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
颍阴高阳里,退思院中,一个看上去十来岁的少年正在院中闪展腾挪,手中一对铁锏虎虎生风。
门口走进来一位三十余岁的白皙俊朗中年人,身穿白衣,腰悬宝剑,步履悠然,走到阶前,拍了一下正坐在栏杆上的英俊少年道:“彧儿,你不下去跟这小子过两招么?”
少年淡淡一笑道:“续弟乃是少年英雄,我可不能与他并论。”
“哈哈哈哈,外边可都传说荀家四雏凤的大名,香君更是四凤之首,这般妄自菲薄,可不像是某位立志安定天下的凤凰儿说出的话。”
少年依旧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笑道:“非是妄自菲薄,只是看看比我还小上五年的续弟这般勇猛精进,反躬自省之下,实在惭愧。”
“我怎么听说你口中的这位少年英雄的名声着实不大好。”
这位被称为“香君”的少年拍拍栏杆,示意眼前这位族中的大哥坐下,才轻轻笑道:“衢大哥素来是不管事的,今日这般旁敲侧击,莫不是因为昨日续弟把四叔的那位公子打了的缘故?”
衢大哥哈哈一笑道:“我可懒得管那个无赖郎儿的破事,不过你既然说起了,就不妨给我说说。你们二人从小就要好,可不要徇私哈。”
香君淡笑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何必修饰作伪?四叔的二公子是叫荀玘吧,昨日在东豪里纵马,正好遇着续弟,被续弟拦了下来,生出一些口角来。两个都年轻气盛,动起手来,被续弟一口气打了六个。”
“六个?哪来的六个?”
“跟着那位二公子一起纵马……呃……游街的,都是周边的几家富户的公子,都是十四五岁。”
“哼,好端端的士人不做,偏要跟富户之子混在一起,真是蠢蠹。”衢大哥冷笑了一声评价道。
香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们俩的说法还真是挺像的。”
“哦?他怎么说?”
香君苦笑道:“他说应龙当与鲲鹏并肩,与犬豚相逐于市者,狐鼠尔。”
衢大哥闻言,一挑眉道:“好不客气!传闻说他乃是克星降世,狂狷中人,听这一句,还真没多少错处。”
香君摇摇头道:“是不是克星我不知道,续弟却不是什么狂狷中人,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衢大哥道:“你衢大哥入山多年,回来之后,又是闭门不出,可是续儿这克星的名字我可是不曾少听。他一出生,肃叔便故去了,还是我亲自前往江东报的丧;次年年底他母亲便病逝;第三年年初,魏公远道而来,刚应下照顾他,便因陈太傅之事,被急召进京,中途自尽;随后爽叔远避海滨,将他托付给靖叔,谁知到了第四年,靖叔居然也一病不起,就此亡故。我因党锢,心灰意泠,隐居山林,可以隐约听闻照顾他的焘叔、汪叔先后故去,去年我回家处理汪叔身后事,旉叔说要照顾他,岂料今年年初竟也走了。”
见到香君一脸尴尬,衢大哥又道:“虽然我也不信这些谶讳之说,可是短短十年里面,照顾他的七位长辈前后过世,唯有爽叔远避海滨得以脱险,若真是没有什么古怪,我都有点不信。”
香君却道:“衢大哥,不好这般讲的。续弟小小年纪,屡经惨痛,此乃孟子所言天将降大任者也。续弟自幼懂事,允文允武,虽个性却是不甚开朗,可是为人豁达,气度恢弘,不迁怒不怨怼,行事极有分寸,很多时候,我自认远不如他。”
衢大哥看了一眼院中舞锏不停的少年,忽然高声道:“注意来!”
言未讫,白影一闪,一道灿烂银光从天而降,霍然劈下。
舞锏少年撤步闪身,左手锏四两拨千斤,划出一道弧线引开剑势,右手锏“呼”地一声朝着来人脖颈砸去。
衢大哥吓了一大跳,连忙撤步退出几步,却不想舞锏少年得理不饶人,一锏护身,一锏追命,突刺他的胸腹。
衢大哥“嘿”了一声,双手握剑,强行架开这一锏,挣得半分余裕,忙道:“喂喂喂,搏命呐?”
