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虚耗”偷去了快乐——费瓦湖
在博卡拉的那段日子是我最怀念的。整栋楼只有四个中国住客,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经常爬上三楼的屋顶发呆。站在上面远眺安纳普尔纳山脉和费瓦湖,如同在看一出纠结缠绵的爱情故事:天眷恋着云,云倾慕着山,山却痴缠着水。
博卡拉的宁静,似乎让所有人都慢了下来。我和颖姿、孟璐、“小娘”每天睡到自然醒才下楼。旅馆里的每个服务生,见到我们都会双脚并拢,双掌合十,微笑问候“Namaside”,然后问我们昨晚睡得可好。
每天傍晚,都会有几个尼泊尔小伙子坐在露台上,一边弹吉他,一边唱歌。虽然一句听不懂,但只要我们坐在旁边跟着节奏摇头晃脑,他们就会特别高兴,热情地招呼我们一起唱。感觉他们的生活好惬意,似乎总有用不完的快乐,唱不完的歌。
有一次,我们在湖边遇到了曾一同坐车到樟木的一对情侣——多多和比比,六人合租了条蓝色的小船,泛舟在费瓦湖上。
水波溶溶曳曳,湖水蓝得不可思议。
比比出神地看着湖面,突然说她想跳下去游泳。还是我比较理智,告诉她湖太深,万一里面有不明生物袭击人类怎么办?而且她又没穿泳衣,一定要冷静。然后我就跳下去了。船上的人全傻了眼,颖姿冲我喊:“你不是说要冷静吗?”
我摸了一把脸上的水:“是啊,我跳下来就是为了要冷静啊,这水可凉快了。”
比比叫着:“你这个疯子!”然后也跳了下来。
“不疯狂的人生毫无意义!人的一生疯狂一次不难,难的是一直在疯狂,从未被超越!啊哈哈……”
孟璐在我豪放的笑声中也要跟着往下跳,被“小娘”和多多一把拉住,说船上块头最大的两个已经下去了,其他人必须坐船上压舱,不然待会儿我和比比上来时,船会翻的!气得我俩往他们身上一通狂撩水。
我游离船身,憋住一口气,潜入水下。
水下,是另一个世界。在水中慢慢睁开眼睛,没有游弋的鱼儿,也没有摇曳的水草,只有阳光透射进来的缕缕光带,随着湖水摆动,浟浟脉脉。
游泳是我层出不穷的体育爱好里,唯一延续至今,未曾中断过的。平躺着漂浮在水中,会比任何大床都舒服,还可以随意抱成一团或舒展手脚,自由自在。一个生活家的标准之一,是必须拥有一项与钱无关的骨灰级爱好,游泳绝对可以算是其中一种。看电视剧、电影、玩游戏都是想暂时脱离自己的生活,忘掉所有烦恼。而游泳则是为了仔细体味那些烦恼,从而找到根源和改善的办法。它能让我静心、倾心。
曾以为城市越繁华,人心越荒芜。原来人心的荒芜不是因为城市的繁华,而是因为懒惰。我们有太多诸如怎么才能买套大一点的房子、是不是应该换辆车、这个周末去哪high之类的琐碎烦恼需要解决,弄得心灵疲累,最原始、最根本的问题就懒得思考了。
若是只活在日常琐事构建的世界里,哪里腾得出时间去在意心灵的需求?
