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型祭坛已匆匆完工,式样不合规矩、做工粗糙、没有准备刻石,都是必然的,仪式用品也简陋异常。此情此景,如被当时仍健在的大儒董仲舒看到,必然会破口大骂。但这支封禅队伍,显然不在乎这些。
霍去病本人准备得最为充分,没有穿铠甲,而是换上了一身长冠服。这套行头,一般用于祭奠山川,此时穿戴也算合乎情理。其他人则俱是戎装出席,显得不伦不类。
李长君、雷道宽二人不免奇怪,这霍小子哪儿来的这些东西?连打仗都随身带着,未免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相当认真严肃地配合霍去病,一人捧印,一人捧剑,倒也有模有样。
封山典礼开始后,霍去病先对天行三跪九叩之礼,而后大声念道:
“维天受命,宁国以仁;维君享祚,安民为本。乃有荤允,侵掠长城;爰伐漠北,一战而胜。四守之外,威武是陈;八方之内,太平其成。敢不告诸,岂曰代圣?匪功伐高,匪德矜盛。钦若祀典,佑我汉人。”
大意是说:为了汉人能安享太平,他远征匈奴,战绩彪炳,不能不汇报上天。所以才来封山,祈求庇佑汉人。
霍去病的这篇祭辞,既不算华美,也称不上典雅,却不可谓不浩气凛然、掷地有声。坛下诸多将校听得容光焕发,纷纷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恨不能以身代之。
李长君却有些不以为然,至少对其中“太平其成”一句,不抱什么希望。匈奴的强大,通过这场大战,他已经亲身体验到了。只凭这一点,汉人要想永享太平,实在难如登天。他预见不到数百年后的事情,但他敢肯定,来自北方的威胁会像梦魇一样,让汉人很久都喘不过气来。甚至条件成熟的话,极有可能会一朝沦陷、生民涂炭。
与此同时,在另一方陌生的天地中……
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三道颜色各异的光影聚在一起,悠悠悬浮于电光交错的乌云之上。光影下方,浓密的乌云露出一个半里大小的空洞,足可瞰到海面。此时高达十余丈的巨浪正肆虐无忌,将海面搅得如同沸腾的开水,即使在数里高的空中,也能感受到那种毁灭的气息。
然而,这气息中又隐隐透射出勃勃生气,虽然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但任凭风浪如何疯狂,这股生气不仅没有消失,更予人一种不消片刻就能由衰转盛的感觉。
那道金色的光影,忽作人语道:“生气隐而不发,看来仍不足以突破水克之力。既然此门已被我等找到,自应助其出世,改天换地。”
旁边一红一青的光影也道:“合当如此。”
随后只见金色光影中,猛然放出一道丈宽的金光,穿过云洞直向下方射去,瞬间投入海中。青色光影所放的青光,却是投向边上的红色光影,而红色光影所发的红光又投向金色光影。三道光影一时间连接成三色光线,与云层里的惊天电光交相辉映,看起来极为奇特。
不消片刻,海面巨浪更加凶猛,但透出的生气也迅速浓郁起来,海水中溢出点点星光般的金色。海面开始卷起巨大无比的漩涡,越旋越急,漩涡中心竟已深深下陷,形成黑洞洞的深渊。
一道极其辉煌的金光,从那深渊中电闪遁出。三团光影见此情形,忙冲下云层,欲上前接应。却不料那金光才到半空,徒然失去了踪影,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奇怪!”
三团光影来到那金光消失处,徘徊游走,似是在查看寻找。许久之后,便投往天边,倏忽不见。离此数里外的虚空中,此时方现出一团黄色光影,笑道:“早到晚到皆是空,这天地奇门果然非同小可。”话音未落,不远处又现出一团白色光影,却不出声。随即这两团光影也各奔一方,急速远去。
此间的这一幕,狼居胥山上诸人当然不知,犹在继续着封山典礼……
念完祭辞,霍去病接过一个火把,走到事先准备好的油柴堆前,随手一抛,祭火升腾而起,眨眼间便火势冲天。
忽然,一声骇人的尖唳,全无征兆地从头顶传来,众人不禁抬头望去……
只见一只翼长过丈的黑雕,自云端激射而下,直奔霍去病所在而来,声势极为凌厉。
霍去病愕然间,黑雕便已冲到祭火之上,却又似畏惧熊熊烈火,只围着火光翻腾周旋、唳叫不止,状若疯狂。
在场的人俱都猝不及防,神情慌乱地看着黑雕的奇异举动,不知道它要做什么。霍去病稍一定神,已觉黑雕莫名搅局,怒火一时上涌,回头大喝道;“给我射死这扁毛畜生!”
