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了啦,只是膝盖刚才摔了一下。”小楼挡开齐铭伸过来扶他的手,突然又变得严肃起来,“吴灰,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这个案子你不要插手,你不是想让我们申请吊销你的记者证吧?”
“我要加入你们。”吴灰信誓旦旦地说,“虽然我对整个案子的线索还缺少系统性的了解,但据我已经采集到信息,这个案子非常有意思。要知道,新闻人和警察的诉求本质上其实是一样的,就是揭开真相。”
“加入?就凭你胸前顶着的那俩鸡蛋?”小楼盯着瞅了瞅,一本正经地说,“原来还是煎过的。”
吴灰对小楼的无礼似乎不以为意,自信满满地说:“我有你们不知道的线索。作为我加入的交换条件。”
“你的线索可不能作为交换条件,你刚才的行为已经间接毁坏了犯罪现场,我们随时可以控告你。”小楼严肃地说。
吴灰冷哼了一声:“我知道那个符号是什么。”
“是什么?”齐铭立即问道。他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谈判的大忌。
“所以你们是答应让我加入咯?”吴灰笑了。
小楼避开话题,只说:“告诉我,那个符号是什么?”
见吴灰还在犹豫,小楼继续说:“其实你刚才也算帮了我们的忙,我和齐铭刚才还在商量要怎么把这个案子瞒过去,现在烧了也未尝不是一种解决方式。这里是闹市中间的无人区,刚才那点动静估计也没人注意到。而且这里腐朽的气味真是不好闻,我和齐铭刚才竟然连满地的汽油都没察觉出来。总之,就算你不愿意告诉我们,我也还是要谢谢你。”
小楼说完,朝吴灰地笑了一下,示意齐铭扶他回去。
“她有线索。”齐铭低声说。
“别说话。”小楼一只手架在齐铭肩上,另一只手扯了对方侧腹一把。
齐铭正要跳起来把小楼推开,后面响起了吴灰的声音:“那个符号,是弥教的标志。”
“弥教?”小楼顺水推舟。
“关于弥教,一直是流传在武夷山腹地的传说,但是否真有其事没有人可以肯定。”吴灰说,“但我可以肯定这个人一定是他杀,因为关于弥教的传说一直流传在民间,属于口口相传,唯一的文献资料是上个世纪四十年代一位著名的学者独立攥写的。在这本文献面世之后,他就偷偷跑到了国外,似乎是受到了某种打压,而这篇寥寥数万字的文献最终也没有得到发表,我也是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过一些手抄稿。”
说到父亲这个词的时候,吴灰稍稍停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又继续说道:“那位学者在完成这篇文献之前默默无名,但在这之后却留名海外,根据我父亲的研究,那个人很可能是因为某种巧合进入了弥教的地下祭坛,获取了上古流传下来的珍贵要义,所以才拥有了某种特殊的能力。但是关于弥教的所有细节,仍然是一个谜,这个死者既然能画出弥教的符号,也就是说他也是这个世界上极少接触过弥教的人。如果他是自杀,绝对不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信息留在浴缸上揭示给世人。”
“还有呢?”小楼追问道。
“暂时只有这么多。”吴灰说,“不过只要我真正参与到这个案子中去,相信不久就会获得更重要的信息。”
“哦,不用了,你还是回家吧,不然你叔叔会担心的。”小楼坏笑了一下,拉着齐铭钻进了迎面驶来的出租车里,将吴灰嘟起的嘴关在了门外。
8.屁股
“你查到了什么?”齐铭将脸撇向车窗外,并没有看小楼。但小楼知道他在问的是那盘录音带。现在小楼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此前的推测了,如果当年那群知青中的某人,如今身居高位,为了隐瞒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而打压这个案子,那么无意中杀死一个周皓应该已经足够起到警示作用了,他不可能再无故多生事端,又跑到这里来杀人。