越来越觉得时间不是匀速前进,而是加速度往前冲的。小时候单线的生活,被扑面而来的超大信息量和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构建得越来越立体,我们的注意力不断被分散,继而对时间产生了错觉,于是再也无法正确地感知时间的流逝。但在水中,一切动作都变成了电影慢镜头。让我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体会时间本身一分一秒地失去。
最温柔的水却拥有最无法抗拒的阻力。被温柔的水包裹着周身,也就是被无法抗拒的阻力包裹着周身。心里越急,越用力划动四肢,遇到的阻力反而越大。如果非要跟水较劲,结果只会被水呛着。
除了要做到跟水妥协,还得偶尔抬头换气,辨清方向。以为在水下可以看清自己的每一根手指,正确地估算出与他人的距离,其实得到的全部是扭曲过的假象。只有将头抬出水面,才能知道实际情况。如果只是一味低着头猛划水,气用尽了才抬头换气,自以为比别人一划一换气的方式游得快,实际上需要的换气时间更长。
当学会了如何与水和睦相处,就能在水中寻回最初的宁静,因为在水中的状态最接近婴儿在母体里的状态。我们在母体中,借由脐带输送的营养发育我们的五官与四肢;在尘世中,通过学习与思考发育我们的内心。在母体里,如果发育不良,身体就会有残疾;若在世间浑浑噩噩,纵容物欲的无限生长,挤占心灵的空间,内心也必会有残缺。
我们从纯净中来,最终也将回归到纯净中去,尽管过程中需要经历诸多的怀疑、背叛、愤怒、欺骗和贪婪。但我们不就是为了体验那些美好与苦痛,挣扎与解脱,才来到这世上走一遭的吗?
在通往博卡拉的路上有家小餐馆,院子里种着一棵怪树。我远看不知道结的是什么果,走近发现原来是鸡蛋壳挂满了一树,而且错落有致,明显经过精心摆放。尼泊尔人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总是将各种物品装点得情趣盎然,过得相当有情调。
在尼泊尔的那短时间,我发现大街上见到的尼泊尔人,无论小孩、成人,还是老人,脸上总是带着笑意,见到陌生人都会主动打招呼,Hello和Namaste的声音不绝于耳。谈恋爱的年轻情侣,找个大水池,买包江米条喂鱼就很开心。赶上尼泊尔的传统节日,寺庙里到处是家庭聚餐,鼓锣齐鸣,拉着陌生人也能一起高兴地跳舞。尽管他们的生活远不及我们富裕,卫生条件也极差,用不上iPhone,玩不起iPad。但在北京,很少能在地铁和公交车上看到笑脸。人们即使在早高峰时段拥挤不堪的车厢里,也忙着打手机、听歌、玩游戏。
对,北京是很大,向人们提供了很多生存的机会,但留给人们生活的空间却少得可怜。每个人都不得不蜷起胳膊腿儿,紧守自己那一隅之地。我们每天只惦记着自己想要什么,却恰好忘记了,自己已经拥有的也许正是别人羡慕的。
想起传说中有一种叫“虚耗”的恶鬼,他们身穿红色袍服、长有牛鼻,一只脚穿鞋着地、另一只脚挂在腰间,腰里还插着把铁扇子。“虚耗”喜欢偷去他人的快乐,使人变得忧郁。我想,我也曾被“虚耗”偷走过快乐,但如今的我,已经把自己心里住着的那个“虚耗”臭揍了一顿,让它把偷去的那些快乐还给了我。
不知在湖里游了多久,颖姿突然说水里有怪声。我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不知道哪里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湖上游船不多,离我们最近的那条船,远得分不出船上坐的是男是女。湖水在阳光下泛着微波,我又把头埋进湖里,湖水深得只能分辨出绿色的深浅。
比比颤声说,那咕咚咕咚的声音貌似是从湖底传来的,而且好像……离咱们越来越近了。不会是费瓦湖水怪吧?我和颖姿对视一眼,然后同时以最丑的姿态,却是最快速度翻回船里。孟璐和“小娘”使劲划回了岸边,大家一溜烟跑上了岸,然后互相说着对方是胆小鬼。
我们在湖边溜达时,遇到过几个尼泊尔小伙子玩沙滩排球。我问他们可不可以加入,他们笑着把头歪向一边,我猜他们可能没听懂我的话。我又问了一遍,他们还是一样的动作,其中有一个还摇头,但同时又向我招手。猛然想起来尼泊尔人的yes是摇头,no才是点头。我立刻甩飞了人字拖,奔过去。
孟璐站在场边冲我喊:“你可是场上唯一的外援,好好表现啊!”
