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竹一走,檀树被带了进来。它一进门就流泪了,眼神亲切地问:“大伯,大伯,碰到了什么不痛快的事?需要我帮忙的,只管说。”
“我是证人,早已作证了,请求放我回去。”
“我们是在抓紧,让你早日回去。”
“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看不到一点大自然的绿色,我受不了了。”
“你本着‘即来之,则安之’,很快地就会适应的。现在,饿了吧?我给你做了几个菜,赶快去吃。”
秃鬼起身叫檀树,檀树却连连说不要。眼神说:“那就端来吧,边吃边聊。”
门开了,一个脸上擦粉,嘴上涂口红双手端着托盘的女鬼走了进来。托盘里三盘菜分别是肉鱼蛋和一大碗起顶的饭,饭上插了两双筷子;菜都烧得恰到好处,还原青葱红椒的点缀。那女鬼不敢将托盘放办公桌上,可是,托盘又没有放处。眼神看到檀树馋涎欲滴了,便示意那女鬼将托盘放到办公桌上,又叫檀树搬过自己坐的凳子坐着吃。
眼神看着檀树吃菜少,于是拿起筷子为檀树挟菜。一会儿,檀树吃了大半了。眼神说话了:“我生前经常会听到世人说包探某某坏,某某非常坏,某某最坏。其实,我们也是父母所生,心也是肉作的,都能将心比心,一个都不坏。无奈是这种工作是情感不能取代的,就是对自己的亲人都得依法办事。我总是说在生活中要把你们当作自己的亲人,但办案过程中又必须把你们当作病人。可是,有的对我们用筷子挟肉它们吃不会记住,而用筷子另一端敲了它们的头就一定记恨我们。事实上,我们用筷子另一端敲你就犹如外科郎中一样,做手术也是为你的病好。你说是不是这样的?”
“办案是夹在辩控双方中间,双手托平是难。但是,我认为只要良心过得去,谁都无话可说。”
“提起良心二字,我认为我还可以。例如,考虑到你年龄大,牙齿和胃都不太好,就特意吩咐厨房先将肉炖烂后再去红烧。味道怎么样?”
“一流的。”
“你真有口福,又识货。你知道吗?给你做菜的是个御厨,做的是典型的江南菜。前天来到这阴曹地府了,皇上还没有来报到,我就把它要过来了。我完全是为你们考虑,刚才那桃竹的肚子撑得和怀了五个月的孕妇人一样。”
眼神的话说得好,檀树吃得快。三盘菜,一碗饭吃光了。眼神侧着头问:“你认为我对你怎么样?”
“自己的亲人也不一定有这样。”
“大伯,这样是怎样?”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有你这句话,我再苦,再累,再受气,心里都是高兴的。大伯,给你泡杯茶?”
“不要,我平时很少喝水。”
“那么,我们言归正传了。我问的,你说的,要作记录了。”
檀树点了点头,眼神问:“你与它们相处各有多长时间?”
“我与桃竹作了三百年的邻居,我与火斑鸠相处也有三年的时间了。”
“它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是事实吗?”
“是。”
“那你具体说说吧。”
“火斑鸠在我的树丫上做了一个窝,而我的下面生长着一簇桃竹。……”
眼神打断檀树的话问道:“桃竹生长在你的下面,那么,它的生长发育会不会因为你而受影响?”檀树只知道自己是作为一个证人接受问话,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作为一个被告接受问话。一时蒙了,不知如何回答。
“我是个具体的问题,你会不会遮挡了它的阳光和雨露?”
“那对它或多或少有受点影响。”它回答后发现眼神是在审问它,于是说:“它很需要我,春天,我为它抵挡风雨;夏天,我为它遮挡烈日……”
“要知道,你高它矮。它在你屋檐下过日子,你对它的生长肯定存在着一些伤害。”
檀树此时站立了起来,歪着头想,这分明是在审问我。眼神说:“你不要多心,火斑鸠控告桃竹,我需要了解你们三者之间平日里的琐事。刚才我用‘伤害’是用词不当。”
“我没有请它们来,是它们自己整体迁移来的。它认为我对它存在伤害,可以迁回去呀。它一走,对我是拔了萝卜地也光的好事。”
“从心理角度来看,它出事了就有可能会怪罪于你。”
檀树激动了,心里要说的话却说不出。你看,它上下嘴唇不停地抖动了起来。眼神于是安抚说:“你与它是邻里关系,我只是提醒你今后要注意这些问题。”
檀树点了点头,眼神又问:“大伯,你在人世间一千多年了,你最讨厌的是什么呢?”檀树这才相信,眼包探是为全面了解案情,与自己拉家常。于是笑着说:“没有。”
“就你现在而言,你个子大,你不欺负别人,别人绝对不会欺负你。早年可能就不是这样吧?”
