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跟自己对话的机会——喜德林
从尼泊尔再次回到拉萨时,我住进一家藏式旅馆,一直睡到中午才把前两天的觉补回来。
我想即使不是因为缺觉,每天早晨仍然有许多人不愿醒来。有的人睁开眼才开始入睡,还有的人睁开眼就开始梦游,真正醒来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人。而那些整夜没睡的人也未必是清醒的。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接下来该往哪去。逛逛旅游景点、买买纪念品、跟标志拍拍照,都不是我想要的旅行。是该搭车走青藏线,再骑车环青海湖,到了西宁再做打算呢?还是去新疆,看看瓜果梨桃成熟的景象?
环视四周,没有人来回答我的问题。空空的八人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其他人肯定都结伴出去玩了吧。好像从离开北京开始,我的世界里一下子冒出许多人,每天热热闹闹的。然后,他们又像当初闯入我的世界一样,突然全部离开了我。如今屋里只剩下我自己,冷冷清清。
瞬间,孤独感席卷而来。
我看到自己蜷缩在床上。外面阳光刺眼,却照不进屋里。
如果是在家,我一定开着电视吧。从小放寒暑假,如果独自在家,电视肯定一天都不关,只为了让家里有点声响,让自己感觉不到孤独。总觉得每天爸妈离家上班的关门声音好大,大得在并不宽敞的家里也能听得到回声。那时我总喜欢窝在家里,要么看电视,要么看书。老爸让我周末出去玩,我偏偏不去。真是讽刺,现在我主动出来了,老爸却又拦着我。
因为孤独,从小到大我都想有一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发觉好友和别人更好,就会心生嫉妒,觉得自己的热情不被别人珍惜。我安慰自己,也许是每个人的热度不同,我可以对刚认识的人散发出100度的热情,别人满值才50度,人家用尽了全部回应,也只有我的一半,我才总是不满足。
长大以后,孤独并非离我远去,它换了副面孔如影随形地跟着我。在喧嚣的聚会中,在热闹的KTV里,在推杯换盏的饭桌上,在狂欢的舞池里,我依然会感到孤独。身边的人很多,我会笑着叫着,也会鼓掌叫好,吹哨起哄,我和人群如此靠近,孤独却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后来听说孤独并非不合群,每个人都生而孤独,所以人才是群居动物。可一群人聚在一起,也不过是大家共同孤独而已。
我们既需要齐聚共欢,亦需要独身一人,正如我们置于寒冬需要取暖,身临酷暑需要纳凉。
我有很多自己找乐的方法,却始终没能学会如何自处。
初中时的语文老师很喜欢借给我书看,我在那时看了很多当时认为深奥得不得了的书,虽然大都看不懂,但看到黑塞的小说《内与外》里那句著名的箴言,我还是反反复复读了很多遍,并把它背了下来。
“无物在外,无物在内。因在外者,亦即在内。”
如今心中突然映照出这句话。
外部世界都是内心世界的映射,感觉到外部世界精彩的人必然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要多精彩才能忍受得住孤独?
我为了躲避孤独,总是依赖电视、电脑、手机或者别人。和朋友见面,从不提前到,因为十分讨厌独自等人,希望自己每时每刻都有事做,唯独忘了留点时间跟自己相处。能够排遣的从来只是寂寞,孤独却无法躲避。我承认面对孤独时自己的无助与无能。
原来我真正需要的不只是向外看看这个大千世界,更需要向内看看自己的内心世界。将眼光转向自己,才是我旅行的真正方向。
下午,我去拜访浩哥,他是拉萨一所高中的老师,暑假时回上海学习,我和晓萌初到拉萨时,一直借住在他的教师宿舍里。暑假将尽,他已回到拉萨。
经过学校的操场时,我见到有五个藏族小伙儿在打篮球,立马手痒,问人家能不能一起玩。五人里面块头最大的那个,汉语说得挺流利,说好啊,正好三对三。
藏人打篮球真实诚,从来不使假动作,纯撞。还好人家让着我,只是互相之间撞。我就比较不厚道了,全靠晃人、假动作之类的进球,而且一使一灵。第一次用假动作的时候,那个大块头摸着自己脑袋说,还可以这样啊?他也太实诚了,我偷笑了半天。
我投篮比较准,两个队员抢到球后总爱传球给我。像我这种人来疯型选手,越打越精神,还进了不少球,一点不像刚回高原的人。最后我得出一个结论:打篮球治高反。