我辜负了孟璐的殷切期望,用“小娘”的话说,我不是去打排球的,是去丢人现眼的——发球跑偏,接球不过网,充分显示出板凳队员的青涩球技。
庆幸自己不恐高,可以玩滑翔伞。每个滑翔伞都有教练坐在乘客的斜后方。我和教练一同小跑到悬崖边上,心突然忽悠一下子,脚下已经悬空,很轻松的,就这样飞起来了。整个滑翔过程可以俯瞰群山环抱中的费瓦湖,从这个角度看到的湖水是剔透的绿。当云朵飘过,将影子投射到湖中,湖水又呈现出深邃的蓝。才明白,为什么有人将费瓦湖比作博卡拉的一滴泪。
当清风掠过耳畔,我对着这滴晶莹的泪悄悄地许了个愿:万事如风,愿我心广阔似天空,可任清风拂过或狂风肆虐。
从费瓦湖回到提供滑翔伞的公司,柜台里一个正在听音乐的卷毛小子,颁给我们每人一张滑翔伞证书。证书上需要自己填上名字,再交给他盖章,我顺口问了句证书是不是免费的。
卷毛小子把头歪向一边,龇着雪白的大牙说证书免费,但是盖章要钱。然后趁我还发傻的时候,把章重重地盖在了证书上,之后又冲我坏笑:”Take it easy. I'm just kidding.” (别紧张,我开玩笑的。)尼泊尔人上班还这么自得其乐,真让人羡慕。
我屁颠屁颠地举着证书让“小娘”帮我拍照,貌似小时候拿三好学生证书都没留过影。
夜里,我梦到了玩滑翔伞时的情景,雄鹰在身旁盘旋,水鸟在脚下拍翅,费瓦湖像在静静地倾听着我许愿,突然又响起了那可怕的咕咚咕咚的声音。
被吓醒后,我发现,对床的“小娘”正在娴熟地打着呼噜。
素衣清颜惹艳遇——奇特旺
在博卡拉懒散了一段时间后,我和“小娘”决定去奇特旺,颖姿则回加都等印度签证。孟璐很喜欢博卡拉的小资情调,准备住在这里找艳遇。没想到艳遇却在奇特旺找上了我。
我们刚进入索拉哈村,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点砸在木头屋顶上,让我听着都替屋顶疼。就在我们吃午餐时,大雨又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了,兴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亚热带雨林气候吧。下过雨的博卡拉依旧闷热,吃顿饭搞得我四脖子汗流。在尼泊尔,不仅把我一年的咖喱都吃完了,连带我一年的汗都流尽了。
比奇特旺的天气更热情的,是奇特旺的小伙儿。
下午,向导准备带我们去丛林里转一圈。出发前,他叮嘱我们必须换上长袖上衣、长裤和运动鞋,在这么憋闷的气候下,简直是捂汗。
向导带我们一边往丛林走,一边自我介绍。他叫Happy,人如其名,是个很活泼的小伙儿,留着清爽的小板寸。他要求我们穿长袖上衣,自己却穿着件短袖T恤,脚下踩着双人字拖。我们这队一共六个人,除了我和“小娘”,还有另外两男两女,都是中国人。
在去丛林的路上,路过一间破旧的小屋,墙壁歪歪扭扭的,还有不少裂缝。外墙和门上满是白色的手掌印,幸亏不是红色的,不然我会以为李莫愁也来过尼泊尔呢。Happy一边用手抚着墙,一边说这是他以前的家。
继续往丛林走时,Happy开始和我闲聊。
“Do you love Nepal?”(你喜欢尼泊尔吗?)
