小楼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承认?我没说是我们动手的啊。刚好路过,看见了而已。”中年做出一副惊诧的表情,年轻人马上就接上来:“我们也想上前制止,可是你知道的,我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外地人,平常受欺负惯了,哪里敢生事啊。”
年轻人做出一副正太刚从御姐房间里出来时那种无助又羞愤的表情,中年人作势拍了拍他的肩膀,假装安慰道:“侄儿啊,也怪我们不该来芜县这种地方,局里的这些爷儿,放着作奸犯科的不去抓不敢抓,没事就拿我我们这种良好市民来撒气。”
说着,中年哀怨地叹了几口气,马上又为自己演的戏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楼正要发作,这时齐铭从后面轻轻推了顾南城一把,示意他和小楼换个位置。可是顾南城似乎有些恍惚,坐在小楼刚才的位置上,半天也没有开口。
“呦,换人了。”中年冷笑了一声。
“我跟你说话了吗?”顾南城瞪了他一眼,转过去对那个年轻人说,“这么年轻就出来混,不容易啊。媳妇儿找了没?”
“年轻?彼此彼此。”年轻人哼哼着,“你这种招数,不会是警校老师教的吧?我们那儿的媳妇儿都是买来的,你要是寂寞的话,我就照着刚才那个女警察的样子帮你买几个?很便宜的。”
两个嫌疑人猥琐地相视而笑,中年说:“小警察,你还别不信,我侄子说的可真是的。就刚才那小妞那样的,在我们那儿路边随手一招,就乌泱泱地围上来了,便宜又好用,用完就丢。”
“丫还没完了是吧?”齐铭皱着眉头站起来,指了指手表,对顾南城和小楼说,“审讯时间到了,我们去把材料整理一下,回来签字放人吧。”
“还是这位长官明事理。”中年讪讪地笑,还嚷嚷着都早上了,他要喝豆浆,旁边的年轻人就附和说芜县的早餐一定要吃吴记小笼包。
看着顾南城的后脑勺,小楼觉得很奇怪,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等等。”坐在前面的顾南城突然换了一种声调。
只见他把手插进脖颈里,仿佛撩了一下头发,手再摊开在眼前的时候,中指和无名指上已经多了一条链子。这条链子垂下来,底下挂着一个坠子。表面上看起来与普通的项链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些带有宗教色彩的花纹,雕刻技法比起藏传佛教来得妧媚,用色比云南的少数民族宗教还要华丽,却又没有俗气的昭彰,仿佛一个噬魂的蛊,带着无垠岁月的尘埃。
这枚挂在草绳链尽头的乌金坠子开始在顾南城的手中摆动,散发出华丽的光彩,两个嫌疑人仿佛受到了召唤,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枚坠子,眼睛随着它的摆动慢慢闭起来……
2.他不是他
审讯结束了。
顾南城看了看表,已经六点多了,于是招呼小楼和大齐先洗把脸清醒清醒,自己去买早餐。顾南城垫后,见前面的两人已经走出去了,从桌上顺了一块抹布塞进中年嫌疑人的嘴里,冷笑了一下,突然飞脚把军靴的金属头踢在其裆部,那人疼得龇牙咧嘴却叫不出声来,裤子旋即就湿了一片,不知是血,还是小便失禁了。
推开审讯室的门就是二楼楼外的走廊,天已经亮了,晨光晃得小楼睁不开眼。看样子又是一个晴天。夏天就要过去,横行的台风也要暂告一段落了吧?
顾南城说他去买早点,让小楼和大齐先洗漱。
“你来芜县才几天,别走丢了我们还得找你去。”齐铭说。
顾南城回头朝两人笑了一下,就纵身钻入晨露中去了。这样的青春,让小楼不禁又想起周皓。
刚才的审讯室里,那两个嫌疑人在昏昧之际,和盘托出了他们的罪行。这是一个跨国人口贩卖集团,这些男孩被专门被送往泰国培养成男妓。之所以只选择7岁的男同,与组织的宗教信仰有关。
医院里那个男孩也是被他们组织里的人给带走的,用的方法非常简单,就是视频剪辑修复技术。他们请了一位曾经在好莱坞叱咤风云的剪辑大师来做这件事,他的技术代表着世界最尖端的水平,所以即便使用国内最精良的侦查手段,也查不出录像带被动过。当然这个医院里走失的男孩并没有重要到需要这个跨国人口贩卖集团动用如此大手笔,这只是一个考核,对这个剪辑师加入组织的考核。
“来,吃早饭,传说中的吴记小笼包。”顾南城提着一大堆塑料袋进来,“不过看起来很普通啊,不知道什么馅的比较经典,所以每种我都买了一笼,只有蟹黄的那边太多人了,所以没去排队。”
小楼迅速调整了情绪,搞怪地瘪瘪嘴,朝顾南城摇了摇头。看小楼的表情,顾南城立刻意识到什么,直呼:“不会吧?”
