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冷飕飕的,四面杂草丛生。他一边走,一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什么也听不见。只有他颤颤巍巍的脚步声和心脏大起大落的声音在耳中回响。不久,隐约传来人的声响,是杜克帆的声音。
凌飞屏住呼吸,仔细聆听起来。
“还剩下两天了……”
“他会回来的,你们都会回来的……”他反复重复着这两句话。凌飞听出杜克帆是在自言自语,但他听不懂话里的意思。
“嘿嘿嘿!”他又听见杜克帆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哑笑,凌飞顿感喉咙里好像卡着鱼刺。有时候,活人比死人更可怕。
借着朦胧的月光,他又轻轻向前移动了几步。
接着,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袍子的男人在花丛中,抬头望着前方,一只手举在空中,好像在招呼着什么东西。这不是杜克帆吗?他在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杜克帆钻进了什么地方,然后很快又出来了。
他好像抱着一个人,从垂下来的头发看,是一个女人。
月光下,他忘情地向那女人吻去。
凌飞的心里猛然一沉,瞬间想到了思瑶,莫非杜克帆是个采花大盗?人贩子?色魔?
不过,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无论从那女人的身材、衣服还是发型来看,杜克帆抱着的这个女人都不像是思瑶。那她是谁呢?是杜克帆的情人吗?还是《聊斋》中的女鬼?
不,她直挺挺地躺着,凌飞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一具尸体——只有尸体才那样挺直。
深深的恐惧攫住了凌飞,但他却无法挪动半步。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脑中闪现着杜克帆吻尸体的情形,一块块腐烂的尸斑清晰可见,而他的手正抚在那块尸斑最严重的地方,那地方正渗出尸液。下坠的臀部,松懈的肉体,青色的尸斑,腐烂的气息……
“秀啊,过几天你就能看到小朵了,我们的女儿好像长高了……”
杜克帆又开始说话了。凌飞又是一个激灵,这个女人竟然是小朵的妈妈,她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吗?难道她没有被葬在山中的坟堆里?
就在这时候,园子外隐隐传来清脆的铃响。那声音似乎带着呜咽。
凌飞赶紧躲在一边,藏了起来。
这时候,从门口走进来三个人。最前面的是翠云,后面好像还跟了三个人。
“叮铃铃……叮铃铃……”翠云的手中还摇着一个铃铛。
凌飞越看越觉得蹊跷,更加古怪的是:她后面的三个人脚步僵硬,还带着高高的帽子,看不清脸,只隐约看见额上贴着黄色的什么,垂在脸上。
等走近的时候,他又发现,这三个人的步伐一致,身上还有草绳连在一起。
顷刻之间,他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全身战栗起来。同时,脑海中蹦出一个词来:赶尸!
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没错,是赶尸。
他曾经查过相关资料,知道赶尸是传说中可以驱动尸体行走的法术。属于苗族蛊术的一种。赶尸的人是一个身穿道袍的法师,无论尸体数量有多少,都由他一人赶。法师不在尸后,而在尸前带路,不打灯笼,手中摇着一个摄魂铃,使夜行人避开,有狗的人家把狗关起来。尸体在一个以上时,即用草绳把他们联系起来,每隔六七尺一个。夜里行走时,尸体都带着高筒毡帽,额上压着几张画着符的黄纸。路上有“死尸客店”,这种神秘莫测的“死尸客店”,只住死尸和赶尸匠,一般人是不住的。赶尸匠赶着尸体,天亮前就达到“死尸店”,夜晚悄然离去。
一片死寂中,他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翠云出门居然是去赶尸了?难道玫瑰客栈是一家“死尸客店”?
凌飞蹲在草丛里,手摸到一堆杂物,怎么有湿漉漉的感觉呢?手也粘糊糊的。他将手举到眼前一看,惊呆了,手上全是血。
他的心在狂跳,抬头再看时,那几具尸体已经消失不见了。是错觉吗?他宁愿那是错觉。极度诡异恐怖的画面与猜想让凌飞精神恍惚,许久,他才意识到不能再多逗留,唯恐打草惊蛇,赶紧抬起脚,可是腿却抬不起来,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用尽力气乱蹬,想甩掉那绊住脚的东西。
是人的头发吗?
