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有很多张面孔浮在眼前,秦锐、周琴、安子辰……,甚至吴嫂。宛如走马灯般晃醒含笑之时,天光已透亮。
她坐起身,双手抚额,摸到一头冷汗。梦中人太多,她自己都不知道汗水是被谁吓出来的。
就这样坐了很久,捱及时点到了才慢吞吞下床。洗漱后走进厨房,将泡了一晚的黄豆倒进豆浆机,在刺耳的搅磨声里下了两碗面条。端上桌时,还没见安子辰的人影。伺候人都到这份上了,那主子仍要耍酷?含笑有气无力地走到客房门口,一下一下踢门,“安大少……。”
门被人自里拉开。含笑没留神,一脚踢在安子辰的小腿上,他呲牙吸气,“宋含笑,你是不是被周金那浑小子点了暴力穴?”
可能还真有点。一提到周金,含笑就左顾右望找物什。
几天前,也是一样。那浑球象个顽童般用最幼稚、粗鄙的话把她的伤口暴露在阳光下,引得阿雅及一众员工惊愕不已。事后含笑想,这些事并不是不能让人知道,也迟早会被人知道,只不过,她不能容忍周金以这么嚣张的方式张扬罢了。
人家找上门来找她的晦气,她能怎么着?
陪他孩子气呗。
含笑任性四望,周围除了车就是人,能拿上手的也就是车上的抱枕和脚垫。抱枕太轻,举起来人家还以为她俩在嬉闹,那就脚垫吧。含笑很大力地将一遇点事就要冲上去揍人的安子辰拉到身后,“干嘛啊你?又没说你,你激动个啥?”
“要激动也是我激动呵!”她抽出张脚垫,卷成棒,双手抡高,冲那喜欢惹祸的主劈头盖脸乱砸,一边砸一边咬牙切齿地骂:“想看我哭?行呵,等我捶死你这个浪费粮食的二世祖就哭……。放心,我会可劲儿地哭,比你亲生姐姐还哭得厉害,哭得你最后一口气都给堵回去,哭得你想再世为人都不行。……二十好几的人了,胡天海地混日子不说,哪里有祸事哪就有你……,长得人模人样,偏就一欠扁的命。看我哭?看我打得你哭吧……。”
可怜含着金勺匙长大的周金小朋友,男人间的寻衅斗殴虽然参与不少,哪曾遇到过此等生猛的女中豪杰。脑袋挨了几棒不轻不重的敲打,立马晕嘟嘟连遮挡的本能都忘了使出来,还是靠得最近的安子辰和阿雅反应过来,拦了含笑,几位销售顾问才连劝带拽地将他救出。最丢脸是都已经快被拉开了,他还被含笑拼力扔过来的臭脚垫准确无误地砸中后脑勺,灰头垢面离开。
美女含笑施暴完毕后,拍理衣衫,捋捋头发,面生凛然地环顾一圈,“都不用做事了吗?”
吓散一众销售顾问和见惯场面的阿雅。安子辰在被她扶进办公室,捧了杯热茶良久之后,恢复常态。彼时,含笑纤弱斯文地向他道歉:“没想着那家伙还会来这撒野,真是对不住,你看,该怎么着消除影响,我都可以做。”
周金这一闹,流言一层层漾开,可以想象得到安子辰的难堪。却不晓得是他被含笑的“身手”震慑住了,还是本性如此,安子辰自负笑笑,深沉地说:“你以为,我真的会介意他人的认评?”
也对,左右就一豆丁点的婚姻故事,在这个绯闻满天飞、众生见惯不怪的时候,算得了什么?何况,从的士司机到Z城汽车界新贵,一路走来,他早已被锤炼得刀枪不入,又岂怕再背上婚变的传奇。
倒是她令他长了眼,“在我面前摆显了四年的优雅文静呵,宋含笑,我就纳闷你这算是积习难改呢,还是基因突变啊?”
含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周金的顽劣,就有扁他扁到开窍的欲望。那心情,倒好象是痛恨自己的弟弟不争气。也有可能,与秦锐、安子辰这般城府的人相处太久,本性中的简单、率直蛰伏得过于难受,这才藉了周金的挑逗发泄出来。
无论如何,她击溃了周金,而且,内心的郁结大大得以释放。
这种方式居然能一而再地获胜,是安子辰万万没料到的。对于周家二少能轻易激发出她的狠戾,更是叹为观止。他是没这能耐的。即便一大清早、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调侃,也只引来含笑不安的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想着你会这么巧来开门。没踢疼吧?”
不接招?他哼哼,闻到炸酱面的香味,安慰自己说这绝对比周金的待遇高,于是坦然。
上班之际,临出门时,听见行李箱滑轮的滚动声,安子辰略微犹豫,还是毫无意义地追了一句:“真要去?”