又或者,这些事件本身是无关的,其中唯一的关联就是这个人的贪欲。当年他/她为了一个情字杀了人,又利用同样一个情字脱逃,如今他已经拥有势力,欲望也变得越来越大,那么凡是阻挠他达成一己私欲的绊脚石,都会被无情踢开。
至于城中窟这具尸体,可能就和周皓的死一样,是对小楼他们的一种警告。毕竟小楼是老爷子的独子,当年上山下乡的情谊不会轻易舍弃,更何况老爷子手中很可能还掌握着他/她当年事的有力证据。
“先陪我去医院。“小楼瞟了一眼后视镜里司机的眼睛,低声说道。他突然觉得,刚才那个保姆在给老爷子打针的时候,老爷子似乎非常抗拒,如果这种感觉是真的,以老爷子现在的身体情况来看,也就是说他根本无法抵抗,只能任人摆布。这很可能就是那个人控制老爷子的一种手段。有时候杀人不一定是封口的最好选择,很可能会换来鱼死网破的结果。但又不太可能,因为那个家里还有英子。
给膝盖拍了个片,医生说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擦撞伤,开了点云南白药算是作罢。小楼坐在走廊的排椅上等去取药的齐铭,掏出本子试图把刚才在浴缸上看到的那个符号描画下来。
经吴灰一说,小楼觉得那个符号的确有点像宗教符号,虽然是死者在死前匆忙画的粗糙线条,但是大概可以看出来是一个缠着荆棘的十字架,十字架的顶端分叉成三根刀尖。当然,这很大程度上是小楼的猜测,因为单就浴缸上的线条来说根本看不出这么细致的结论。人类的思维,往往很容易将看到的东西与自己已有的意识建立联系。
正当小楼在本子上反复推敲,画出不同版本来回比对的时候,走廊尽头骚动了起来。但也只是一阵子,马上又回复了县城小医院日复一日的安静。
“带我去停尸间。”齐铭才刚走到小楼身边,他就迫不及待地跳到齐铭身上。刚才的那些符号,让小楼想起了一件事情。
找到周皓的尸柜,小楼靠在一边的墙上,双手抱在胸前。齐铭拉开抽屉,里面的冷雾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把他翻过来,看看他的屁股。”
齐铭虽然疑惑,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照做。他没有兴趣猜哑谜,反正结果迟早会展示在眼前的。
小楼叹了一口气,准备上前去看这个早已经预料到的结果。这时外面突然又是一阵骚乱,有人用尖锐的声音高喊着“着火了”。
齐铭“砰——”地将尸柜合上,将小楼还没有看到结果的目光截断,然后就扶着他朝外面跑去。
医院每天的人流量不大,消防设施相对齐全,怎么会着火呢?而且就叫喊声来判断,火势还不小。
跑进走廊,折了一个弯,就看见前方的儿科门口一堆人胡乱扭打在一起,熊熊的火势将一大堆纸钱冥饷烧得到处乱窜。几个护士被推倒在地上,一个年轻的医生已经鼻青脸肿,此刻正被一双皮鞋踩在地上。
齐铭飞身上前,一个侧翻旋踢,将那双靴子的主人踢到在地,马上又稳下身形,与其他几个人搏斗起来。但非常奇怪的是,这些人根本不堪一击,只几下就败下阵来。齐铭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小楼一瘸一拐地带着几个护士把地上的火灭了。
齐铭问清原委,原来是这个皮鞋的儿子在医院住院,可一转脸的功夫,只是去上了个厕所,小孩却不见了。
小楼和齐铭对视了一眼,又一起儿童走失案发生了。
医生告诉小楼,那个小孩一直高烧不退,被送进了特护病房,他已经用尽了各种方法却仍然于事无补。可家属却坚持是因为医生太年轻,没有经验才治不好他们心肝宝贝的病。
“那个男孩几岁?”小楼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医生似乎很诧异,说:“呃,七岁。”
“打电话给顾南城,就算他正在和贩卖人口的大佬一起喝茶,或者和大佬的姨妈搞在床上,也立刻联系上他!”小楼说。
齐铭瞟了一眼脸红脖子粗的小楼,冷冷地说:“我已经打过了,他说马上就回局里,电话里说话不方便。”
与此同时。
顾南城挂断了电话,礼貌地问旁边的女孩叫什么名字。对方素净地笑了笑,说:“我叫吴灰。”
