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牙到后院转了一圈,见大粪勺子确实在厕所边立戳着。他走过去,用脚踢了一下,把它踢到厕所边的草垛里,空着手回来了。进屋后,他对葛子海媳妇说,厕所边上没有啊?葛子海媳妇说,我早上解手时还看着在那儿,怎么能没有呢?等我洗完这件衣服,我给你找去吧。曹大牙答应着就进了里屋。
曹大牙跟葛子海闲聊了半个多小时,才把话题引到薛贵那件事上。葛子海说他是认了,真是整不过薛贵,再硬整下去,就得进局子里蹲着去了。曹大牙说,你整不了他,可有人要整他呢!葛子海问是谁,曹大牙就把经过他改编后的柴玉民的话说了。葛子海听后很兴奋,他说只要柴玉民肯出面整薛贵,别说是想当组长,就是给我当家长,我也举双手欢迎。
曹大牙听了葛子海的态度后,他觉得老葛家这一块基本妥了,他也不用挨门挨户去说了。
在合庄,老葛家是大户,葛子海是现任的村民组长,虽说已经公开声明说不干了,但在没选出新的村民组长之前,合庄人还都听他的,他还享有村民组长的权威。退一步讲,既便是以后不当村民组长,他也是老葛家这四十多户人家的主心骨,啥事大伙都找他拿主意。在他没当村民组长之前,老葛家有啥大事小情的,老的少的就愿意找他商量,他们说他办事稳重周到。他是老葛家迄今为止学历最高的人,在黑龙镇上读过高中。
在老柴家的三十来户人家里,曹大牙只跟柴玉清说了这件事。为此,曹大牙还特意上柴玉清家的小卖店买了十斤挂面。
柴玉清的小卖店开在合庄东头,而老柴家三十多户人家,都住在合庄的东头。他们都以柴玉清这个小卖店为据点,没事时就聚集在小卖店前,开个玩笑,唠点黄嗑,扯些闲篇。柴玉清家的小卖店,相当于老柴家的中央电视台,柴玉清便是电视台的新闻播音员,凡是柴玉清知道的事,不出几个小时,老柴家的人就会家喻户晓了。柴玉清长得方头正脸的,人们都说他有点像中央电视台的罗京。
解决了老葛家和老柴家这两大家族,在曹大牙看来,就算大功告成了。曹大牙年轻时当过三年义务兵,虽然在部队里,只管着两个人和百拾头猪,但部队里那套上令下行的作风,他掌握得很好。他认为首长没必要把命令传达到每个土兵,只要传达给下一级就行,余下的工作,自然由他们去完成了。
老曹家这五户人家,自然是不用说了。他们都是一个爷爷的孙子,啥事不隔心,一家有事,全体响应;合庄还有一户姓李的,是葛老二家招来养老女婿;还有一户姓佟的,是葛老八家说媳妇时,连老丈人和小舅子一起说过来的。他们都是老葛家的亲戚,从打来合庄那天起,就融入了葛氏家族中,老葛家人的意见,就代表着他们的意见。
其实合庄应该是八十四户人家,打今年春天起,人们说话时,都称八十三户。被刨出去的那户,虽然谁也没说是哪家,但大伙都知道指的是薛贵。
就在消息刚刚传开的第二天早晨,柴玉民就来找曹大牙了。他进门后,张口就骂,说王八犊子曹大牙,你毗着个大牙满庄子瞎咧咧个啥,我啥时候说要当村民组长了?
曹大牙听了柴玉民的话,他真就毗起大牙笑了。他说我没瞎说,这不是你前天跟我亲口说的吗?
柴玉民听后更急了,他说曹大牙,你他妈的连人话都听不懂,我说如果我是村民组长,这事我就管定了,可我并没说我想当村民组长啊?