“Of course. Here is a Never End Peace And Love country.”(当然,这是个和平与爱永无止境的国度。)从博卡拉旅馆老板那里学来的句子,终于让我用上了。
“Ah, I give you a Nepal name, Maya. It means love.”(啊,我送你一个尼泊尔名字吧——玛雅,“爱”的意思。)
“What a pretty name! I like it. Thank you very much.”(很好听的名字!我喜欢它,非常感谢。)
他又问我,“小娘”是不是我弟弟。我心想我俩哪儿长得像了?不过我早当他是我弟了,就点头说Yes,然后转头告诉“小娘”,Happy把我俩误认作姐弟。“小娘”的反应和我如出一辙:“咱俩哪长得像了?你怎么不说你是我妹啊。”然后咯咯地娘笑。
Happy问我“小娘”为什么笑,我调侃“小娘”,说他想在尼泊尔找个女朋友。Happy很happy地说:”Oh, it’s great! I will help you.” (太好了,我会帮你的。)
正好旁边有个梳着两条辫子的尼泊尔美女骑车经过,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Happy赶紧叫“小娘”:” How about her? She is very beautiful.” (她怎么样?长得挺漂亮吧。)
“小娘”笑得很囧,然后回头冲我翻了个白眼儿。Happy又问我想不想在尼泊尔找个男朋友。这种情形下,“小娘”反应通常都很快,忙着替我答道:” Sure, you also need to help her.” (当然想,你也得帮帮她。)
Happy更happy了:” I just have the right person.” (我正好有个合适的人选。)然后挺直身板,拍拍胸脯,”It’s here!” (就是我!)
我觉得他肯定是开玩笑呢,就一笑了之,顺便回送了“小娘”一个白眼儿。
沿途许多旅馆、度假村的围墙和大门上,都画着色彩缤纷的动物图案,其中大象交配的图案最多。路过象舍,看到几头大象悠闲地吃着草,眼睛眯着,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有只大象却很调皮,不老老实实吃草,反而用鼻子把草都扬到脑门和后背上,还发出类似轮船汽笛声的吼叫。Happy说大概今天的草不太合它胃口,所以在发脾气。
没想到丛林和旅馆离得如此近,过了象舍就是丛林。走入茂密的丛林,满眼都是深浅不一的各种绿色,地上泥泞,还伴有大象的巨型粪便。Happy带我们追寻着犀牛昨夜留下的脚印,却撞见了野猪妈妈带着小猪崽们出来吃下午茶。
穿过丛林是一条浅河,河里卧着一只鳄鱼。Happy说它在晒太阳,让我们降低分贝,别打扰到它。对岸的丛林更加茂密,时不时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的虎吼声和一种像滴水声音的鸟叫。用了Happy的望远镜,可以看到密林中偶尔冒出的野猪和孔雀。
Happy会用中文说“犀牛”、“鳄鱼”、“大象”和“看鸟”,不过语调都很怪,不知是谁教的,还不如听他说英语明白呢。
一路上,Happy总是主动而殷勤地帮我拍照,并且经常提醒我注意脚下。本来是对着六个人讲解,慢慢的却变成给我一人讲。本以为他是怕声音太大惊扰了动物,可有时我落到队伍的最后,他老是提醒我跟上来,挨着他走。
沿着河岸走时,Happy突然加快了脚步,走到一棵孤立的小树旁停下。这时只有我跟了上来,其他人离得还远。他突然问我会不会游泳,我如实回答会。
他又压低了声音,问我今晚来这里游泳怎么样?我差点没跳起来,晚上的丛林更危险吧!他居然一再打包票说一点都不危险,而且晚上的丛林更漂亮。
我正想着该怎么用英语委婉地表达拒绝的时候,“小娘”冲了过来,嘴里喊着“蚂蝗蚂蝗”。