祭坛下众多将校自有反应快的,命令才下,已有几只劲箭射出。黑雕长唳中突地拔高,险险避过攻击。又有更多劲箭射来,黑雕左闪右挪,好几次差点中箭。无奈下只得抟空而上,遥遥盘旋,几度俯冲翻腾后,这才投入云层飞走。
众人见此皆是舒了口气,正在交头接耳谈论之际,突然惊变又生。
“隆隆……”狼居胥山猛地开始摇晃,地面剧烈颤动,圆坛上铺着的块块青石被震得各自移动,青石之间的缝隙也缓缓变大。似乎整个大地都开始摇动、震颤起来。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巨响:
“轰!”
祭火下的石坛徒然炸开,一道大水缸般粗细的水柱急速盘旋、冲天而起,轰声如雷,碎石、断木、火团一时四散飞溅。地面也同时更加剧烈地震动了一下,震得众人皆是立足不稳;最接近水柱的霍去病、李长君和雷道宽三人,更是险些被震倒。
此时一块核桃大的碎石,无巧不巧,正朝霍去病脑后砸去;一旁的李长君踉跄间,竟来不及作出反应,手中大印亦被抛飞,眼睁睁看着碎石击中霍去病;雷道宽虽第一时间拔出长剑,但仓促中也是难以稳住身形,根本来不及出剑。
李长君最先闪到霍去病身旁,刚要扶他,忽然瞥见一道金光,从水柱中如电射出,又奔霍去病而去。情急之下,匆忙迈步上前,挺身阻挡。
雷道宽反应极快,一挥手中长剑便挡在李长君胸前。却不料那道青光竟毫无阻滞地,一下撞断长剑剑身,直直没入李长君胸口。
李长君如遭电击,浑身麻木,难以动弹。雷道宽急中生智,扔掉手中断剑,纵身猛地一扑,就把李长君护在身下。这一刻,水柱周围飓风扫来,一瞬间便将二人卷进水柱,然后全都消失不见了。现场,只留下一个圆形深坑和遍地狼藉……
后来,霍去病与剩下众人勘察多时,分析良久,最终也没能对此奇异之事,得出个所以然,只好悻悻下山。随后草草禅了姑衍山,不日即班师凯旋。不料在回师途中,被碎石击中后脑的霍去病,突然开始头痛,随军医师尽全力诊治,也不能缓解。回到长安后,汉武帝对其大肆封赏,特授大司马称号,禄同大将军卫青;更动用宫中御医会诊,却仍未能治愈。两年之后,亦即元狩六年,二十四岁的霍去病终因伤重不治,气绝身亡。
后话不提。且说狼居胥山上变故方罢,另一方天地中……
一处不知是何所在的庞大山脉中,云霞蒸腾,各种苍劲虬屈的古树遮天蔽日,奇花异草遍布山林。一条清澈至极的山溪,自树林深处蜿蜒而来,在两块长满青苔的巨石之间,跃然成湍,飞落于深可丈许的小潭中,溅起点点浪花,而后又流向幽隐的远方。有淡淡虹光浮在小潭之上,潭中无鱼,却给人生机勃勃的感觉,仿佛溪水本身就有生命。林间鸟鸣如织,声远者更添幽远,声近者更觉清越,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显得喧闹而又动听之极。
一只体大如狗的野兔,从茂密的草丛中钻出,连蹬肥硕的后腿,鼻子抖动不止,转转悠悠跑到两个少年身旁,动作小心谨慎而又颇为敏捷。两个少年伏在地上,全然不觉,只有后背处微微起伏着。大野兔在两个少年身上左嗅右嗅,神情似有些疑惑,看起来灵性十足。就在此时,一个少年猛地咳嗽了几声,顿时惊跑了野兔。
这两个少年自然就是李长君和雷道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