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睡到中午起来就缠磨着姥姥想去公园玩,因为钟黎妈妈说要带钟黎去。
姥姥操持一大家子的生活,哪会有时间带我去公园。
嬷嬷更不用说,公园门向哪开都不知道。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姥姥给了我一元钱,让我跟钟黎还有她妈妈一起去。
我欢呼着跑出去了。
嬷嬷在身后担心地望着我远去的身影。直到我跑出八号院方才说了声,“让她好好玩吧。”
公园进门要二毛钱,我还有八毛钱,感觉自己像富翁一样,八毛钱省着点用,可以花好久了。
冰棍才五分钱一根。奶油雪糕一毛,冰淇淋两毛。冰砖两毛。
我和钟黎一起来到公园,我惦记那道长长的大滑梯好久了,一边心里盘算着,一边向滑梯跑去。
尽管公园也有几样电动玩具,可是玩一次要五毛钱,我不舍得,现在不是节假日,玩电动玩具的人并不多。
我从滑梯上滑下来,一眼看到小型旋转木马停着,上去了一个披肩发,穿花裙子的少女,她旁边站着的那个白净脸儿的年轻男性不就是昨天晚上在我家抱着我嬷嬷的腿哭的尚博文吗?
我从滑梯上站起来,犹豫一下,狠狠心向旋转木马走去。
“木木想玩木马?”钟黎妈妈问我,她就是我眼中的第一大美人儿。
“啊?是啊,我没玩过。”我回答她。
“那阿姨请你好不好?你和黎黎一起玩。”她温柔地问我。
“不要,姥姥给我钱了。姥姥说了不许花钟妈妈的钱。”我跑向木马去。
“咱们俩是好朋友,别分那么清,要不上次你请我吃巧克力糖的钱我还你好了。”钟黎有些生气。
我已经买了票上了木马,“快点!钟黎。”我冲她挥手。
座位我肯定选尚博文女朋友后面啦。
钟黎坐我旁边,我清楚记得她骑着个小毛驴。
尚博文和那女生的对话清清楚楚传我耳朵里,给我上了生动的关于人的第一课。
也让我初次窥探到了成人的世界。
“博文,没想到你今天竟然肯缺课出来陪我。”
“昨晚把今天的功课看过了。”
“我想呀,年级状元怎么肯把功课这等大事落下。谢谢你。”那女孩子倒生得明眸善睐。“你长得又俊,功课又好,我常跟爸爸夸你,爸爸叫你毕业可以到他那里工作。”
“是吗?”尚博文倒是淡淡的,“厂里招人都要指标的。”
“那还不是我爸一句话的事,不过,你身边女生可不少啊,那个大美人呢,总是跟你很亲昵的那个。”
“哪个大美人?”
“切,别装了,男生都觉得她漂亮,赵芳兰,名字可真土气。”
“是啊,哪有你的名字好听。”
“人家的名字是洋气好不好。”
“杨逸,是挺洋气的。”女生很开心,跟本没注意到尚博文的强装笑脸和心不在焉。
......
女生又骑了一会儿,便下了木马,和尚博文一起向别的地方走去。
我则在木马上一直坐到头晕眼花想吐为止。
我们一直玩到入夜才向家走,钟黎妈妈给我们一人买了一盒奶油冰淇淋。
我说不吃,她生气了,我才接过来,很高兴地感谢了她。
“木木真懂事。”她摸摸我的头发。
“我姥姥也这么夸钟黎,嘿嘿。”我小心地拿小勺挖了勺冰淇淋回答她。
“鬼精灵。”
我们开心地向家里走去。
吃饭时,我一直在琢磨尚博文和那个少女的一言一行。
我很想不明白。
那个男孩子不是说爱女孩子吗?
他昨天还很伤心。怎么今天就陪别的女孩子出去玩?为什么要强忍伤心?
我夹了口菜,问姥姥,“指标是什么意思?”
嬷嬷看我吃饭不香,有些着急,“木木,你不舒服吗?怎么吃的那么少,管什么指标,这是小孩子问的事儿吗?”