曹大牙说是啊,你说如果你是村民组长,你就能为民除害。大伙都知道你有这个能力,你又有这片好心,大伙都感谢你的好心。我也是好心窜掇大伙选你当村民组长,帮你实现除暴安良的愿望,这有啥错?你咋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呢?
柴玉民跟曹大牙叫吵一会,他是越吵声音越小,曹大牙是越说嗓门越大。争来吵去的,当街的人都能听到院里的辩论声了,左邻右舍都扒在曹大牙的门口往里瞅,吓得柴玉民不住地劝曹大牙,说你小声点行不行?那感觉就像柴玉民做了什么对不起曹大牙的事。
两个人吵了有十几公钟,柴玉民气得哆嗦着从曹大牙家里出来了,走到门口,他对曹大牙说,我才不当那个鸡巴组长呢,你想利用我,没门,薛贵气死的,也不是我爹。
曹大牙听完柴玉民最后的这句话,他又毗起大牙笑了。他在心里说,那就由不得你了。
曹大牙所以如此热衷于柴玉民当组长,目的很单纯,也很直接。正如柴玉民所说的那样,他就是想利用柴玉民,或者说通过柴玉民,利用他在省里当法官的外甥,为他死去的爹报仇。合庄人都公认,曹大牙他爹曹天宝就是让薛贵气死的。
两个月前,薛贵领着伐木工刚到西大地的那片林带,被正在这里放羊的葛八赖看着了。葛八赖这人平时脑袋挺得溜直,可一跟人说话,脑袋就自然地向左歪,看起来有点像个地赖子。因此,大伙就这他叫葛八赖。
葛八赖问薛贵干啥,薛贵说我拿着锯来树林子能干啥,放树呗。葛八赖歪着脑袋说,这是大伙的树,你凭啥说放就放?薛贵拿出砍伐证说就凭这个,政府让我放我就放呗。葛八赖说我不识字,也看不懂你的那张擦腚纸,我只知道这片树林中有我一份,你要想放,得我同意,要不得经我二哥同意。
葛八赖说的他二哥就是葛子海,他们是亲叔伯兄弟。
薛贵要砍伐的那片树林子,还是生产队那会曹天宝领着大伙栽的防风林带。曹天宝是合庄最后一任生产队长,在分完生产队所有的家当之后,队上的护林员问起西大地那片林带怎么办。曹天宝说,那树和筷子似的,也没法分,等以后长成材再说吧。护林员说,那总得有人经管着点吧?曹天宝想了想说,反正挨着薛贵家的地,就让他负责吧,剪下来的树枝子归他烧火。曹天宝说的时候,合庄的很多人在场。
薛贵听葛八赖搬出葛子海来压他,脸上自然流露出一丝的鄙夷之色。他对葛八赖说,我家的树,我有砍伐证,我想放就放,葛子海算个爆竹?葛八赖把脑袋歪了歪,他说这咋成你家的树了呢?这是大伙的树,只是让你看着,顶多你算个护林员。薛贵说这咋就不是我们家的树呢?不是我们家的,还成了你们家的了?这片树林子是曹天宝答应分给我的。葛八赖说你可别蒙人了,当时我在场,曹天宝只说让你看管着,可没说分给你。薛贵说你知道个屁,曹天宝当天晌午在我们家吃饺子喝烧酒,啥情况你知道吗?薛贵说完,大手一挥,对那些伐木工说,听狼叫还不养猪了呢,你们给我放,看谁敢出来挡横。
葛八赖赶着羊群在树林子里转悠一会,第一棵树倒下了,树稍抽在他的脸上。他的那些羊,像一群受惊的兔子,四散奔逃。
葛八赖用鞭子往一起归笼,他边抽羊边操他妈操他奶奶地乱骂。因为他骂的这些话,没有明确的指代性,也就没有谁过来搭茬。伐树的人没理他,忙着去伐另一棵了。薛贵也没理他,忙着从南到北一棵一棵地清点棵数。那群羊被葛八赖抽打得吗吗地直管他叫妈,他的那些骂人的话,此时倒显得有些针对这群羊了。
葛八赖觉得自己人单势孤,没法阻止薛贵放树,就赶着羊群跑回庄子。他顾不得把羊圈到羊圈里,只赶进院子,匆匆地关上大门,去找葛子海了。
葛子海没在家,去街里买化肥了。葛八赖就用葛子海家的电话,拨通葛子海的手机。他把情况说明后,葛子海在电话那头说,我这就回去,你先通知庄子里的人,就说是我说的,坚决挡下,不能让薛贵放成。
半个小时后,葛子海骑着摩托车赶回来。这时葛子海家的门前,已经聚集六十多人了,多半都是些老娘们,叽叽喳喳的,像树上落的一群麻雀。
葛子海扫了一眼人群,他问曹大牙媳妇,曹大牙咋没来啊?曹大牙媳妇说,他上集卖菜去了。葛子海说,你问你公公咋回事了吗?曹大牙媳妇说问了,根本没那么回事,我公公说只是让薛贵看管着。要不,我回去把我公公也叫上?
