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持着一个小瓶子,走到房门口,刚伸手要敲门,便听到房中人懒洋洋的声音:“行啦,进来吧。”
荀彧微微一笑,推门进去:“你怎么知道是我?”
“废话,隔着三里外我就闻到你身上的香味了。今天你身上的香味怎么这么重?尿裤子了?”荀续趴在床上,乜视了荀彧一眼不咸不淡道。
荀彧也不理会他,把小陶瓶放在床前的几案上。
汉代的寝具有床,有榻,床大而榻小,大户人家主要的卧室之中多半用的是床,因为床更加舒服。榻往往比较狭窄,荀续小的时候跟荀彧同榻而卧,到了十岁之后,就不行了,一来是荀彧成亲了,二来也睡不下两个半大小子了。
现在荀续身高八尺有余,一米八八左右的个子,寻常的榻躺下准会多出两条小腿耷拉下来,得睡床。
荀彧做到床边伸了一个懒腰道:“还不是因为最近黄巾攻城,城墙上面动不动就血流成河的,飞卿说不喜欢那种味道,特意要蒹葭多熏几遍衣服。我都觉得味道有些重了。”
“哈,我说怎么今天见到我居然老是皱着眉头的。”
“她近来总是觉得疲惫,大约身子不大好,闻到不舒服的气味,便容易犯恶心。我也只好穿这样的衣服了。”
“犯恶心?”荀续抬头看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毛嘻嘻笑道:“该不会是她肚子里有荀小彧了吧?”
荀彧嗤笑一声,一拍他的头道:“什么荀小彧?兄长的名字是用来给你这么调侃的吗?”
“喂喂喂,重点不在荀小彧好不好?你还不赶紧寻个医师来给她看看?”
“现在黄巾围城,我岂能这么做?你真当我心里没有数么?”
“呦呦呦……”荀续笑道:“都快当爹了,还这么假正经啊。沽名钓誉的手段越来越高超了。”
荀彧被他说得一笑,摇摇头,帮他把衣服脱了。
荀续一遍配合,一遍叫道:“哎呀呀,非礼呀!我说香君,非礼勿视啊,我颍川荀郎的身子可精贵着呢,看一眼两个大钱。”
荀彧又拍了一记他的头,淡笑道:“是哦,你还真够精贵的。我看看,你这手臂肿了没有。”
衣服脱光,荀续打了一个哆嗦道:“火盆呢?这天太冷了,你倒是快点呀!”
荀彧不冷不热地甩了一句:“两个大子一眼,我可得目不转睛慢慢看呢。”
“输你了,输你了。”荀续赶紧讨饶。
荀彧拿过小瓶子,拔开塞子,一股浓浓的药酒味道散发出来,带出意思暖意。
“虎骨酒啊,好东西。香君你什么时候还学会医术了?”
荀彧倒了一些在手上,开始给荀续擦药,刚一用力,荀续便泼天价的惨叫起来:“哇呀——救命嘞——荀老五,你倒是轻一点啊!”
荀彧也不理会他,自顾自地揉搓他的肩膀。
荀续叫了几声,发觉实在没劲,一回头佯怒道:“喂喂喂,我都叫得这么惨绝人寰了,你就不能轻一点么?”
荀彧摇摇头,苦笑道:“你演得太假了。”
荀续撇撇嘴道:“你又知道喽?”
荀彧忽然道:“疼不疼?”
“多少有一点啦。不过本公子武艺精湛,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擒龙,哎呦——轻点轻点。主要是刚才甩人的时候那一下子有些脱力,才出了岔子。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今天砍我一斧子的那个壮汉还真有几分气力,他是什么人啊?”
“怎么?又看上这个了?”
“什么叫又看上这个了?你这话若是被人掐头去尾地听到了,还以为我是三天两头抢姑娘的恶霸呢。”
“我看你做事情,也没有比恶霸好多少。”荀彧揉完了一条胳膊,又转到另一边,给他揉另一条。
“我那叫爱才重才好不好?说说,说说。”
“这个人啊,你就别想了。他不是能……欸?你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挖墙脚。”
“对,不是你能挖墙脚的。”
荀续哂笑道:“香君,你见过蹴鞠吧?”
“自然见过。”
“你看这蹴鞠吧,有了守门人,它难道就不进球了吗?”
