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问她些事情而已。”穆先生注视着宋天玉的脸庞,示意裴翊带她上车,并未打算进一步解释,只是承诺了句,“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
到了地方后,宋天玉就被筱叶用熏香催醒,发现身在一处民宅,还躺在裴翊的怀里。清醒后的宋天玉连忙起身,发觉配枪也已被卸了。此时从屏风后走出了一个人,就是多年未见的五哥宋天烨。
“七妹,没想到会在这儿见面”,这般的称谓,让裴翊和筱叶很是意想不到,这天南海北的两人竟会是兄妹。
如此一来,宋天玉马上想到了盗用暗号和偷袭自己的幕后之人,虽说是自家哥哥,可心中还是不悦他的手段,“不论你换多少个名字,都改变不了宋天烨这个事实。”
“玉儿,生气了?”多年未见,这个小妹妹还是耿直脾气,宋天烨自然听出她语气中藏着的愠气,微笑着想要化解,“我这么做,只是想和你谈谈,以你现在的身份,我不得已用点非常手段,不然怎么能请你过来。”
“那就要看你是以哥哥的身份,还是以政治的立场?”宋天玉终于明白,他是利用裴翊做诱饵,自己才是他真正的目标,串联一想后就更生气了,兄妹重逢竟也是阴谋一场。
“要是后者,我现在就可以绑你回去,用宋秘书来换取在押的进步人士,恐怕就算老三不买账,父亲也不会袖手旁观的。”宋天烨干脆直话直说。
“不论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有第三个人在,我半句都不会说。”毕竟是各为其主,如今两派敌友难明,五哥想要知道的肯定与政事有关,她不想裴翊有所牵扯。
于是,宋天烨示意其他人都先行回避,可裴翊不放心留她一人在此,并未有离开的意思。对于裴翊之前的发脾气,筱叶更看不得他此时的依恋,加上穆先生也是宋家人,不禁担心他们会有所徇私,就冲动地拔枪对准了宋天玉。
对于筱叶的举动,也让宋天烨始料未及,遂厉声命令道,“筱叶,把枪放下”。
“穆大哥,因为她是你妹妹,所以你就心软了?别忘了,我们多少人都是死在国民党的特务手里。”筱叶倔强地嚷嚷道。
“胡闹,我是公私不分的人吗?”宋天烨真怕这小丫头下手没轻重,呵斥道,“玉儿跟特务又没有分毫关系,还不赶紧把枪放下。”
“算了,她要是觉得这样比较有安全感,那就随她好了。反正我要存心想走或想死,也没人能拦得住”。宋天玉暗自好笑筱叶的幼稚行为。
裴翊担心筱叶真会伤到玉儿,遂趁其不备夺下枪,也不顾她的反抗,强行把她带出了房间。出于对穆先生的了解,裴翊是相信他不会伤害玉儿的。既然他说有话跟她说,那就让他们兄妹单独聊聊。
这时候,房间里终于只剩下宋家兄妹,一时相对无言。宋天玉没想到,曾担心过的场景还是发生了,只是没想到裴翊和五哥会是认识的,看样子这些年他过得也不那么简单。
踌躇再三,宋天烨问了句,“家里还好吗?”
“和以前差不多,只是相聚越来越少了。”看得出五哥问得颇为艰难,宋天玉不禁为宋家感到心酸,亲人之间已被政治疏离得面目全非,连一句寻常问候都需要勇气。
“裴翊那么护着你,想必……。”宋天烨这句闲聊,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只是故人而已。”提及裴翊,宋天玉努力地把语气降到了零下。
注意到七妹的回避,宋天烨解释道,“我并非打听你的私事,别紧张。”
“五哥费尽心思把我弄过来,恐怕也不是闲话家常。”宋天玉不想兜圈子了,索性挑明了问道,“说正题吧!”