葛子海犹豫了一下,说算了吧,他那么大岁数了,走道磕磕绊绊的,耳朵又聋,说话老打岔。
柴玉清说还是叫上曹天宝对劲,到时候咱们三个鼻子六只眼地顶对一下。柴玉清说完,老柴家的几个老娘们也随声附和。
葛子海不耐烦地做个手势,大伙都静了下来。他说,操,就是曹天宝当初真的答应把这片树林子分给他,也是无效的,这是大伙的树,他一个队长没有这个权力。现在咱们就上山,拦着不让他放,看他能怎么着。
葛八赖说你们先走吧,我赶上羊群,我就把羊群撒到那片树林子里,薛贵要是碰着我的羊,我讹死他。
薛贵刚放到第十棵树,葛子海他们就到了。他冲着树林子里喊道,你们先别放了,都给我停下。放树的是薛贵雇来的民工,人家不担事,听见有人说不让放了,乐不得能停下来歇一会呢。一个个纷纷地放下手中的大锯,掏出薛贵早上发给他们的吉庆烟,有的原地坐下,有的则凑过来,想听个究竟。
薛贵从林子北头跑过来,他边跑边从兜里掏他的砍伐证,跑到葛子海跟前,他晃着砍伐证对葛子海说,你凭啥不让我放,我有这个,说着就把砍伐证递过来。
葛子海接过来,他只草草地看一眼,他知道薛贵起来的砍伐证不会是假的。因为他的姐夫是黑龙镇林业派出所的所长。葛子海把砍伐证还给薛贵,说你有砍伐证,你砍可以,但咱可得说明白,这树是大伙的,等卖了钱,得大伙平分,你不能一个人独吞。
薛贵说,这片林子是当年队长分给我的,我又看管二十来年,现在成材了,上边也批了,凭啥跟你们平分?
曹大牙媳妇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她指着薛贵的鼻子说,你咋瞪着眼睛说瞎话呢,我刚才问过我公公,他说没那回事,只是让你看管着,压根没说分给你。
薛贵说,你个老娘们家,知道个蛋啊,分树那会,你还没来合庄呢,你跟着瞎搀和啥。
葛子海没理薛贵,他转过身,冲着身后的人群说,大伙都在这呢,同意放树的立马回家,不同意放树的留下来,都进林子里看着,每人几棵,自己看自己的那份。响午先回去一半人吃饭,吃完饭回来换班,谁把树看丢了,到分钱的时候,就没他的份了。
葛子海的这句话还挺好使,跟在他身后的人群一下子散开了,像小学生做早操一样,各找各的位置。几十分钟后,林子里面全是人了。
这会儿,葛八赖赶着羊群也来了。葛八赖想得还挺周到,他怕人们口渴,用一个十斤的白塑料桶,带来一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