他闭上眼睛,一把扯掉缠在脚上的东西,然后一步一步地向门外退去,退到门外后,他伸手拉上了门,然后一转身……天哪!一个人正脸对脸地站在我面前。
视线相对的那一刹那,他认出来了,是小朵!
凌飞愕然,刚想说什么,她却“嘘”了一声,拉着他的手,低声道:“快回屋里,别叫阿爸听见了。”她的小手冰冰凉凉的,紧紧拉着他回到客栈,又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
客厅里,程东和薛洋正歪着头打着呼噜,也许是太累了,两个人都没注意到他们。
小朵朝凌飞挥挥手,示意他赶快回房间。
凌飞有些困惑,也有几分心慌,毕竟这客栈是小朵家开的,她能允许自己半夜三更去打探父亲的秘密吗?小朵复杂的眼神更叫他无法揣摩。
回到房间里,凌飞进门后换上拖鞋,倒了杯水,一口喝光以后,还是觉得很渴,于是又倒了第二杯。忽然,他清楚地听到了顾晓光的低声嘶喊声。
另一张床上,顾晓光躺在被窝里,缩着身子。他睡着了,在梦魇中发出惊恐的叫声,浑身痉挛着,像在挣扎着逃离某人的拉扯。
凌飞走过去,拼命地将他摇醒,顾晓光还在延续着梦里动作的惯性,挣扎着跌下了床,终于醒过来了,满头大汗,眼神中充满惊恐。
“怎么了?”
“我做了个最可怕的噩梦,很恐怖。”顾晓光喘息着回答道。
“唉!你小子吓我一跳。”
“我梦到,你死了,还被人分尸了。”顾晓光痛苦地回忆着,说,“太逼真了,难以想象是一个梦。”
凌飞脸色变了两变,随即就恢复正常,回到自己的床铺上。他不准备把昨晚的事情告诉顾晓光,免得节外生枝。
苍茫的暮色中,一辆“三菱”越野正在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车里,宋驰眉头紧锁,他那张刚毅的脸上似乎凝聚了一层寒霜,显得异常冷峻。
刚才他接到了警局打来的电话,说是魔术社的几个人在运动会的时候失踪了。校方发现的时候,已经过去三天多了。
一共九个人,这么多人不可能凭空消失啊!更令宋驰不安的是,美美也是其中之一。当他回想起“无头木偶”与“通天绳”时,依然感到心惊肉跳,一种深深的恐惧感再次涌上心头。
几个小时后,车子驶进了警局。
这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局长柯一鸣跟十几个警察正围在会议桌前讨论着什么,气氛与往日有很大的不同,显得特别庄严和肃穆。正前方的幻灯片上播放着失踪者的照片,在座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得很严肃。
一见宋驰进来,柯一鸣马上站了起来,急问:“你那边有什么进展?”
“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那你赶快坐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宋驰坐下,喝了口水,然后说:“首先,这里没有百慕大三角洲,也没有黑洞,九个大活人不可能就这么人间蒸发掉吧;其次,就算是遭遇袭击,面对这么多目标,再厉害的凶手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我们眼皮底下把人带走……”
“对呀,这个案子我们一直都盯着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宋驰缓了一口气,接着道,“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几个人避开了警察的视线,偷偷溜走了。”
“溜走?”柯一鸣的表情有些吃惊,皱着眉头道,“为什么?难道他们疯了?不知道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吗?”
“开始我也有些疑惑,这几天我一直在查阅两年前戴玉的那件案子,发现有很多疑点,戴玉的死其实是一个不解不迷,谁也不知道她的尸体究竟在哪里,也不清楚是死是活……现在我突然明白了,魔术社那几个人一定有什么事情可能瞒着警方,为了怕警方知道这个秘密,就偷偷行动了。”
柯一鸣点了点头,说:“那他们有可能去什么地方?”