“小娘”发现自己身中两只蚂蝗,每只都有五六厘米长,一只趴在胳膊上,还没来得及下嘴,另一只钻进了裤腿里,已经吸在腿上了。“小娘”十分慌张,不知道怎么办好。Happy让他放松,说这两只都是小蚂蝗,不用怕。然后不慌不忙地把它俩都揪了下来,还放在自己手掌里玩,居然夸它俩很Cute。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蚂蝗,为了表示友好,我走过去用手指杵了杵它们,它们也扭着身子向我打招呼。Happy作势要将手里的两只“小可爱”丢到我身上,我大叫着跳开。“小娘”的脚踝由于蚂蝗释放出来的抗凝剂而流血不止,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才停。
Happy把蚂蝗放回了树丛,接着快速爬上了小树,拿着望远镜向河对岸望了一阵,向大家说很遗憾,今天大概见不到犀牛了,然后跳下了树。我笑着夸Happy灵活得像只猴子。
我手痒得很,试了试,树还算好爬。爬到一半,不敢再往上了,就装模作样地张望了一下,顺着树干溜回了地面。Happy趁机夸我灵活得像只母猴子。
返身再走进丛林时,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把裤腿塞进了袜子里,生怕蚂蝗也找上我。大家都成了惊弓之鸟,时不时在身上摸几下,看看是不是有蚂蝗爬到自己身上。
走出丛林,Happy带大家进入一间小型的陈列室,里面有一些动物的骨骼标本。他把手伸到一个犀牛头骨的嘴里,扮鬼脸的同时发出惨叫声,假装自己被犀牛骷髅咬到了,逗得大家连连发笑。
吃过自助晚餐后,大家都留在水吧聊天、上网。Happy一直坐在我旁边看我整理照片、玩手机,尤其对我的手机很感兴趣,看我不使的时候就拿来玩。居然让他鼓捣出一款涂鸦软件,他用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画了朵玫瑰花,然后对我说:”It’s for you. Hope you like it.”(送给你,希望你喜欢。)
“Thank you. It’s very lovely.” (谢谢,花很漂亮!)Happy确实挺有绘画天分,那么粗的手指能在不大的屏幕上画出一朵精致可爱的玫瑰花,着实不易。
第二天早上,Happy出现在院子里时,我们都差点没认出来。虽然依旧是简单的T恤和麻质长裤,却分明经过一番细心打扮。他戴了个阿拉蕾式的蓝色眼镜框,一下子变萌了许多,还换上了蓝色人字拖,来了个首尾呼应,挺会搭配嘛。
Happy带领大家走去河边坐独木舟,路上,他突然向我问好:”How are you.”虽然很久没有人这么正式地问好了,但多年学校训练的成果使我立马条件反射地回答:” Fine ,thank you. And you?”Happy的回答不是英语课本上千篇一律的”I’m fine,too.”而是答了一句“Chik cha”。原来他是想教我几句尼泊尔语。可惜我这个笨学生,最后只记住了这一句。
中午回旅馆吃饭,饭后大家都回屋睡觉,只有我嫌热睡不着,留在水吧上网。Happy又凑过来,说可以带我去看犀牛baby。我问远吗,他说很近,我就高兴的跟他去了。
地方确实很近,只是和我设想的犀牛圈不太一样,居然是栋建在草坪中央的高脚楼。我脱鞋进门后,转了一圈,发现里面没有活物,都是标本。鳄鱼、小老虎、龟壳……东西倒是不少,可没有犀牛baby啊。
我问Happy犀牛baby呢,他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玻璃缸。我走近一看,福尔马林液里确实泡着一只犀牛baby,还向我吐着舌头。我很失望,以为能看到活的。