大块头问我是不是练过,我笑笑说,也没怎么练过,上小学就开始打。但是后来大学的时候进了排球队,而且是最重要的位置。他问是二传么?我摇头说,是替补。
见了浩哥,他问我住在哪里,然后向我推荐了那附近的喜德林,他说那里曾是风光一时的拉萨四大林之一,如今已成废墟,很少有游客知道。我就喜欢这种游客少,还不用买门票的地方。
我在深巷中找到了不起眼的喜德林。
如今的喜德林后面要加上“大院”二字,因为它只是居民楼包围中的一块废地。这个大院用它来命名,也许是除了残破的废墟以外,它仅剩的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废墟前摆着很多太阳能锅,几乎每户藏民家中都摆着几盆艳丽的格桑花,几个藏族小孩一起大声唱着歌,那些被时间抚摸苍老残败的废墟,在旺盛的生活气息中倔强地站立着。
废墟间挂的龙达早已褪色残缺,断壁残垣之中长出的荒草却旺茂滋盛之极。
承认自己的无助与无能,也许恰好是坚强的开始吧。
人心是个无底洞,所以人总觉得空。为了填满这个洞,有的人用金钱,有的人用名誉,有的人用权利,有的人用爱情,有的人用自由,有的人用梦想……但无论用什么,无底洞永不会满。
花费时间与自己的心对话,是值得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发觉我们用来添洞的东西究竟是让洞变得更深,还是使我们忘了洞的存在。
舍去了那些和别人一起狂欢、畅饮、说笑的机会,才能得到一段孤独的时间和体验。舍得,得到的往往比舍去的更好。
大院深处走出一位阿莫拉,她像许多藏族阿莫拉一样,右手摇着转经筒,口中念着六字箴言,有趣的是,她的左手还牵着一只黄纹小猫。拉萨的狗大都散养,遛狗很少见,遛猫就更少见了。我走过去逗弄小猫,小猫很喜欢我,伸头在我小腿上蹭来蹭去。我细瞧这只猫居然一直吐着舌头,大概它真的以为自己是一只狗吧。
我跟着阿莫拉向八廓街的方向闲适悠暇地散步。
原来八廓街附近,还有不少像喜德林这种非著名古建,只不过被大昭寺的盛名所掩,鲜有游客。比如八廓街闹市之中的这座黄色的弥勒殿,殿高三层,有尊巨大的未来佛,光脑袋的长度就接近成人身高,手里还攥着一把英镑。佛像前不仅供奉着酥油灯、青稞酒,还有大盒的伊利牛奶。
在弥勒殿门口,一个藏族小男孩拉住我,非要跟我踢足球。他倒是一点不认生,莫非我刚才打篮球时,沾染了一身运动细菌?
在一条很深的巷子里,我发现一座庙,庙小得连牌匾都没有。问了一位来点酥油灯的阿库拉[ 阿库拉,藏语意为叔叔、伯伯。],得悉它与昌都一座名寺重名,也叫“嘎玛寺”。寺中有尊白度母雕像,脖子上挂着一串天珠,每颗足有十厘米长,我趴在玻璃外面看得直流哈喇子。
庙门口有很舒服的厚垫子,我坐在上面用iPhone发微博。一个老喇嘛出来问我用的是苹果么,我说是。又问我能打藏文么,我说不能。于是他颇为得意地拿出自己的iPhone给我看,里面的通讯录都是藏文的,键盘打字是汉、藏、英三语。我惊奇万分,赞叹不已,以为他拿的是VIP专属定制机。后来回去自己鼓捣了一阵,发现iPhone可以打出好几十种文字来,只是自己从来没有调过。而且藏文是拼音文字,用键盘打字很方便。
回到八人间时,屋里已经多了四个人。羿萱、曼妮、贺绅、谈俊都是在校大学生,明天中午就要回家了。他们听说我要出去摆地摊,都围过来看我的货。他们摆摊练过几个晚上了,已经摸准了城管的下班时间和客流量较大的地段。有了他们的指导,我少了几分被城管没收东西的危险,同时多了几分成功的经验。
本打算穿着尼泊尔买的纱丽吸引顾客,没想到拉萨比我半个月前离开时,降温了不少,而且只有晚上10点以后才能摆摊,纱丽是铁定穿不了了。从纱丽上剪下来的那块样布我还留着,正好铺在地上摆摊用,闪闪的水钻吸引了不少来往游客的注意力。羿萱、贺绅把他们的项链和明信片也放在我这里卖,还卖力地替我吆喝。在尼泊尔认识的杜默仗义地前来捧场,还带来了巨大的手电为我照明。
开张第一单生意是一位北京大叔,他问了斜挎包的价钱,结果听出我也一口京片子,不但没砍价儿就特痛快地掏钱,还去马路对面买了把羊肉串送我。我高兴的把羊肉串分给大家吃,谈俊吃完羊肉串,吆喝就改成了:“卖尼泊尔带回来的手工包,只收羊肉串,不收钱呐!”
小摊只摆了一个多小时,就卖了180块钱,我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