小楼微笑地点点头,扼腕叹息地说:“亏你也是读警校毕业的,什么推理能力?看了这么多年苍老师,竟然还不知道有内容才有点击率的道理。”
“谁是苍老师?我年轻的时候,人早从良了。”顾南城鄙视道,“没推理能力的是你吧?明摆着我是嫌蟹黄的太贵才没买。”
“所以——”齐铭扬起眉毛,以身高优势睥睨着顾南城,小楼的眼神也突然严肃起来,两人合力反手一别,就将顾南城制服住了。顾南城的拳头在背后紧了一下,又很快松开了。
“你一共犯了三个错误,我亲爱的周皓。”小楼笑着说,“以顾南城的专业素养,不可能凭空消失这么多天也不与我们联络,一出现就带回两个嫌疑人,还是两个这么好查的嫌疑人。我想你之所以消失这么多天,就是在查顾南城的资料,希望自己可以模仿得更像一点。你想要变成他。”
“可惜的是,资料始终只是资料,周皓你自己本来是不抽烟的,为了按照资料来假装顾南城,刚才竟然开口向齐铭要烟。他上个月因为一位故人去世而戒烟的事情,我也是刚刚听齐铭说才知道。”
“你的第一个错误是在医院,我记得你的尾椎上有一个纹身,那是你女朋友亲手帮你纹的千情结。这种复杂的绳结,用绳子编已经要耗费大量的心思了,更何况是用纹身笔一点一点地描上去。也就是说,越是复杂的东西,越容易区分出不同,所以这个纹身应该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这也是你这些天来最苦恼的事情。因为如果这具尸体被毁,或者后腰出现与现场不符的伤痕,就很容易引起我们的怀疑,但要想在那上面纹一个相同的纹身不露出破绽,也是不可能的。最终你决定使用镭射。”
“镭射除纹身的技术已经非常成熟,缺陷是不能一次见效,所以你必须现在顾南城的尸体上纹上一个形状大小差不多的纹身,然后再多次用镭射将纹身去除。到时候就算我想起来查这个纹身,但是镭射的痕迹也足以证明只不过是‘周皓’为了治愈情伤,把这个象征以往爱恋的纹身去除罢了。可惜,就在纹身快要除完的那一天,我因为膝盖的伤而出现在医院里。”
“由于你不能顶着顾南城的脸时常出现在医院里,镭射除纹身这件事情你应该是交给医院的一位护士去做的,同样地,那个医院里的走失儿童也是在她的帮助下才在录影带里凭空消失的。根本没有什么跨国人口贩卖,也没有什么剪辑大师,你们不是什么犯罪集团的成员,而是弥教的教徒!这就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误,在资料中查到顾南城掌握了宗教秘术,对催眠很有研究,这应该是我第一次住院时,那个护士偷听到齐铭与我的对话,但是非常抱歉,这只是齐铭为了唬我随口瞎说的。更重要的是,你为了圆这个谎,拿出了脖子上的项链,那个坠子上带有弥教隐秘象征符号。你可能以为我们根本不可能知道弥教的存在,事实上我们之前也的确不知道,不过碰巧昨天早些时候,吴灰告诉了我们弥教的存在。所以你和你的教友自编自导的这出戏,其实正好揭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最后的这个破绽,是我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想故意设计的。顾南城不是芜县人,之前也从来没有来过芜县,所以我故意问你能不能找到吴记小笼包的所在,于是你也顺着我的话,刻意没有买最著名的蟹黄包。但你不知道,齐铭从小对吴记小笼包偏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从这里寄一些过去,身为他同事的顾南城当然也吃过不少。于是我就更确认你不是顾南城,而是从一开始,因为被齐铭怀疑而假扮死亡的周皓!”
周皓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试图辩解什么,反倒显得异常平静。他淡然地说:“既然你这么厉害,那你说医院里的那个男孩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