这时候,大飞插话道:“我已经调查过其他同学,有人发现小朵和美美走得时候很匆忙,背着包,可能是出远门。”
“这个时候正赶上学校开运动会,学生们都比较放松,许多人都借机出去旅游了。”
“可问题是,我们要去哪找人?”
宋驰点燃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烟圈,然后目光坚定地说:“我猜他们一定去了食人山,就是戴玉出事儿的那个地方。”
“有什么根据吗?”
“我刚在车上的时候,也了解了一些情况,那几个人的手机都不在服务区。这就表明,他们一定在偏远的地区,就比如食人山这样的山区。”
“对了,”大飞拍了一下大腿,“那个杜小朵也住食人山。”
“别忘记了,还有个玫瑰客栈。”柯一鸣的精神顿时振奋了起来,说:“那好,大家今晚睡个好觉,明天宋驰带队,尽快赶到食人山。”
“一定要找到他们。”宋驰直视着窗外的黑暗,目光坚定而刚毅。
吓使凌飞天亮时才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是中午十二点。阳光从薄窗帘透进来,房间里十分明亮,清晨的空气,湿润而又清新,几天来的坏天气好像已经过去了。而墓地里的魔术表演和干尸事件仍在脑海中回放,这不可思议的事实像恐怖电影一般。
这一天,大家商量着准备下山,美美却病了,并且一直上吐下泻。
美美躺在床上,暗哑着声音有些神经质地重复着几个字:“别丢下我……我要回家……”
凌飞担心地说:“你这个样子怎么回去?”
美美喃喃低语:“别丢下我……”
顾晓光看着凌飞,凌飞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不能扔下美美不管。呆会儿给她弄些药,等她好了以后,我们一起走。”凌飞的话此时是那么有份量,程东和顾晓光只能摇摇头,听从安排。
“那只能再等等了。但愿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一片茂密的树林。全是参天的古树,没有人能确切说出它们的年龄,据说这里还有一千年前的古老树木,枝叶葱郁,密不透风。正午时分,这里依旧光线很暗,能见度很低。
小朵答应了和凌飞一起走走的建议,二人出现在昏暗的密林中。
“你家的玫瑰园很漂亮。”凌飞说。
“你都看见了什么?”小朵的眼神中透露着不安。
“我感觉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凌飞边说边观察着小朵的反应。
“你不怕死吗?”
“为什么会这样问?”
“因为知道自己会死。”小朵的话让凌飞的心狂震了一下。
为什么她想到死呢?难道是近来发生的事情传递给她的吗?
小朵信步向密林的更深处走去,凌飞只好紧紧地跟在她身后,生怕莫名的危险又会突然降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小朵会在自己的身边突然死去,但愿这样的事不会发生。
树林深处的光线更昏暗了,和远处明媚的阳光形成鲜明的对比。
小朵的眼睛又暗淡下来。
“我出生在这里,也会死在这里。”凌飞发觉此刻小朵说话的声音明显改变了,苍白,凄凉,穿透人的耳膜,一直到心脏的位置,她眼神也直了,空洞,什么内容也没有。当小朵的眼神从凌飞脸上掠过时,他一阵心悸,那是刺骨的凉意和死亡的窒息。
凌飞恍惚看见一个打开的墓穴,以最浓郁的黑暗向他扑面而来,窒息,冰冷,汗水,没有人出现,没有任何声响,他无力挣扎,身体向着墓穴下坠,下坠。
林间的风很大,拍打在凌飞的脸上。所有的幻觉渐渐地远离了他,等他清醒,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小朵的身影了。
凌飞愣了一下,开始向林子的深处跑去,他要找到她,立刻就找到她,在她还没有被危险袭击之前,在她还没有被死亡吞噬之前,在她还没有在自己的世里彻底消失之前。并没有跑太远,他就在一棵大树的背面发现了小朵。
她背靠着粗壮的树干站着,双手背在身后,眼睛看着天空。
“小朵,你没事儿吧?”凌飞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似乎真实的触摸到她的存在才可以让他安心。
“我很好。” 她显得很疲惫。
“你去过那个园子吗?”凌飞小心翼翼地问。
“是的。”小朵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而且是丧失了生气的一个人,更准确的说,像一具躯壳。
“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小朵有些迷茫,好像在整理纷乱的思绪。
凌飞知道自己离那扇门已经近在咫尺了,他毫不放松地继续追问,并加快了语速,施以压力。
“告诉我,那个园子的秘密?你阿爸是做什么的?这几个人的死亡是不是和他有关?为什么会有赶尸?”
