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故事都是那样的绵绵绝长,而我,不知道又将怎样置附自己,只是,从小就已习惯了听从家长的安排,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然后接受,无论好坏!眼前的奶奶,已不再有她讲故事时的那份情趣和神态,挂满脸上的,除了皱纹,还有深深的无奈与痛楚。
我不知道我上不上学有这么重要吗?大不了像村子里的其他女孩子一样,不上学,到一定年龄找个人嫁了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让爸爸和奶奶为我挂上如此厚重的愁容,也许是因为我是村子里长久以来第一个考上高中的那个孩子吧,我生活的村子,已经有一段历史从来没有任何一家的孩子考上过高中,更何况是市里响当当的高中,也许只是也许吧,一切又显得不是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未来还在爸爸和奶奶的商讨中,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样的商讨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或者爸爸知道,或者奶奶知道,或者他们俩都知道,或者他们俩谁也不知道。
市二中的录取通知书就像是被谁叠好的纸飞机一样,悄悄地飞到我的手里,愿以为我的成绩只能录取到七中、八中之类的学校,没想到竟然被二中录取了,领通知书的那天,班主任告诉我,要好好把握,如果没看错的话,你是有前途的。
前途,我心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不适合我年龄的冷笑,划过我的心口,微弱的连老师都没有发现。不仅是村里的女孩子没法把握自己的前途,方圆几十里的所有女孩子都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而我,又能怎样逃出这股洪流呢?
记得村子里第一位出去打工的女孩子,在村里人眼里,只能随着唾沫星子喷溅在最脏的方向。几年前的情景在一次刷新在我的大脑:
“快来看,快看……”我朝着同班同学指着的方向看去,一个不停摆着裙子,脚上明显有双高跟鞋的女孩走在教师住房后面的那个小路上走着,因为路面刚好高出房顶,她也就走成了我生命的剪影。
这个女的我认识,跟我同一个村,姓李,名小梅。
“别看了,别看了,我奶奶说她是个妖精!”另一个同学忙说,她的样子像似深怕这妖精的名气又传开了,这一点绝不夸张,因为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即使我自己在别人眼里依然是那样的不堪教育。
“我们早就知道了,那天我看见她从长途车上下来,穿的衣服好好看呀!可站在门口的婶婶阿姨们说她是个不干净的人物,还说以后自己的孩子要是这样的话,非打断她的腿不成……”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我似乎也打了个寒颤。
两年前,李小梅嫁给我们邻村的一个姓张的人,可没过一个月李小梅便卷包回了娘家,听说是和丈夫合不来,还有是讨厌她婆婆动不动就念经的事。这件事在我们村当时也是一阵“轩然大波”,可之后,李小梅的丈夫及亲房一大批人将李小梅又重新“迎娶”了一次,这件事在一定时期内又成了村子里茶余饭后常提之事,时间一天天过去,声音渐渐的弱了。
可突然有一天,张家来人说李小梅跑了,向李家二老要人,而李家二老压根儿就没见过自己女儿,这件事一直吵到了乡镇府,最后因李小梅一直没出现,李小梅又是从张家跑的,所以也就不了了之了。可一年之后李小梅竟然回家了,她的穿着打扮让村子人大惊:女人们在羡慕的极致之后便是准备稠稠的唾沫向她吐去;男人们在目解馋渴之后深窝下眼睛去蔑视她。一下子,村子里到处都飘起了关于“李妖精”的评论语,当时的我,对世事懵懂,却已能体会到唾沫和语言的杀伤力了。
李小梅的出现让张家人如梦初醒,张家人的面孔又一次的出现在我们村。村子里女人们男人们农忙时也不忘于将这个话题谈上一谈。
“我看她李小梅要是识相点,跟了姓张的算了,女人嘛,总得有个家才是……” “我看啦,她那个样子人家也不一定要了,张家人又不是傻瓜,会再‘迎娶’她一回?”这样的声音浮在有乡土气息的上空,无法回落。
顷刻,又有人压低嗓音说:“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生孩子?”这一刻所有一切都冻结,只因为这是个极其严肃又严重的问题。就这样,人们在不断的讨论声中等待着李小梅的结果,查探她的去留方向。
李小梅不久又离开了,走后人们才知道,李小梅挣了好多钱,将欠张家的钱全部还清了。人们的议论没有因为一件事情的两清而结束:
“我看呀这李家的坟该重新扎个垛了…”这是长者们一贯关心的事了。“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辈子下来总算有个窝啊!”妇女的心里似乎多了份惋惜。“我们可没那本事,娶不到这样的老婆,够你折腾!”男人口里也不光只有骂词。
而这次,是李小梅第二次回家。已经是一年后的时日了,在逐渐消迹的唾沫声里又慢慢渗出水分,只因为她又出现了。奶奶嘴里还念叨着一大堆近似惋惜又不停喊造孽的话语,而我,早已恐怖在这样漫无边际的议论里,和姐姐找了几个同伴,撑开皮筋跳了起来。
晚上回家,竟巧遇到她:李小梅!担着两桶清凉凉的水,一摇一摆的走过来,看到我时竟微笑着说:“你都这么大了,时间太快了!现在念几年级了?”我被她带着微笑的感叹和发问给愣住了,站在那儿好半天说不出话来,隐隐约约还感觉自己的脸颊烫了起来。
“要好好念书,啊!”在我的发愣中,她又补充了这么一句,然后一摇一摆的从我眼前走过,两桶水因为她不支的身体而左右摇摆的厉害。此刻的她,脱掉了高跟鞋,穿的也不是裙子,一身打扮像极了村子里的少妇,亲近中少了份高贵。可那个走成我生命剪影的高跟鞋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孩?这么多的骂声他竟然还有微笑?难道她不知道!
星期三早上去学校的路上,很巧,又遇到了她,一头卷发披在肩上,大红的妮子衣下还是那个摆裙,也还是那双高跟鞋,因为要赶早车,她走的很急,提着一小包行李,身后还跑着她的弟弟,应该是送她的吧!她在我眼前不远处一直小跑着,她的弟弟拼命的追着,而我拐进了学校,忙碌跑进教室同学的背影代替了她的背影。坐在教室,我撩开教室朗读课文的声音,细听着远处车行驶的声音,也许就是这辆车,将她载到一个没有骂声的世界里,在那里,开始她另一个李小梅的生活。
我不知道此刻为什么会想起李小梅的事情,但记忆似乎是自发性的仓库,素材由不得我亲自调动。记忆里似乎还有一路寻找李小梅影子的时刻,第一个嫁了又跑回来的人,第一个被迎娶了两次的人,第一个跟丈夫提出离婚的人,第一个被村子里骂成“妖精“的人,第一个没有文化可以将弟妹都安排出去的人,第一个穿着”靴子“走成我生命剪影的人。
除了这些第一,我对她,仍然一无所知,除了她是李小梅!总之,在这些第一里,我似乎明白了,有些东西你没法改变,有些事情,你只能做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