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兄弟嘻嘻哈哈的给郑秀才道喜。
“小姐,我觉得情况不妙啊。”秋文不安地说,左右环顾,拦路的人多势众,迎亲队伍动起手来怕是寡不敌众。
郑秀才稽首道:“多谢各位好汉抬爱了,在下赶这时辰成亲,还请好汉让开路,在下必备上喜酒喜钱。”
那粗汉却狮子大张口,“咱兄弟吃喝不多,将那章家六十箱嫁妆留下做喜钱便可。”
我这才恍然,怕是我丰厚的嫁妆引来了这群流匪。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庄州县虽是富裕,但要给嫁出去的女儿备一份这么厚的嫁妆,在县里也是闻所未闻的。爹爹娘亲只有我一个女儿,自是掏了家财给我备嫁妆,只顾我莫在夫家受了苦,却不想忘了藏拙,露了财,招了别人的眼。
郑秀才有些气急:“真是好不讲理,此乃我娘子的嫁妆,怎可予你!”
我暗道不妙,那粗汉狰狞一笑,“听说这庄州县章家祖上可是出过当官的,虽然落魄了,好歹烂船也有几斤钉,这六十抬嫁妆,怕是算不得什么。”
另一壮汉旁边挤眉弄眼,“小郎君,反正你老丈人家有的是钱,躲你丈母娘怀里哭一哭,可不比什么有用,六十抬嫁妆眨眼儿就补齐了。”
那群凶匪哄堂大笑。
郑秀才气的浑身直颤,冲昏了脑袋,顾不得敌强我弱不得不低头的形势,口不择言怒口道:“我岳家岂能让你如此轻薄,尔等粗鲁蛮横之辈……”
“啪!”还未说完,郑秀才被领头的粗汉一拳打倒在地,“哼,某敬你是读书人,可别不知好歹,某虽是粗人,也是讲道理的!”
迎亲的队伍哗的一下散开,慌张的扔下东西往后退,将哆嗦的秋文和轿子暴露出来。
郑秀才躺在地上捂着腹部,蜷成虾米状,痛苦的呻吟着。
我心微微一颤。
那粗汉直起身子,又踢了郑秀才两脚才罢休,“啧,某本想只要了嫁妆,将这美娇娘留与你,也算某的一片好意,可惜,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哥,这小郎君无用,怕是护不住这小娘子,”旁边的兄弟嘻嘻哈哈,“不如抢了回去做夫人,大哥对女人最是心软不过了。”
“对啊,大哥还未成亲呢,这不是有现成的。”
“听说还是个美人儿呢。”
那群壮汉吹口哨起哄道。
领头的粗汉有些犹豫,粗声粗气地说,“别闹,咱接下的活儿里可没这一说,别添了乱子。”
“听大哥的,只是这兄弟们在山上待了好几个月了,”另一好似二把手的汉子摸摸下巴,嬉皮笑脸,“没有女人开开荤,眼前就俩个,让大伙瞧瞧模样也行啊。”
“是啊,掀起那帘子看看!”
“大哥别不是不敢吧哈哈!”
那领头粗汉大吼一声,压下那群不安分的嘘声,“安静!”
“咱是来干活的,”环顾了一下被女人勾的气血浮躁的兄弟们,往喜轿这边望了一眼,秋文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就看一个眼,看完都给老子滚去搬东西!”
说着他抬脚往轿子这边走来,却被郑秀才抓住了脚踝,抬头怒瞪,口中边说话便淌出血沫:“不许……你……你碰她……”
粗汉一脚踹翻郑秀才,踩在他脸上碾了碾,“黄毛小儿,杀鸡的力气都没有,还想阻拦某,某还偏要看看!”
说完朝郑秀才唾了一口,大步走过来,秋文惊叫了一声,惶惶逃到人群里。
我屏着呼吸,手里紧紧握着藏在宽袖的簪子,努力使自己不再颤抖,那粗汉唰的扯下轿帘,将我拉了出来。
盖头早已取下,凤冠歪在头上。右手腕被握在那粗汉手中,另一只手被宽袖遮挡住。
心脏砰砰直跳。
我赌对了。
簪子在左手上。
我抿着嘴,仰头看着那蛮横的粗汉,暗自戒备。
那粗汉愣了好一会,在我差点趁此机会下决心拿簪子捅过去时,突然放开我的手。
有些手足无措,是我的错觉吗?
