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呀。”钟黎问。
“大灰狼。”我没好气地拍着自己的腿叫唤起来,“疼死我了。”
十几户人家的院子里,这会除了几个小孩子,竟然连一个大人也没有。
“木木,你这个小龟孙子,我不是说了不让你坐土地上吗,再热的天,女孩子家也不能向地上坐。”我心头一热,嬷嬷拐着小脚从外面回来了。
我一下站起来扑向她的怀抱,差点把小脚老太太扑倒。
“干嘛,站直喽。”她不耐烦地推开我。“大热天,我快中暑了,去给我倒杯水。”
“嬷嬷,刚才那个大哥哥尚博文来咱们家了。他想偷你的符。”
嬷嬷站住了,不大相信的样子,我拿出那张符,简短把事情说了一遍。
嬷嬷出乎我意料的没有生气,我以为她一定对那人破口大骂的,谁知道她竟然沉默着,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我看她神色间竟然有丝凄凉之感,吓得不敢出声了。冲钟黎摆摆手让她先走了。
嬷嬷驻着拐杖一拐一拐向屋里走。我把晾好的凉白开端到她跟前。她喝过水,挥挥走,“走,看看他怎么说。”
我搀着嬷嬷出了大院门,一眼看到槐树下站着那个哥哥,不过昨天见到的少女也在。
他看到我和嬷嬷一起出来了,一下把手放在额头上。
嬷嬷走过去,静静站在他对面,一双已经混浊的老眼看着他,他不敢和嬷嬷对视,垂下眼睛,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那少女莫名其妙,对我嬷嬷笑着问了声,“奶奶好。”
“叫嬷嬷,我比奶奶大一辈呢。”
“嬷嬷好。你是博文的太奶奶?这次真得麻烦你了,我昨天吓得魂都飞了。”她用撒娇的口气和嬷嬷说。
我不知向哪里看,却看到尚博文目不转睛低着头在看我,我迎向他的眼睛看着他。
倒不是有多大胆,而是因为有嬷嬷在给我撑腰罢了。
我要表现出害怕,嬷嬷发现了,回家准得揍我,这个家只有她能打我。
他转开了眼睛。
“嬷...嬷...”他红着脸叫了声,“我的符,能不能还我?”
“这个吗?”嬷嬷把符拿在手上晃了晃,尚哥哥的眼睛闪着光,“对。”
嬷嬷好像变戏法一样不知道怎么一抖,那符燃烧起来,一丝灰烬也没留下。
“可惜了,这是我收藏的最后一张符,想着能帮上谁,谁知道还给我家重孙女差点招来祸患。”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是神婆子,不会画符。”嬷嬷说完,带着我回院子去了。
“您老要见死不救吗?昨天晚上她去找杨逸了,杨逸和这事没一点关系啊。”
嬷嬷头也不回,“少拿大道理压制老太婆,她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真的不管吗?”我小声问。
“我教训教训这个臭小子,阴魂不过头七杀不了人的,顶多吓吓人,破破他们的运气。”
我听到后面有脚步,回头一看,那少女跟着我们一起进了院子。
嬷嬷不理她,她前前后后跟着,嘴巴很甜,“嬷嬷”叫个不停。
嬷嬷终究心软,坐下来,“说吧。到底出什么事了?”
那少女也搬个小凳子坐在我嬷嬷面前,一边给她捶腿,还没开口,泪盈于睫,“嬷嬷,我知道你一定对文博有看法,但您别怪他,他是为了救我才干了糊涂事儿。”
她伸出的丰腴的手腕上也有一个青色手印。
这么热的天气里她还缠着条纱巾,这会儿她取下纱巾,脖子上有一双手的痕迹。
“昨天晚上,我回到家已经十点多了。洗洗我就上床,上床后听到窗户那有声音,我就过去看,拉开窗帘,就感觉有阵凉风,好像有什么柔软的东西抚过我的头发一下飘到屋里的,我回头查看一下,并没有异常。
睡下后,那种感觉又来了,老有什么东西在我脸上抚过来抚过去,痒痒的。
我用手撩开,撩了好几次。可那感觉还有,不停来来回回。
本来是一直闭着眼睛,瞌睡地要命,我翻个身不想去理那种奇怪的感觉。
可是接着,有冷冷的水滴滴到我脖子上脸上。
我一下子惊醒了,仰面朝天,睁开了眼睛。
她突然捂住了脸,摇着头,口里凌乱地喃喃着,“那不是真的,那一定是我做的恶梦...”
“姐姐,你看到什么啦?”我实在忍不住,催她向下说。
“一直在抚弄我的脸的是一条鲜红的裙子的下摆...再向上看,一张雪白的脸!!是我的同学赵芳兰,她挂在我脸上方的天花板上,双脚悬空,裙边摇摇摆摆,刚好垂在我脸上...”
