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队伍中,行了半晌,张来生见前方人马,忽在城前停下。
远远望去,张来生隐约瞧见队伍首端,一领头模样的人,朝城墙上打起手势来。
侧耳去听,张来生便听,城墙哨兵大喊道:“哪个中队的?”,那声音是正宗的东北官话。
领头那人听罢,亦说起东北话,声音蹩脚,穿云刺耳。
“奉天租借地护卫队!”。
“出城执行什么任务!”
“送少将夫人去白山镇!”
“可有手令!”
“没有!”
哨兵闻言,“混蛋”刚欲出口,便有一人跑到他身边耳语一番,那哨兵听完,突地长喝一声:“开——城门!”
长蛇队伍蜿蜒几番,终于入城。
张来生一行人,亦得以混入城中。
刚一入城,张来生发现那街道十分冷清,只偶有行人走过,也均是身着和服的日本国女人。
城中戒严,城外人进不来,城中人不敢出。
想到这,张来生甚觉哀伤,自语道:“明明是自己的家,却活的像老鼠,哎……”。
这时,毛三修转头看到张来生模样,不禁也悲伤起来。
过了一会,他偷偷地小声道:“这会儿……长春也开打了吧……”。
街道狭小,队伍进了城,行进速度变得愈发缓慢起来。
但只慢了一会儿,队伍就突然停了下来。
见状,张来生朝前望去,那队伍霎时乱了起来,长蛇阵变形,围成一个圈,张来生忙与毛三修躲在圈子外围站住。
这会儿站定,再向里去瞧,就见一脚夫倒在地下,那领头之人怒色可怖,吼出一些张来生听不懂的语言。
张来生知那是日本国语,也知那定不是什么善语。他心里暗忖,许是脚夫不小心撞了他。
转而他又想,那脚夫真是可怜,这般想着侧眼细细去瞧,见那脚夫,挨了一脚接一脚。
张来生看的心里不住打颤,咬着牙齿咯咯作响:“姥姥地!真是欺人太甚!”,便欲出去阻拦。
还未待走出去,毛三修便立即将他拉住。
四目相对,张来生怒目盯着毛三修。
见他愤怒的模样,毛三修只苦着脸摇摇头,稍缓片刻,低语道:“老张,冷静一点,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适才热血涌起,张来生便也知是螳臂当车,此番闻言,理智更是占了上风。
拳头紧握,张来生深感悲哀和无力,心里暗道:“总有一天,老子要让你们这些人滚蛋!”。
此刻,张来生突然觉得心里,多了份和守护家族一样重要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再去瞧那脚夫,他已奄奄一息,再叫不出一声。
领头那人总算觉得满意。
张来生这时又向两侧看去,竟发现身边藏在队伍里的那九人,就只剩下自己和毛三修两人。忙低声问毛三修道:“你二哥他们人呢?”。
毛三修闻言望向四周,神色茫然就道:“我也不知啊……”。
“定是逃开寻粮食了……哎……”,张来生叹息一声怨道:“怎地也不招呼一声!”。
“那现在怎么办?我们也跑?去找他们?”,毛三修想该是如此,问道。
张来生本欲说“好”,但突地想跟这支队伍一起,看他们究竟回去哪里,也瞧瞧那日本人的军营是在哪里,想着记下来,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
便对毛三修道:“不……我们不动,且看看日本人还有什么名堂!”。
毛三修一怔,未料张来生会这般说辞。
张来生见状,便忍不住低声嘲笑道:“怎么……怕了?”。
经他一激,毛三修自是不认输,就道:“怕什么?去就去!”。
二人正自低语,张来生突觉身旁一道目光似乎在看他。
眼光微斜,寻着那道目光去看,发现是一日本黑脸兵,张来生心生疑惑:“被听见了?”。
那黑脸兵见张来生望过来,忽就移了眼神,不再看张来生。
张来生觉得古怪,便小声知会了毛三修一声。
两人就此止住。
这刻,再瞧领头那人,又是对着脚夫拳打脚踢一番,终觉出了气,便满足地掸了掸双袖,继续向目的地前进。
队伍又向东行了约莫半刻,队伍在一华邸前停住。
那华邸古门朱色,台阶玉白。瓦当上雕饕餮图案,檐上一对朱雀石雕。端地是画栋雕梁,古韵奢华。
这般看去,富丽恢宏,可见一斑。
张来生望向那华邸门匾,不禁一惊,心道:“怎么是钱家?”。
只稍稍疑问,他便见那领头的日本兵扶正衣冠,走上了台阶。
到门前,领头兵似是仍觉不够庄重,竟又整饰衣帽,摆了摆胸前徽章,最后才挺直腰杆,去敲大门。
“咚咚咚!”
“咚咚咚!”
只敲了两次,他便放下手,等候起来。
见他这般摸样,毛三修兀自不淡定,小声骂道:“有辱斯文!”。
闻言,张来生亦觉那领头兵行为虚假,亦不禁在心里暗鄙了一番。
等待约莫过了片刻,大门便缓缓打开。
门开出来一人,张来生见到那人,自是认得,正是那钱家的家主——钱仞山。
那钱仞山生的样貌富态,体形肥胖,一身华贵服装,乍一看便觉是富贵之人。
钱仞山自里上了台阶,迎着那领头兵走过来,满目春光,说道:“南次郎阁下!”。
他话刚一说出,张来生心底便是一惊,心想:“南次郎?莫非是……直隶那个,在天津驻军的日本军官?”。
正自犹疑,便听那钱仞山又道:“鄙人已恭候少佐大人多时!快快里面请!”。
张来生一听,心里便确认下来:“果然是他!”。
毛三修闻言也是一怔。便对着张来生小声道:“他不是领天津驻军的吗?怎么来这了!”。
“我也不知……”,张来生回道,心里又想:“若真是他,他怎来的这么快!”。
尚在谷阳时,张来生便听闻南次郎此人。此人传闻喜怒无常,性情怪异,尤似变态一般。
他甚至还曾扬言“保京师出海通道,无断绝之虞”,抢夺天津大部,占津沽,驻屯军。
一度让朝廷吃了大亏。
对他稍有了解的人,便皆恨他入骨。
张来生两人自是也不例外,但张来生没有想到的是,他竟又来染指奉天。
这般想来,张来生不禁更加痛恨那钱仞山,竟甘心做日本人的走狗。边想,便怒目再去瞧南次郎二人。
就听南次郎道:“钱族长,府上可有空地?”。
钱仞山看向南次郎身后,眼珠一转,便知为何,就道:“当然!早便给您备好!”。
说罢,就引南次郎走向府内。
张来生随着队伍进了大院,府内忽过来一家丁。
那家丁模样恭敬,低眉低声,走步飞快,原是来安排众兵去空地歇息。
队伍得令随那家丁去,张来生瞥眼瞧见南次郎同那钱仞山进了主宅,显是有要事商讨。
人群中张来生两人并排而坐,毛三修小声道:“我们现在要干什么?要跑吗?”。
张来生道:“等一会儿,你我找机会……趁机溜走,去听听那两个家伙在商量何事,说不定能听见些重要之事”。
“好!”,毛三修应了声又道:“但现在四周都是人,我们该怎么溜?”。
“稍安……”
……
两人正小声说着,便见那家丁去而复回,手里多了些酒水。
这家丁伺候周到,岂料,一开口竟是个结巴:“各,各,各位……太君!喝,喝,喝……酒!”。
日本兵互相对视,无人先动。
过了片刻,忽有一人去拿那酒水。
张来生定睛一看,竟是方才那黑脸兵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