我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匪汉倒是一阵嘘声。
“哈!是个美人。”
“大哥眼都直了呢!”
“这下有嫂夫人咯!”
那粗汉面上下不去,朝那边怒吼:“看什么热闹,搬东西去!“
随即转过头看着我,张了好几回嘴,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我看着躺在地上昏迷的郑秀才,问他,“你会杀了他们吗?”
“啊,不会,某只接黑活儿,可不乱杀人。”他瓮声道,“某姓贺,兄弟们都叫我贺大。姑娘贵姓?”
我没有回话,眼角看着周围的情形,右面被山石阻拦,左面是问汶水河,后边迎亲的队伍被那群人围着,前边也无去路。
该怎么办,怎么办……
虽然他说不杀人,可那腰间大刀的握柄处,纹路里残留的暗红却不这么说。
见我没有回答,贺大恍然道,“姑娘是庄州章家的女儿,是我问错了。”
我还在暗想怎么办,他自顾自言语,“喜欢什么东西就要抢过来,这可不是什么黑活……”
他突然大力搂着我,粗声说道,“你!跟着某,某保你吃香喝辣的!”
我被突然靠近的贺大吓了一跳,一个激灵,左手一抖,回过神来左手的簪子已扎在他的胸口。
贺大愕然的看着我,“你……”搂着我手没有松开。
我惶惶地喘着气,搂着我那双手,那个人,那气味,让我一阵恶心,恨不得远远避开。自那回被那老道士摸过手心,我便不愿与人贴身接触。
握着簪子的左手往前送了送,殷红的血顺着簪子流下,手上湿漉漉的,粘稠滑腻地快让我握不住簪子。他松开搂着我手,向后退了几步,我松开手。
其他匪徒好像发现异常,快速围了过来。
我退了几步,沾着血的左手颤抖着,嫁衣的袖口被鲜血染的暗红,像一片洗不掉的污渍。
几个匪徒扶住倒下的贺大,怒气腾腾的看着我。
“你这臭婆娘……”
我被一个巴掌狠狠扇在地上,凤冠终于掉了下来,满头的簪子翠玉掉了一地,远远听见秋文的惊叫。
我不知道惹怒他们的自己会是怎样。
我怕了。
脸颊火辣辣的疼,粗粝的地面摩擦着我的脸,我该庆幸自己涂了一层厚厚的粉吗?
应该会生不如死吧。
我怕了。
我无力地躺在地上,散落的头发遮住我脸,手里握着从地上摸到的一只金插梳。
将我扇倒在地的那个人扯着我的头发将我的头从地上狠狠拽起来,让我仰着鼻青脸肿糟糕的脸直面他,“俺大哥看上你,是你的福分!别不要脸面,惹了咱兄弟,把你送去妓寨被人轮番……”
未等他说出更污秽不堪的话,趁着他那一瞬遐想走神,我将插梳狠狠的划在那人手腕上,他吃痛的松开我的头发。
我站起来,狼狈地向汶水河后退。
那匪徒抬起头,赤红着眼,咬牙切齿,“你这臭婆娘……”
忽地向我扑来。
我连忙向后退,不想被那逶迤的下摆绊住,身体向后倒去。
冲过来的匪徒只抓住嫁衣的袖子,却惊不住我下落的冲击力,“嘶啦”一声裂开了,我掉进汶水河里。
或者说,砸进了汶水河里。
隔着水看着岸上的那抓着半截袖子的匪徒,躺在兄弟怀里微微还有气的贺大,被拘在一块畏畏缩缩的迎亲队伍……
点心散落一地的小瓷罐,在地上的唢呐,已经不成样的凤冠和满地的珠钗……
转过头,郑秀才惊骇的看着我,像是在看另一个世界的画面。
一边是残酷的光明,一边是冰冷的黑暗。
连秋文尖叫的一声“小姐”也像是隔着水被驱除到另一个边。
那一瞬间似乎过去很久,嘴里的小气泡像是有吸引力似的奔向光明的那一头。
握着那柄插梳,我有些惘然。
那温暖光明之处,怕是到不了了。
我好像,不会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