“嗯!有道理!颍阴县尉果然厉害,虎躯一震,八方英才纳头便拜。”荀彧笑吟吟地刺他两句。
“喂喂喂,香君你不信是吧?来,我们打赌。我赌一个大钱,我准能把这汉子收到我麾下。”
“啧啧——”荀彧摇摇头,笑道:“我说荀县尉,你就不能豪爽一些,多下一点彩头?”
“你说多少?”
荀彧伸出两根指头:“起码两个大钱。”
“那可不行,太贵重了。都能看我光着身子一眼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满眼都是少年时同榻而卧时候斗嘴的模样。
“说说吧,到底是什么人?”
“他叫辛奉,是辛家的家奴。”
“辛家?我熟啊,这么算来,跟辛佐治也有好几年没有见面了,现在辛家,仲治阿兄不在,佐治说了算。回头我就把他要过来。”
“若只是这么简单,我会跟你赌么?”
“看来有故事要说了。”
荀彧点点头道:“佐治有一个嫡妹叫辛愿,你可记得?”
“哈,就是那个大胸妹子么,怎么可能忘记?”荀续撑起身子来,在胸前划了好大一个弧线笑道。
荀彧又拍了一记他的脑袋,把他摁倒,说道:“她乃是辛家的嫡幼女,辛家准备把她送到京师去。”
“京师?董侯还是史侯?不对不对不对,史侯也才九岁,董侯更小。莫非……是给陛下?”史侯是何后所生的皇子刘辩,寄养在道人史子眇家,故而叫史侯;董侯是王美人****所生的皇子刘协,从小被董太后养大,故而叫董侯。
荀续盘算了一遍,再度联想到辛奉身上,不由得竖起一根中指,赞叹道:“敢跟皇帝陛下抢女人,这兄弟,够劲!”
荀彧一把打掉他的手,道:“年前选秀女,辛愿本是入选了,可是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喜欢上的辛奉,竟取了匕首,将自己的脸划伤。破了容颜了,自然不必入选秀女,可也着实恼了辛家诸位长老,竟告到郡中,诬说族中远亲子弟辛奉不孝,要求斩杀他。”
“这些老东西当时定然是一副好相貌。”荀续冷笑道。
“府君本想应了,佐治找到我们众人,好说歹说,把辛奉的命保了下来,不过姓名被从族谱中剔除,人也从良家子入了奴籍。”
“啧啧……这也是一个老实人,换了我,早就一斧子一个,把这些老东西全宰了。”
“你道他不是这么想的么?只不过碍于愿姑娘的情分罢了。此前黄巾围城,朝廷的诏令过来,各地官员自行募兵,守卫郡县,百姓无论贵贱,皆可入军籍。”
荀续道:“所以这个辛奉便想着入到军中,若是立了功,不但能将家奴的身份洗去,说不定还能挣一个爵位,也不算辱没了愿姑娘?”
“正是此理。人家一心都挂在愿姑娘上面,你去征召,准碰得头破血流。”
“哈哈,人之患,在无欲。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只要他有所求,我就有办法招揽他。”荀续歪头看了荀彧一眼,见他正淡淡微笑,怪叫道:“其实你就是想把这小子送给我吧?不对不对,是你怕我和子远小心眼,找这个小子的麻烦。不对不对,还是不对。哈哈,应该是你见他们两个人相爱,爱得这么苦,动了恻隐之心了。嗯?我知道了,恐怕是愿姑娘寻到佐治和飞卿嫂子,他们两个人一起叫你想法子。结果却落到了我的头上!香君啊香君,还是你最阴险!”
荀彧哈哈一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别忘了我们的赌约。”
“一见面就这么算计你老弟,香君,你还真够好意思的。”
“我可是给你送一员虎将。”
“哈哈,这虎将还真是看得摸不得。”荀续讽刺道。
荀彧也不理他,问道:“好了,你试试,有没有舒服点?”
荀续坐起身子来,甩了甩胳膊,果然舒服许多笑道:“你这一手跟谁学得?飞卿嫂子么?改天叫她传给佛奴几手,挺好用的。”
荀彧笑道:“你身上还有哪处不舒服的?我看你从马上摔下来,有没有闪到别的地方?”
“有是有,不过不太容易医治。”
“我看看,在哪儿?”
“……屁股。”
“荀——续——”
“喂喂喂,是真的。从马上摔下来,屁股先着地,很疼啊!别急着打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