“我不知道,不知道……”小朵的声音变得尖锐,她内心仿佛正在痛苦地挣扎,她在和内心最深层的自己对抗。
看着小朵激烈的反应,凌飞知道他问的问题击中要害了,他不能放松,不能在这个关头退缩。
“那个园子到底有什么?”凌飞用力扳住小朵的肩膀,迫使她的眼睛和自己正面相对。
“我不知道。别逼我。”小朵被迫面对着凌飞,但还是努力地把头扭向一边。
“你阿爸是不是凶手?是不是?”凌飞步步紧逼,不给小朵任何喘息的机会,这是从悬疑小说里看到的。如果你想知道真相,这是惟一的办法,把对方的防御彻底的击垮,让对方在自己面前完全崩溃。
小朵慌乱了,在激烈地挣扎之后,瘫软在凌飞的怀里,眼睛里滚动着哀求的泪水。
“凌飞,求求你,别问了,我真是不知道。带我离开这里,到有阳光的任何地方。”小朵的声调渐渐低下去,更像是在喃喃自语,“离开这里。”
两人并肩向林子外走去。凌飞决定给小朵一些时间整理思绪,让她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我很害怕……我害怕那个园子,阿爸不会是凶手……”小朵的讲述断断续续,“我怕自己会死,因为……”
“因为什么?”
“玉镯子。”
“就是你手腕上戴得那个吗?”凌飞不动声色地问。
小朵无声地点点头,紧闭的双眼似乎暗示着难以面对坦言的心情。大概是第一次和自己以外的人提起,她自己也很艰难。
“其实这个玉镯子是我从一个女人的尸体上取下来的……”小朵讲述着两年前的事情。
“你还记得什么?”
“她是尸体是被雨水冲出来的,她很瘦,穿着白色T恤杉……”
“长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是个无头的尸体……”
凌飞心里泛起一股寒意,又问:“那你害怕什么?”
“我感觉她要来找我,就要来了……”小朵的身体不由有些因恐惧产生的颤抖。
“不会的。”
“不!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那很可能是戴玉的镯子。”
“戴玉?”凌飞感觉头皮顿时一麻,疑惑道,“不会这么巧合的吧?再说,他们不是说戴玉坠崖,尸骨无存了吗?”
“你就那么相信他们吗?”
“我……”凌飞哑然了,不过小朵的话确实提醒了他,他马上想起昨夜跟踪程东和薛洋的恐怖经历来,难道他们是去挖戴玉的尸骨不成?莫非戴玉的死另有蹊跷?
小朵的眼中噙满泪水。凌飞不由地把她搂进怀里。
不敢想象,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但是凌飞的胸中不知哪来了一股勇气,或许是因为自己怀抱中有一个真心想要保护的女人。
凌飞安慰鼓励着满脸泪痕的小朵:“你要保持冷静。”
“我拿了她的东西,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不会有事的,”凌飞紧紧地抱住小朵,语气中坚定得如同宣誓一般,“我不会让你出事的。”一股暖流流过小朵冰冷的手脚,她渐渐停止了颤抖。她觉得,只要在这个男孩的怀中,她就是安全的。
“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夏日午后的阳光正在蔓延开来,当两片嘴唇靠近时,凌飞第一次感觉到爱情的甜蜜。那柔软的双唇、温馨的气息使得他沉醉。
然而,在这个孤零零的山野深处,似乎有一种不可逃避的厄运正向他们接近,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