“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儿?”顾南城关切地问道。女孩没有注意到男孩眼中一闪而过的波折,他只是个陌生人。很好,她真的已经不记得他了。
“因为我是一名记者。”吴灰礼貌地朝他笑笑,就不再言语,径自看着丘陵绵延的山脉尽头。有很多事情都是没有原因的,或者也可以说有原因,这个原因就是“我想知道真相”,仅此而已。
半个小时之前,天还没有这么黑的时候,顾南城赶到了城北郊区的嘉年华。由于在嘉年华走失的那个男孩的父母不太配合,事情进展缓慢。
周六通宵营业,周日的嘉年华提前关闭。顾南城推开外面的铁栅门,没有游人的旋转木马,在暮色中染上了岁月般暧昧不清的颜色。由于是临时娱乐项目,这里的看门人都住在军用帐篷里。向前走几步,就看见帐篷外面有个年轻人正蹲在那里吃方便面,顾南城过去询问情况,亮明了警察身份。
“你等等,有什么事问俺叔吧。”标准的山西口音,听得顾南城有一种隔世的错觉。这里的山西人不多。
随年轻人走进帐篷,就看见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正在桌子旁卸扮演小丑的妆,肮脏的台镜里反射出他犀利的眼神。
“你见过这个小孩吗?”顾南城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
“可能见过,也可能没见过。”那人拿起一旁桌子上肮脏的布擦脸,笑着说,“我这儿每天都有一大堆小孩。”
颜料在他脸上晕成模糊的形状,看起来有点诡异,顾南城知道他不是善类。从山西跑到这里来做一个临时嘉年华的看门人,背后肯定有故事。这时那个年轻人跟着进来,在帐篷另一边的一个柜子上坐了下来。
“给我看一下你的身份证。”顾南城朝那个中年说,又转向另一边,“还有你的。”
那个年轻人本来一直翘着二郎腿在抖,撞得柜子咚咚响,现在终于停下来了。中年人走过去,一只手扶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在旁边的柜子抽屉里翻找,发出叮叮当当物品撞击的声音。
中年人把两张身份证递过来,顾南城只是随便瞟了一眼,没有细看,倒是那只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只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各种伤痕,主要是划伤,就算是黑社会的打手,也不可能有这么密集的伤留在手上。
“哦,可以了。”顾南城与中年人对视了一眼,对方的眼神异常锋利,像山野中嗜血的猛兽,“这里地处偏远,虽然你们两个大老爷们,还是要注意安全啊。”
说完,顾南城转身准备离开帐篷。
身后的年轻人的二郎腿再次抖起来,撞得柜子咚咚响。
“你为什么要坐在那个柜子上,旁边不是有椅子吗?”顾南城又转身回来,皱着眉说。
“在北方习惯了炕,坐椅子不舒服。嘿嘿。”年轻人看了中年人一眼,笑着说。
“哦。”顾南城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沉默就如同夕阳的暮色在帐篷里蔓延开来。
中年男人知道事情已经败露,迅速发狠,当即从靴子里抽出一把两截刀,一个飞身向前,直攻顾南城的命门。也亏得顾南城反应迅速,身形灵巧地一闪躲过了攻击,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拔出佩枪,朝帐篷顶鸣枪示警,那年轻的嫌疑人听见枪声,非但没有畏惧之色,反倒绕到后面和中年一起将顾南城围了起来。
顾南城有些夜盲,现在的光线中他几乎已经看不清四周的情况了。年轻人似乎看出了这一点,立刻将帐篷的门拉上,中年见顾南城脚步乱了,趁其不备,就上前来夺抢。帐篷的范围本来就有限,手枪的作用不能得到良好的发挥。年轻嫌疑人随之也加入进来,双拳难敌四手,几番搏斗之后,顾南城已经明显处于下风,脸上挨的几拳不说,手臂和腹部都有被两截刀划伤的口子。帐篷里一阵锅碗瓢盆被打落的声音,叮叮当当乱成一片。不过那两个嫌疑人也不是占尽便宜,至少那个年轻的眼睛已经被打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