Happy说走吧,该回去了。我悻悻地跟着他走。不过他没有回旅馆,而是带我来到一个大笼子前,叫我放轻脚步走过去。原来笼子的角落里真有一只活的印度犀牛baby在睡觉。它的鼻子上还没长出角,却有块很深的伤口。Happy说它被老虎咬了,在这里养伤。我们很轻地说话,还是把它吵醒了。它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用小眼睛瞅着我们,然后换了个姿势,接着睡了。
归途中,Happy发现树的叶子上停着一只黑头红翅的小虫,很兴奋地把它放在手里,告诉我这是萤火虫。我一个连夜里发光的萤火虫都没见过的城市人,头一次看到萤火虫竟然是在白天。
晚上,Happy带领大家去看Tharuculture Show。舞台上,二十多个小伙子每人手里拿根“擀面杖”,十分有默契地按着音乐节拍相互击打。演出最后场面极度混乱,很多游客也冲到舞台上跟着乱跳,Happy也拉着我上去凑热闹。
在博卡拉的最后一天,我和“小娘”准备出发去蓝毗尼,居然被告知今天没有去蓝毗尼的车,只有去加都的车。我本想继续在闷热无比的奇特旺呆一天,看看明天有没有车去蓝毗尼。“小娘”拍着我肩膀语重心长地说:“Happy是个好同志,你还是赶紧撤吧,别再祸害人家了。”
我一想也对,就和“小娘”一起回了加都。
坐在敞着篷的破车离开时,Happy一直恋恋不舍地站在旅馆院门口,向我挥手告别。
第一次搭车遇“色狼” ——中尼公路
我是趁着夜色离开加德满都的。在驶向科达里口岸的路上,天光逐渐明朗,我心中的主意也打定了。
一路上,我不断听着别人的故事,却忘记了我是来创造自己故事的。
旅途中的交通方式有很多,最让人膜拜的是腿儿着,最牛的是骑车,最酷的是搭车。而我一直用的交通方式是最没技术含量的买票坐车,我做不到让人顶礼膜拜,但怎么也得试试搭车。
到达樟木后,我和同车的几个驴友商量怎么回拉萨,杜默遇到一辆吉普还剩最后一个位置,跳上车后立即开动。静子上来晚了点,没盖成入境章,得等到下午才能盖,大家说好拉萨见。张弛也要搭车,她搭车经验丰富,我正好跟她就伴儿。
中午和张弛在一家藏餐馆里吃饭。
刚吃完,老爸打来电话,问我何时回家。
我说不知道,先回拉萨,可能再去青海。
老爸说别瞎折腾了,赶紧回家吧。
爸,你不知道,我总觉得自己的旅行才刚刚开始,后面还有好长一段路在等着我呢。
付完面钱,我兜里现金只剩5块。决定不去取钱,就用这5块钱,从樟木回拉萨。
我背着满满一登山包的“尼泊尔货”,准备回到拉萨去摆地摊。
我的背包估计有20公斤重,整个樟木没一段路是平的。持续的上坡路让我不得不靠嘴喘气,停下来休息的间隔也越来越短。张弛的包很小,只有35L,走得比我轻松得多。我问她那么小的包够用吗,她说东西随用随买,没用了的就立刻丢掉,绝不背着累赘。
她比我洒脱多了。我这个臭美大王,出门前收拾行李时纠结死了,一次次把放进去的衣服又拽出来。其实明白,为了减轻负担,必须带最少的衣服。可毕业的这三年里,我已经习惯了把大部分工资换成最新款的衣服,每天出门前花很长时间站在镜子前搭配鞋和包,围巾、帽子一大堆,甚至手套都有七八双。假如一天当中上午采访,下午约会,晚上去健身房,我甚至会回家从头到脚换两次衣服。
经过这段时间的旅行,我才发现,其实我真正需要的只不过是一件外套、两件T恤、两条裤子、两双袜子和两条内裤而已。过沉的背包,会让我变得懒惰,阻碍我走得更远。
还是装在脑子里的东西好,读过的书、看过的风景、感动过的故事……可以走到哪带到哪,而且没有50L的限制。
不过,有携带的限制,恰好也是身外之物的一大好处。妨碍我们知道更多东西的不是未知,反而是已知。如果可以像掏空背包一样掏空脑子里那些自以为是的知识,也许我就能越走越轻松了。
走了好像有几个小时那么久,一直没有合适的车出现。我有点绝望了,张弛说没事,不行就再走回去,住一宿,明天接着搭。我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走回去?我背着那么沉的东西好不容易上来了,回去,明天再来一遍?这是天将降大任于我了吗?