“指标就是名额,比如三个指标,就是只有三个位置,来够三个人,再多点人就不要了。”
“哦。”我似懂非懂答应了一声。
“问这干什么?”姥姥顺口问我。
“我今天听到这个词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没原因的,我选择了隐瞒,总感觉这事情说出去对那个大哥哥不太好。
可是,不必我替他隐瞒,第二天那个尚博文竟然找到我家里来了。
姥姥家有三间房,其实中间那个厅也当间房用了,放的有床还有大立柜。
客厅凉快,我很喜欢睡在这里,不过里面还有间不透光的房间,黑乎乎的,有时候,我也会躲在里面玩。
比如,和钟黎韩茜茜玩捉迷藏时。
上午十点多,是院子里人最少的时间,大人们上班的都走了,家里留的人该买菜的也走的,买过的都忙着择菜,做家务。
我们几个常在一起玩的小孩子混在一起捉迷藏。
我跑进那没有光的房间,爬进床底下,那是张大床,我尽量靠里躲好。
外面传来小伙伴们吵闹的声音,韩茜茜被捉到了、三娃儿被捉到了...我得意地捂住嘴偷笑起来...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一下让我忍住了笑,有人在轻轻掀开了我家的门帘。
门帘是竹子做的,那时家家夏天都不关门,一来热,二来都是街坊邻居,院子里随时都有人,三来的确也没有什么可偷的东西。
我姥姥家连黑白电视都没有。
那挑门帘的声音响起后,我以为是钟黎找来了,可仔细一听,那声音不像小孩子那种理直气壮地的动静,很是小心翼翼。
接着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我有些害怕,但又很好奇。
窗外响起伙伴们的喊声,还有两个人没找到。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我壮起胆子,偷偷从床下双膝跪地,向外爬...
从门后露出一点点脸偷看堂屋——是那个大哥哥,他打开我家的大立柜。
见是认识的人,我站起身,叫了他一声,“大哥哥,你找什么呢?”
他一下回过头,我第一次见到那么惊慌尴尬恐惧交织在一起的脸,表情瞬息万变。
“大哥哥?”我看到他的脸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他愣了一下,突然变了。
那张温文尔雅的面皮突然被撕掉了,他眼睛里现出凶光,向我踏出一步。
我心跳加快了,脑子转得更快,脱口而出,“哥哥在找什么,我帮你找吧。”
他一下停住了,有些怀疑地看着我,我挤出一个微笑,点点头,露出恶做剧的表情,“这里放的什么,我全知道。不过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他换上冰淇淋溶化般的甜蜜表情,弯腰柔声道,“小妹妹,你真能帮我找?”
这个模样更让我毛发竖立,眼前的男子,俨然披上羊皮的狼,捏起嗓子想骗小羊的信任。
嬷嬷常给我讲这样的故事,本就胆小敏感的我,对陌生人的戒备心更重了。
我忙点头,不自主地向竹帘那儿看了一眼。
尚博文察觉到了,一步迈过去,关上了门...
“关上门不奇怪吗?这个院了里大家都不关门。”我站在那其实已经吓到腿发抖,还强撑着,因为嬷嬷跟我说过,越胆小的人越容易被欺负。
“嘿嘿,你的小心眼儿还不少呢。竹帘子挡住门呢,谁会注意看。”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黄裱符对我一晃,“我在找这个东西,你知道在哪吗?”
“知道。”我乖乖地回答。“我见过嬷嬷向屋里拿,拿回来都藏在那里。”我指了指大立柜。
尚博文眼睛看看柜子又看看我,有点疑惑地歪着脑袋,“我怎么看你有点眼熟?”
是呀,昨天我就在你们身后嘛。不过好在,我个子小也不起眼,今天又换了衣服,头上还别的发夹...
“不管了,她从哪拿的?”
“没在这屋里。”
“嗯?”他明显不相信。
“嬷嬷说也,放在屋里不安全,小偷万一来偷粮票会把这些东西一起拿走。”
他有些相信了,“那你嬷嬷放哪了?你乖帮哥哥找,我买糖给你吃。”
“真的?”我假装很兴奋的样子。嬷嬷才不会让我占这种小便宜,昨天吃冰淇淋回来我都告诉嬷嬷,她没吵我。
要知道我为了吃块糖把这种纸给你,她得拿烟袋锅子摔我的屁股。
我害怕地咽了口吐沫。尚博文明显误会了,他很高兴,“你快帮哥哥找到,马上有糖吃哦。”
“那我得去厨房拿,在厨房放花椒的盒子下面的饼干盒子的正红花油下面压着呢。
的确有这么个地方,不过那里放的是我嬷嬷的止痛膏药。
“不过符上的字不一样,我得按你这张符去找。”我伸出手,把他的符要过来。
他犹豫一下,给我了。
门突然被拍得震天价响,他一下惊慌起来,表情变得又凶又狠。
我提高嗓音问,“谁?”
“木木,你赖皮,藏家里。”钟黎在外面喊,“快出来,抓到你了。”
“我帮姥姥干活呢,没赖。马上来。”
尚博文松口气。推我一下,“快去拿。”
“你还是出去等我吧,哥哥,我姥姥马上要回来了,买好糖哦。出院门的槐树下等我。”
他彻底相信了我,点点头,我在前面,他跟着我出来了。
钟黎就在门外,诧异地看着他。“这是来找我姥姥有事的哥哥。”我解释。
他走远了,我冲他挥挥走,他拐出院子,我这时才一下坐在地上,腿肚子抽起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