少年冷笑一声,也不搭话,双锏舞动如飞,招招式式,意在抢功夺命。
衢大哥纵然剑术惊人,一时之间也是险象环生,连连退避,才换得一线出招的机会,生死之间,不由得心火熊熊,长剑招数展开,将少年逼退数步。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了十来个回合,衢大哥见这少年的锏法甚是纯熟,知道急切之间不可胜他,但是少年人气力尚未长足,两条钢锏比寻常铁剑粗重不了多少,于是拼着损伤手中宝剑,竭力与他的兵器碰撞,果然,三个回合便叫这少年铁锏相继脱手。
衢大哥把剑横在他的脖子上,擦了一把汗道:“怎么样?”
他本以为舞锏少年会有什么不服,谁知这少年洒然一笑,朝着剑刃走过去,逼得衢大哥撤了剑,走到荀彧面前,接过他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汗,道:“手气不好,输了。”
衢大哥一愣,随即收剑回鞘,大笑道:“果然有几分意思。”
少年信手把手巾扔给他道:“剑法不错,是衢大哥么?我听说数月前请你回来代理族务,本以为是一位曹参,怎么今日得空过来?莫不是曹参要变身成郦食其了?”
曹参是西汉初年的名相,接替萧何的班,结果整天饮酒不做事,却依旧把朝政打理的井井有条,史称“萧规曹随”。郦食其也是汉初之人,以能言善辩著称。
衢大哥笑道:“我来之前还走了一趟东豪里,问了问两边的里民,都说玘儿闹市纵马固然不对,续儿你一言不合,夺过马鞭便动手,戾气却也甚大。今日一交手,你可真是半点没留情啊。”
他面上虽然笑着,可是双目却是灼灼有神,紧紧地盯着续儿的脸。
续儿冷笑了几声,道:“这事我确实做错了。”
“哪里错了?”
“不该出手啊——”续儿把手巾还给依旧笑眯眯的荀彧,一边捡起地上双锏,拉开了架势道:“明明知道不能杀人,就不该出手。”
衢大哥闻言一皱眉,声音带了丝丝怒气道:“若是能杀人,你便当真要杀了你的族兄?”
“哼。”续儿舞动双锏,像是在跟两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很多人在即将失去的时候,不知他即将失去,最后他就真正失去。可是奇怪的是,人总是在失去之后后悔,而在失去之前鄙夷告诫他们的人。”
衢大哥一皱眉,问荀彧:“什么意思?”
荀彧笑笑道:“他总说太平道会出事,玘弟似乎跟太平道中人有很深的往来。”
衢大哥凝神一思,又问道:“你如何看?”
荀彧打了一个哈哈,站起身来笑道:“这个我可不好说,不过公达倒是挺和续弟谈得来的。”
公达是荀攸的表字,比荀彧大六岁,论起辈分却是荀彧的侄子,平时不喜欢说话,常常自顾自地发呆,可是脑子却是十分的好用,许多了解他的人都认为他才是荀氏四雏凤中最有出息的一个,这些人当中就有把荀攸一手抚养大的荀衢。
荀衢沉吟了片刻,点点头道:“好吧,你也知道四叔虽是好说话,可是毕竟晚年得子,宠爱略过,续儿刚强,你须看顾着些。”
荀彧笑道:“你莫要小看续弟,他绝非寻常懵懂孩童。”
荀衢也不置可否,摆摆手道:“既然如此,我便走了,荀玘之事,到此结束。”
“多谢衢大哥周全。”
“不必。”
荀衢刚准备离开,却听见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一个绿色裙衫的小姑娘匆匆跑进小院来,气喘吁吁地喊道:“彧哥哥,续哥哥,不好了,我哥哥被人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