我说张弛,对不住。我拖累了你,要不是我,你没准早搭上车了,要不你自己先走吧。她说是朋友就别说这种话,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我顿时觉得老天待我不薄,老派特仗义的贵人来帮我。
就在我感谢老天爷的时候,一辆黄色的工程车停在我们身旁。副驾操着一口四川口音主动问我们去哪,张弛也用四川话答他。副驾说正好,他们也要回拉萨,可以捎上我们。但是得去前面的电站检查完才能回去,让我们坐路边上等等,大概半个小时后回来接我们。要不是怕高反,我早把包扔地上欢呼了。
她说搭车就是这么件“前一秒地狱,下一秒天堂”的神奇事情,我们不用分段搭车,直接就能到拉萨。
等了半个多小时,工程车果然回来了,但是车里只剩司机一人。司机说电站出了点问题,今天肯定修不好了,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拉萨,让我们再找别的车吧。司机人真好,特地回来通知我们,还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
这下变成前一秒天堂,下一秒地狱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发现路边停了两辆大货车,还有几个司机模样的人站在路边抽烟聊天。我赶紧走过去问其中最年轻的一位师傅车去哪里,得到的就是期待的答案——拉萨。又问师傅能不能带我俩一程,师傅说他的车没地方了,还要坐他媳妇,其他的车还有地方。旁边圆圆脸的司机立马招呼我上车,我说我还有一个同伴呢,司机说没事,他们是一个车队的,有些车还在下面卸货,一会儿就上来。
张弛突然窜上圆脸司机的车,关车门前的一刻甩了句“你坐后面的车吧”,然后绝尘而去。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刚才那个特仗义的张弛吗?
我坐在路边等车等得水都喝干了,就去旁边的派出所里管警察阿姨要水喝。我把背包卸到地上,跟警察阿姨说,我能接点饮水机里的水吗?警察阿姨说当然能,凉的热的都有,随便接。我坐在椅子上,掏出水瓶拿在手里,然后居然坐着睡着了。
我被年轻的司机师傅叫醒,说车卸好货,上来了。我一看时间,自己已经睡了两个小时,赶紧去接水。警察阿姨说:“前两天也有两个女孩背着跟你一样的大包,来这里要水,然后也坐在那儿睡着了。我问她们包那么沉,干嘛不用拉杆箱。她俩说要体验生活,就是得吃点苦。你也是来找苦吃的?”
我说:“差不多吧,我是来较劲的,跟自己较劲。”
那位年轻的师傅姓马,带我到了一个姓郝的司机跟前。郝师傅五十岁上下,方脸,个儿不高,好像不大愿意搭我,马师傅跟他说您就带上她吧。最后郝师傅冲我伸出两根手指,说能不能给二百块钱车费。我一愣,马师傅推我上车,说他就那么一说,不会真管我要的。我心想先上了车再说呗,没准聊着聊着就把车钱这事给忘了。
下午5点20,我终于搭上一辆开往拉萨的大货车。
我跟郝师傅一路神侃,从车上运什么货到他有几个孩子问了个底儿朝天。郝师傅是个回民,祖籍青海,普通话说得一般般,好在我已经有了和藏族人、尼泊尔人沟通的经验,对于郝师傅的奇怪口音已经能自动翻译了。郝师傅说他运的是服装,行话叫“白货”,每三天来一次樟木,往返于318国道上。我问他多久休息一次,他笑着说撞车了才休息。他最小的女儿和我同岁,已经有了一个8岁的孩子了。
我掐指一算,如果按照他们17岁就生孩子的速度,那么再过9年,郝师傅就能看见他的曾孙子出世了。我老爸40岁、老妈35岁那年生的我,假如我和我的孩子也35岁生孩子的话,那么在我爹地110岁、老妈105岁时,他们还是有机会看到四世同堂的。