她应都懒应。
一切如箭搭弓上弦,能不发吗?当然,如果可以不出这趟差,含笑会比谁都高兴。除了上大学,她的阅历中对于出门、而且是出远门这趟子事,真还得丢脸地承认是空白。幸而有阿雅一手帮她预定了机票、酒店、租车。
她要去成都。
DN生产厂在那。
身为DN网络部总监、负责全国经销商网点布局的洪亮在那。
昨天,突如其来的,DN一张传真函发来。内容是鉴于Z市市场潜力巨大,经认真调研及分析后,DN决定参照国际惯例做法,不设总代理商,而以区域代理方式将其旗下车型投放Z市,不便之处,敬请谅解,云云。
什么意思?连只在这行业里混了个两、三个月的含笑都明白,DN反悔了,不再将其产品车型交给她们一家做,而是在Z城划分至于两片及以上的区域,将同样的车型交给至少两家及以上的经销商销售,让他们去相互竞争、厮杀。
对厂家来说,越多经销商代理他的品牌,当然越好。但是,站在经销商的角度,代理同一品牌的商家越多,利润,就越薄。他们势必会杀价求量。
“垄断才有利润。不冲他家那块‘总代理商’的肉,我大可随便指块地,用最小的投入换取区域销量即可。当初谈的就是总代理权,所有的协议文本也全是按总代理模式拟签的,否则,我根本不用给他家建所谓的旗舰店,只需要建个标准的4S店就行了,顶级和普通之别,说起来轻松,可我一下子就多投入几百万。现在我地也拿了,工程队也捧着图纸进场了,他说变就变,我等于是还没见着车就亏得血本无归。”
含笑没亲耳听见安子辰说这番话。阿雅转述的时候,云淡风轻的模样,令她想象得到同样波澜不兴的言语下,压有多少沉重。
仅此已够。
“哪个部门负责决定市场区域,网络部,销售部?”她问阿雅。
“DN的市场网络部。销售部只负责督导经销商的具体业务操作。”
“洪亮是网络总监?”
“嗯。”
也就是说,反悔的人,是洪亮。含笑心里突然感应到了与安子辰和阿雅相同的、似铅般沉的压抑,乃至更甚。
又是她惹的祸!
周琴,你已如愿以偿,我也象你示了弱,就算与周金有冲突,那也只是不足挂齿的孩子气,为什么还要步步相逼?含笑怅茫。转念又想,不对!就算周琴两姊弟恨她入骨,权柄遮天,那也只是在Z市呵。出了这,她何以影响DN,影响洪亮?
除非,与洪亮在大学里滚爬了四年的秦锐出马。
这个认知如同一根锐利的刺插入心头,力道一分,痛意十足。
难怪安子辰在她面前提都不提这事,难怪阿雅会拼着被他责罚的后果告诉她!
“帮我订去成都的机票吧,越快越好。”说完,眼角瞟到阿雅释然的表情之下,若有所失。
等到安子辰知道她要去DN时,已是晚上,含笑在合行李箱最后一边拉链了。发怒无效,阻止无效,只在他咆哮累了之后,递上一杯水,轻飘飘扔下句:“记住,这公司有我一半,它要是亏了本,我下半辈子找谁养老去?”
安子辰为这句话枯坐良久。
拦不住她,再多的担忧,也只好泯然于心。到了公司,安子辰下车,听见她唤阿雅送她去机场,略微踌躇,他又上车。
“干嘛?”含笑问。
“送了你顺路让阿雅载我去看看新店的基建进展。”他答得一本正经。
看看?不如说嗅嗅更靠谱。含笑想涮他,见他依旧有些沉闷的表情,心上,无由来变软。
就这样坐到他身边,将工牌仔细替他别上西服。
“我就去一两天,沟通好就回。你在家……在……要把自己照顾好。”含笑一边说俯脸他胸前别工牌,温热的口气带了丝豆浆的清甜拂过他的脸。
安子辰僵着脸不敢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想做些出格的事儿,又怕她以为自己还在生气,闷了闷,从鼻腔里憋出声“嗯”。
“我把眼药按次数分装在小纸袋中,中午那次在你的皮包内格里,早上和晚上那次在家里饮水机旁的杯盘里,一日三次,必须坚持吃呵。吃那药的时候不能吃胃药,所以,这期间的饮食千万要注意,不能吃辣不能吃凉不能不吃。我说你听见了吗?”
安子辰连“嗯”音都不敢放。
在前面开车的阿雅自近视镜里看含笑。她没留意,自顾着从安子辰的怀里掏出他的手机,“你设没设快速拨号?……我看看,有我的、阿雅的……,我把阿姨的也加上去,你爸爸的也加上去……。对了,你说你眼睛看不见该有多不方便,要不我把他老人家叫过来……。”
安子辰往车门处缩了缩身,声音沙哑:“不用。”
机场在含笑觉得自己还没交待完中驶到,她不让他俩跟入候机厅,说左右就一小行李箱,安子辰眼睛也不好使,送来送去反倒麻烦。
安子辰没有坚持,一路的缄默在她转身离开的刹那引燃,他准确无误地拉过她的手臂,拥人入怀,在她慒懂不及反应的脸上印下一吻,放开。
“每天都必须给我打电话。”硬梆梆扔下一句,他背身上车,倒显得比她还决绝。
“一路顺利。”阿雅上前,也是一个拥抱,似乎要刻意强调礼节性般,她贴了贴含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