“我和她无怨无仇,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捂着脸哭起来。
我们都不说话,她很懂得控制,一会儿就整理好情绪,用手背擦干净脸,“她从屋顶飘下来,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文博喜欢你,那好啊,我带你一起走。’说完就拼命拉我的手,我挣扎,一手拉住桌子不走,一边向她吐吐沫,她惊叫一声,松开了手。一下消失了。我一下惊醒坐了起来。只是个梦而已。”
“然后她就走了?”我松了口气接了句。
她摇摇头,“我战战兢兢躺下了,想着早上去找文博问问怎么回事。赵芳兰两天没来上学了,难道真的死了不成?”
“因为下午玩了一下午,我很疲惫,就睡了。睡梦中,感觉有人在拉我的脖,那只手又湿又凉,越来越用力,把我拉向床下。”
“这次,我一下坐了起来,那股力量太大了,太真实,不似幻觉。我看到一双发了黑的手在拉我的脚踝,我大骂她,叫她滚开不要再来打扰我,想找博文自己去找不要找我。”
“你骂脏话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
“命壮,难怪鬼都怕。活着斗不过你,死也斗不过你。不过过完头七就不好说了。”
“可赵芳兰太凶了,她见我骂她一下骑到我身上,用力掐我脖子。那双手又硬力气又大,指甲都陷到我的皮肤里去了,刺痛刺痛的。我看清真是她,还穿着红色古风嫁衣,衣服上绣了龙凤。立领上还滚着金边儿。”
“我想起刚才吐她吐沫她吓跑了,就又含了一大口,一下面对面吐她脸上。”
“我再次从梦中惊醒过来,但她凄厉的惨叫还留在耳畔。”她心有余悸地回忆着。
“我连忙查看我的脚。”她伸出匀称的小腿,脚踝上的确也黑了一大片。
“晒晒太阳,再用烧开的水泡点糯米,用泡过米的水泡手脚,再用湿糯米覆覆,一直到阴毒都褪掉。这段时间为人最好小心,别惹麻烦。”
“好好,谢谢嬷嬷教我。”她连连点头,倒很可爱。
“符真的没了,我倒不怪那孩子,他可以堂堂正正地来要嘛,我能看着这花朵似的闺女死掉吗?已经走了一个了。这种行事,你们这些小闺女们还一个个都喜欢他,真怪了。”
少女脸上浮上一朵红云,“博文儒雅又好学上进,谁不喜欢呀。”
“人哪,什么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老实厚道。别有邪念头。行事得行得正。”我瞧那少女有些不耐烦。
在她看来这些都是老掉牙的道理吧。早就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
“以后她再来怎么办?”她换了话题。
“你和那个姓尚的男娃去菜场买只没打过鸣的小公鸡,杀了取鸡血洒在门口和窗台上吧。这几天可保无碍。我请的人不在家,得过两天。这都看你们的造化吧,那边也是人命关天的急事儿。”
少女再三感谢,离开了。
“嬷嬷,咱家真没符了?我也看到兰姨了,她不会来吓我吧?”我这会儿才知道害怕。
“怎么会没有,嬷嬷傻,知道帮人家,不管自已家的乖娃儿?”
“那你为什么...?”
“我才经了可没糊涂,以德报怨的事,我是不会做的。那孩子是咎由自取。我帮了他,他反来凶你。哼。”
嬷嬷说着伸手从床下拿出锅袋锅,我知道那是她有些烦恼了。她皱着眉,低声说,“自杀的这么凶,也是头次见。肯定有啥事。”
她在垃圾斗上敲了敲烟袋锅,发出令人心烦的“当当”声。
“天一黑你就乖乖呆在家,再出门被带走,只能去阎王殿上告状了。”吓得我连连点头如捣蒜。
......
这注定是个多事之夜,我与嬷嬷睡下没多久,门口响起不重却很急促的敲门声。
我迷糊着,嬷嬷睡的轻,去开了门,只听到有人小声在和嬷嬷交谈。
一小会儿后,嬷嬷突然放大声音,恶声恶气对着门外骂,“不知好歹的东西,再闹,看我不找人收了你。”
我没听过她用这样的口气和人说过话,一下惊得坐了起来,“有坏人来了吗?”
嬷嬷把来人让进屋,是赵爷爷和孙大娘。两人听到我问话,尴尬的笑了笑,赵大爷一夜间变得有些萎靡。孙大娘却面色凄惶,眼角带泪。
两人坐在堂屋桌前,我再次倒在床上,台式电风扇发出沉闷的“呼呼”声。
几个人都没说话,我听着屋外的虫鸣声与人们的呓语与鼾声慢慢意识又进入了朦胧...
忽然,一丝哀绝的哭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飘忽忽,时高时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