我搜肠刮肚地想各种关于回族的话题,说北京有条牛街,也有清真寺和开斋节。回族的小吃特好吃,我最爱吃牛肉灌汤包。还说自己特爱看金庸的武侠小说,其中有一本叫《书剑恩仇录》,里面讲了回族部队如何骁勇善战,回族首领霍青桐如何智勇双全,巾帼不让须眉,在黑水河打得清军屁滚尿流。
说得郝师傅眉开眼笑,说信奉真主安拉的,都是勇敢的好人。
我点头如捣蒜,说是啊是啊,一听您这姓就知道,您肯定是好人。其实我的潜台词是,既然是好人,那就甭收我车钱了。
聊天聊到后来,实在没的可说了。我说自己是中华移动小曲库,给您唱歌吧,郝师傅说我就喜欢听歌。我把张惠妹、孙燕姿、王心凌、S.H.E唱了个遍,郝师傅就说了一句:“听不懂。”我顿时泄了气,让郝师傅放点回族歌曲,结果又换我听不懂了。
听着每首都差不多的回族歌曲,我出神地望向窗外。突然发现,天黑得好缓慢。从阳光转红到逐渐暗淡,再到太阳翻过远山,似乎是个每一帧都清晰呈现的慢镜头。也许是大货车车头的视线好,也许是平时从没仔细观察过日落。北京的日落总是在挤公交、逛商场或者吃饭时被我忽略掉。
翻越嘉错拉山时,山上下起了雪,随后变成了小冰雹,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幸亏郝师傅车上有毛毯,不然非冻死我不可。
视线越来越模糊,郝师傅不得不把雾灯和远光灯都打开。黑夜中的车灯,只能照到前方十几米的地方,却可以让车行使几千几万公里。即使看不到整条路,有什么好怕呢。只要不断往前走,就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我看不到未来的样子,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夜里十点,终于到达新定日,郝师傅、马师傅和他老婆带我进了一家回族餐馆。马师傅的老婆像所有传统回族妇女一样,头上裹着头巾,不大会说汉语,只知道一个劲儿地让我多吃点。我是第一次吃到回族风味儿的正餐,一大碗白面条里什么作料都不放,把它当米饭似的就着炒菜吃。
吃饱后,我和郝师傅又一路听着回族歌曲,顶风冒雨往拉萨开。
夜里两点,郝师傅实在太困,就把车停在路边眯了会儿觉,又喝了一罐红牛,才接着上路。
前一天在加德满都,我和静子整夜聊天,只睡了2个小时,本来一直挺着不睡,也还挺得住。可郝师傅睡觉时,我也睡着了。睡得正熟时,却要起床,真的好痛苦啊。我一路不停地打瞌睡。
郝师傅说了好几次:“你别睡了,我看你瞌睡,我也犯困。”
我也知道为了行车安全,我应该强打精神跟郝师傅聊天,可睡魔实在强大,我道行不够。
早上7点多,天已转亮,离拉萨也越来越近。郝师傅突然跟我说:“我跟你商量个事。”
我在半睡半醒状态下完全条件反射地回答:“什么事?”
“我跟你打个炮怎么样?”
我一下就醒了,但表面上依旧保持迷迷瞪瞪的状态,假装听不懂。
郝师傅又重复了一遍,我再装就太假了。转过头去,瞪着郝师傅,一字一顿地说:“不、怎、么、样!”
郝师傅态度轻松地问我:“为什么?”
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因为您女儿跟我一边儿大!”
郝师傅又问:“那我要是很年轻呢?”
我说:“那也不行。”
郝师傅乐了:“你还困吗?别生气,我就是想吓吓你,让你别再打瞌睡了。” 这个办法也太彪悍了吧!
郝师傅问我怎么一点也不害怕,我说我怕什么,一路上经过那么多检查站,每一个都登记了咱俩的身份证和您的驾驶证、行驶证,我出了什么事儿,您也跑不了。而且您要是想下手还用等到天都亮了?况且您说过,信安拉的没有坏人嘛。
郝师傅哈哈大笑,说一开始不爱搭我,是怕别人说闲话,其实他们大货司机最不愿意搭的就是单独的女孩,然后又跟我说了很多他们在路上运货的故事。
一直到我下了车,郝师傅没再提过车钱的事,还叮嘱我一个人在外注意安全。
回到拉萨,我兜里那张5块钱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