“昨日,又有民主人士被暗杀了。”话题还是涉及了那些残酷和血腥。
“接着说。”宋天玉洗耳恭听,想看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抗日已经结束了,当下的时局却并未因此而有所缓和,剩下的问题就是内因了。这次找你,我是想了解父亲,以及宋家的立场倾向。”宋天烨说出了心里的疑虑。
“是想了解?还是打算动父亲?”其实,父亲真正的选择,宋天玉也吃不准。可听五哥这么一说,却又不免恐惧父子相残。
“没有儿子愿意和亲生父亲兵戎相见,可是一旦他……”被七妹这么一激,宋天烨心中委屈,却还是不想说出最坏的结局。
“一旦他坚持现在的立场,你就会出手,对吗?”宋天玉叹了口气,一时有些理解父亲的有苦难言,“五哥,别用立场去看人,试着用你的心去看,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听了七妹一席话,宋天烨稍稍放心了些,她敢说出来就必然有把握,“但愿如你所言,这样也会是最好的结果。”
“作为父亲和丈夫,他纵有千错万错。可作为将军,他无可挑剔,他积极抗日没错,他不愿内耗也没错,他犯颜直谏更没错。”时至今日,宋天玉才终于懂些父亲了,他在成大事和儿女情长中选了前者,也承受了选择背后的代价。
“只能说,我和他走了不同的两个方向,希望是为着同一个终点。”从当初决裂出走,到如今换位思考,宋天烨亦是在经历着观念上的重塑与构建。
“别的不敢说,可我宋家父女断不会做倒行逆施的蠢事。至于个中方式,那就见仁见智了。你的未必正确,他的也未必全错。”宋天玉客观地摆明了态度,“要是不放心,现在就可以先杀了我,这可是绝佳的机会。不得已的场合上再碰到,你还未必是我的对手。
“玉儿,你为人向来淡泊,何苦要夹在这些纷争中间?”今日一见,宋天烨也算是收获颇丰,只是眼前的七妹却让他感到深深地心疼。
“这是我选择的路,不管怎样都要走下去。”对自己的境况,宋天玉早已能坦然地去面对了,好也罢,坏也罢,都改变不了什么了。
“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宋天烨劝七妹尽早远离事端,以后的局势谁也说不准,肯定的是,她要继续留在父亲身边,只会更加的危险。
“早就没有退路了。”宋天玉对此颇感安慰,那个疼惜自己的哥哥又回来,只是他的提议太过不现实了,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若父亲有任何危险,挡在前面一定是我。”
“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除掉你?”宋天烨忍不住提醒她周围的危机。
宋天玉随手玩着衣角,脱口而出,“不胜枚举。”
见到七妹这般平静的神情,宋天烨猜想她是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不死心地继续问,“可凭你一己之力,又能够撑多久?”
“到死为止。”死亡已非什么禁忌话题,而是宋天玉考虑过无数次的底线。
“玉儿,我还想提醒你一句,小心老三,他绝非善类,哪怕对于亲人朋友,也未必是真心对待。”想起这些年宋天易的所作所为,宋天烨就感到不寒而栗。
“我会留心的。”虽说跟三哥向来不怎么亲近,可听五哥这么一说,也觉得并非空穴来风,至少他当年陷害裴翊的手段就够卑鄙的,随即宋天玉又想起现在的处境,无所谓地问了句,“你该问的也问了,我该说的也说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天一亮,我会派人送你和裴翊回去。”宋天烨确实未有其他的企图。
“这样不合适,尤其是放了我,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宋天玉很体贴地为五哥想得周全,不想让他在自己的圈子里为难。
“你别操心我了,就这么办,今晚就委屈你先在这儿休息下。”宋天烨说完还把配枪还给了她,然后就走出了房间。
早就等得很不耐烦的筱叶,看到宋天烨走了出来,赶忙起身问个不停,“穆大哥,你要办的事都办妥了吗?该把她怎么办?要绑着?还是关着?”
宋天烨点了点头,觉得筱叶还真是个孩子,在她的世界里非黑即白,简单明了得还不懂得灰色的存在,戏谑道,“请问你是能绑得住她,还是能关得住她?”
“那她要是跑了怎么办?她是那边的人。”筱叶俨然已把宋天玉当作对敌看待。
对此,宋天烨还未来得及作答,就听到一个轻微地声响从房内传来。再推门时,发现门已被宋天玉从里面锁住了。等到破门而入时,房里已空无一人,只有窗户还开着,那把被开了的锁还挂在上面晃来晃去。从窗户望去,已然没有半个人影,外面只有漆黑的夜色。这样的玉儿让裴翊感到无比的陌生,或许如她所言,现在的她是宋家的七小姐。
筱叶下意识想要带人去追,却被裴翊强势地拦住了,并对身旁的宋天烨发问:“是你故意把消息放给玉儿的?”
“就算是兄妹,也得先试试她的底,不过倒顺带替你问出了真心。七妹咬死了跟你没任何关系,以我对她的了解,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宋天烨一贯的镇定自若。
“不论她是谁,我都会保她安好,都会相信她。”裴翊说完就转身进了屋内。
倘若是有难言之隐,她要是决定掩藏,就是问了千万遍,也定不会松口。这时,看到桌上放着一本电影画报,让裴翊想起了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原本此生已不想再见到,可也许她会知道些除了真相之外的隐情。
对于重庆谈判期间的遇刺事件,一时间传得满城风雨,而声名狼藉的军统特务嫌疑最大,连同宋宁旭在内的爱国将领纷纷致电蒋介石,询问此事的真假,意在施加舆论压力。三天后,蒋介石遂发表公开声明道,事实胜于雄辩,谣言自会不攻而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