“如果硬要我说有,那就是有些鸟太没有修养了,在我身上做窝安家,招呼都不打一个。”
“还有呢?”
“有的做窝不愿去搬运材料,就折我的小枝条,还摘我的叶子。”
“火斑鸠如此欺凌你,你可以告它。”
“我说的是几百年以前的事。”
“几百年前的就不要告,就这三年的,告火斑鸠。”
“没有的事,不告火斑鸠。”
“好吧,那是你的事。签字画押。”
“眼包探,上面写些什么?”
“你们的事都是鸡零狗碎,但这是阎罗大殿交办的,事情再小,也要有个材料才能销案。你说是不是?”
檀树年轻的时候认得一些字,后来全忘了。这几年火斑鸠来了,它又认得了自己的名字,但不会写。作记录的秃鬼便像先生教启蒙学生一样,从后面握着檀树的手使它写了“以上我看过,无错。檀树”。
一切完毕,檀树被叫离去。它出门走了一段路才注意到不是回中转库的路。于是转身问秃鬼:“秃包探,现在是不是放我回去?”
“到号子里去。”
“我又没有违法犯罪,进号子,为什么?为什么?”
“桃竹控告了,你也供述了”。
“我什么时间供述了?”
“刚才呀。”
檀树的口喃喃了好一阵后走向秃鬼,伸手一扒,秃鬼推到了一边。檀树走过去,刚才的门却找不到了,呈现在它面前的是死胡同。
“你要干什么?”
“我要撕毁今天的笔录。”
“你给我老老实实转身。”
“我不走了。”
秃鬼伸手去拉,可是,根本拉不动。不由大声叫喊“来人”。那两个协探鬼闻声赶来了。秃鬼说:“你们把这老棺材拽到号子里去。”
那瘦子鬼看到檀树是个鹤发鸡皮老头,围着檀树转了一圈。胖子鬼大声喝道“跪下”,可是,那檀树像没有听到一样无动于衷。胖子鬼一掌打去,檀树老头胳膊一抬挡住了。瘦子鬼从后面一脚扫去,檀树巍然不动。此时,它们同时上前,一人抓住檀树老头的一只手向后扭。可是,反而都被它抓住了手掌。檀树一用力,两个协探鬼都蹲下叫了起来。
秃鬼见此上前,檀树依然不放。于是说:“我告诉你,我老爸是杀猪的,一条三四百斤重的猪,只要抓到了便无挣扎之力了。这一手,我也有,你信不信?”
檀树放手了,两个协探鬼走开。秃鬼冲着檀树戟指怒目,厉声问:“走不走?”
秃鬼连问三遍,檀树才开口说话。可是,刚一开口,秃鬼的两个手指头伸进了它的嘴里,立即扣紧了它的口腔外的脸皮。它身子一蹲,另一只手护着手腕,胳膊向上一甩。檀树跟着它力的方向在空中翻跟头,身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口腔被它抓烂了,嘴角流血了。秃鬼一脚踩压在檀树的腹部,指着说:“给你的脸而你不要脸,那么,把吃的给我吐出来。”
檀树老头换过一口气后用双手想托起那压在自己腹部的脚,两个协探鬼一人抓住它一只手,然后踩在了脚下。只见秃鬼眼里喷射出仇恨的目光,脚下一用力。檀树老头叫了起来,身子像船两头翘了。一会儿后,檀树张着大口不再叫喊了,食物开始外溢了。那吐出来的肉是完整的一粒一粒的,由此可以看出檀树没有牙齿吃肉是吞。食物从它两边脸上流到了地上。
檀树老头吐完了食物吐血了,秃鬼才放下脚。然后,一把提起,当胸猛击一掌。檀树跌得很远,身子扭动几下后,口吐鲜血了。
一会儿后,秃鬼说:“送医院。”两个协探鬼上前,每人伸出一只手抓着檀树老头的一只胳膊,犹如两个猎人打到了一只不大不小的野兽,血污肮脏的,怕弄脏了身子而拖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