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宣布投降的消息一出,重庆街头失控般的热闹,人们不管相识与否,激动地握手甚至拥抱,把帽子和彩旗都无所顾忌地抛向空中。气喘吁吁的报童满街飞奔,一张号外卖到三五百元,乃至一千的都有。大家争先恐后地抢买鞭炮庆祝,无数条火舌从五六层搂放下来,就连宪兵警察也无法维持秩序。
从清末就未曾停止过的混战,内忧外患兼具,整个中国挨到二战结束,早就是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广岛长崎两颗原子弹一扔,日本投降已是刻不容缓。面对战争的结束,宋宁旭也激动地难以入眠,独自对着山水吟诵起“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投降书才签订没多久,宋宁旭就被以复命述职为由急电召回了重庆。奇怪的是,电报里催得火烧眉毛,真到了却又一片沉寂,宋宁旭久久未得到召见。
刚开始,宋宁旭还有些烦躁,越到后来越发淡定,也不闻不问地呆了下来。每日早上准时练套剑,要么写书法,要么读古书,傍晚还悠哉游哉地遛弯。趁此空闲,宋宁旭还拜访了几位旧日故交,这也让他看到不久后的端倪,不听命,就停职,是迟早的下场。
打下半壁江山的宋傅两部,此时已是仅次于嫡系集团军的第一大势力。宋宁旭善攻,多打前锋,而傅崇林善守,常为后援,故宋部损兵折将更多,亲信旧将也所剩不多。而今战事结束,委员长需要仰仗宋宁旭的地方,自然比不上往时了,这无疑是过河拆桥的最佳时机。
还有十天不到,著名的重庆谈判即将拉开帷幕。一日,宋宁旭去从外面回来后,就把女儿喊到了书房,交谈过后,宋天玉懂事地说道,“我这就去准备下。”
“暗箭难防,你也多加小心。”宋宁旭作此安排,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今日父亲可是去见了凌夫人?” 说起来,宋天玉对那位美妇人印象深刻,能将素雅的衣衫穿出华贵的风度来,那份娴静的神态总能带给周围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凌将军去世后,与夫人也是多年未见,不料她在此也会如此艰难。”宋宁旭素来敬仰凌夫人多年来抗日的决心和勇气,得知她也暂居重庆后,特地登门拜访。
第二天清早,宋天玉就依着父亲的意思,随凌夫人等一行妇女界代表,乘车前往了歌乐山孤儿院。连年战火不断,孤儿数量迅速增加,该院已进行过一次扩建,无奈还是难以满足实际的收容需要。
去到的时候,正好碰巧遇上了医护人员在给孩子们义务体检。众多的孩子让几个医护人员应接不暇,凌夫人等妇女代表也着手帮忙,宋天玉对此更是义不容辞。那是筱叶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到七小姐,看她熟练的工作手法,倒不像是四体不勤的官宦千金,这个女人更像是一个难解的谜题。
此行的使命就是以己之力护夫人的周全,整个过程中,宋天玉丝毫不敢有所松懈。不论是媒体记者,还是医护人员,宋天玉都在暗自观察着,生怕遗漏一丝可能存在的危险。直到离开孤儿院,一切都算是进展顺利。
返回的途中,宋天玉与凌夫人同乘一辆车。行至过半,前面的车突然停了下来,良久未有行进的动作。据前面的人回报,遇上了地痞流氓打架堵住了路。宋天玉察觉喧哗的声音有临近的趋势,预感来者不善,独自下车一探究竟。
果然有四五个男子边吵闹着边在往这辆车靠近,宋天玉职业化地进行分析,这几人的目光明显是在搜索什么,绝非普通的打架闹事。此时,夫人的车里只有一名的贴身保镖,可若是这几人只是探子,还有别的埋伏,就未必能招架的了。
一下响亮的枪声,宋天玉准确地打在前面那人的脚前。几个人瞬间警觉不前,这训练有素的反应更让宋天玉怀疑其身份。随即,宋天玉厉声呵斥,“放肆,我宋天玉的车也敢阻拦,活得不耐烦了?”
来者明显是听过她的大名,遂赔笑道,“不敢不敢,小的们冒犯了。”
“那还不快滚,难不成要等会儿让宋将军来收拾你们?”见那几人并未马上离开,宋天玉向前走了几步,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
“马上走,这就走,误会一场。”听到宋将军即将到达,那几人才边后退边告饶,很快就钻进了一条窄巷消失不见了。
这出有预谋的插曲,让宋天玉更是不敢大意,直到将夫人平安送至府邸,稍坐了片刻才告辞离开。这座城市远比想象中还要疯狂,很难想像谁不会成为死神的下一个目标。
战争结束后,全国处在欢欣鼓舞的情绪中,宋宁旭却是无奈的赋闲状态。表面上是战后难得的休养生息,实则是上头在观察其党派立场。宋宁旭之前极力反对剿匪,想必已得罪了不少人。这期间,宋天玉几乎成了陪都最出风头的社交名媛,场场PARTY不拉下,与高官显贵过从甚密。最盛的传言有两种,一是说七小姐是在为父亲东山再起出来活动,二是说七小姐年近而立着急寻觅如意郎君了。
当时,所谓的上流社会还闹出了件名动山城的“争美”新闻。在某富商的晚宴上,军统高官傅怀澄与党内元老爱子林思为争和一美人共舞而不惜拔枪相对,一时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有趣谈资。而这个美人就是宋天玉。
有“民国潘安”雅称的林思爱慕宋天玉多时,一直想尽办法接近她,不断发动猛烈的攻势。晚宴后,林思几度邀舞未遂,好不容易与宋天玉聊上几句,还被突然出现的傅怀澄强行中断了。恼火的林思与傅怀澄发生冲突,幸而宋天玉再三劝说,这才没酿成大祸。
路过伊人斋的巷口,宋天玉忍不住频频回首,不知是否良人依旧在。那夜的拒绝,已被宋天玉当成了诀别。刚过六点,经过岔口告示牌时,宋天玉习惯性地望了眼,竟看到了他的隐秘留言,翻译过来就是:明晚九时,江边旧码头。这就意味着他还在这个城市里,既然如此,也就不难知道宋天玉的行踪了。
此行的任务,蓝婷并未与宋天玉提及过。也就是说,告示牌的暗号可能是与任务无关。既决定要了断,那么再见无意。当客厅的时钟走过八点位置时,宋天玉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如坐针毡地挨了半个小时,还是拿了件外套出去了。
在江边的旧码头上,宋天玉远远就望见了他的身影。每次认定是再也不会见了,却又会被各种因由牵扯在了一起。见与不见,爱都是唯一的禁忌。未等他开口,宋天玉就先发制人,“若非任务,私自约见,已是犯了社里的大忌。”
“你说我用暗号联络?”听宋天玉这么说,裴翊也是满腹疑惑。
“巷口的告示,难道不是你发布的?”宋天玉是了解他的,他的表情没有半点欺瞒。
“我承认是想见你,可不会用这么冒险的方法,我是接到你的见面暗号才来的。”这是分开之后,裴翊第一次坦承对她的想念。
对于有人冒充,宋天玉很是诧异,“我并没发过什么暗号。”
“中计了,有人想要一箭双雕,让我们互为诱饵。”裴翊飞快地反应过来,不容置疑地说道,“赶快走”。
此时,宋天玉敏锐地觉察到,黑暗中有细微声响在蠢蠢欲动,警觉地说,“有埋伏”。
两人欲分开脱身,没走多远,宋天玉就被几个黑影挡住去路。见状,裴翊立即折返解围,夜色中对方始终未开枪,可见不是来杀人的。不开枪是不想闹出大动静,如此小心低调,也非军统和警察局的作派。
就在宋天玉在避开拦截时,裴翊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借助仅有的月光与对方几番交手。虽说多年未动过手了,不过裴翊身手还是不减当年,对方很快就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这时,前方突然亮起了盏马灯,瞬间在暗夜里照出一方明亮的区域,阴影中有人开了口,“七小姐,还认得否?”
这声音,裴翊和宋天玉都觉得听着耳熟。电光火石间,宋天玉先想到了答案,不顾裴翊的阻拦,硬是上前一看究竟,只听到她喊了声“五哥”。
话音刚落,宋天玉吃惊之余,放松了警惕,被身后一人用帕子捂住了口鼻,很快就失去了知觉。心急火燎的裴翊上前解救,却遭到了说话那人的阻止。没过两招就看清了其面目,裴翊也大吃一惊,来人竟是合作多年的穆先生。
此时才发现迷晕宋天玉的,不是别人,而是筱叶。裴翊先是诧异,随即就是愤怒,“筱叶,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不能让你中了她的迷魂记。”看到他如此愤怒,筱叶也慌了神。
裴翊不由分地抱起宋天玉,说道,“这是我的私事,与你无关。”
“好了,仲陵,你别怪筱叶了,是我让她这么做的。”见裴翊反应强烈,穆先生只好说出了实情,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穆兄,你到底想干什么?”不论对方是谁,裴翊都不能原谅有人伤害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