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和韩国佬在工厂里低着头接受白哥的教育。那时我就感觉自己像个犯错的小学生,在国旗下罚站。教育完之后白哥说:你们两就在这儿好好反省反省,今天午饭就别吃了。然后就走了。我和韩国佬在二楼没事干,但又不敢走,最后只得和他聊天。
如果你是个心急的人,就会知道和一个汉语说不标准的老外聊天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韩国佬先提议聊画画,我真不知道原来韩国人也画画。不是我瞧不起韩国人,只是觉得绘画艺术在韩国好像并不突出,就像我觉得中国人不打橄榄球一样。韩国佬说以前自己就是学艺术的,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画得一手好画。传说以前在学院画裸体画技艺一流,画完之后还特意给裸模看,裸模看得脖子都红了,夺过画说:好像没有这么大吧?
来中国之前,他一直是在韩国一个画室教画画,只可惜教的都是些孩子,孩子的母亲都觉得自己孩子将来肯定是艺术家,学费一交就要求学油画,说大师都是画油画的。韩国佬苦口婆心的说,先学基本的,从素描开始练起。家长就是不听,觉得没听过哪个大师还画素描。
韩国佬挺生气,就瞎教,让那些孩子乱画。他对那些家长说这是现代派,孩子长大了都是毕加索。后来那些孩子整天想着自己的画能卖大钱,后来都不愿意交作业,韩国佬苦恼不已。终于有天出事了,一个孩子的家长跑到画室来,拿着孩子的画给韩国佬看,家长非说孩子画的是男性生殖器。韩国佬就跟他解释,说这是现代派,没人能够知道他画的是什么东西,可能毕加索活过来都不知道。家长非说那就是男性生殖器,并且和韩国佬大吵一架,说自己的孩子被教坏了。而且砸了韩国佬的办公室,好多石膏像被砸的稀烂,关键时刻韩国佬抱着个完好无损的石膏往外跑,后来这个石膏像被韩国佬摆在家里。我问他这个幸运的石膏是什么样,韩国佬说,不是苏格拉底就是柏拉图。
后来韩国佬就离开那个画室,一度在家里创作。他说那时他创作的全是印象画作,没灵感的时候就画向日葵,画到后来就觉得向日葵越来越像菊花。
接着又画日出,一天到晚都画日出,一直画到日落。
我问他:什么时候想到来中国呢?
他说:早就想来了,你们中国很有创作坏境。
我说是吗。
他说:恶劣的环境才能创作出好作品,不过作品好了,创作者可能就好不了了。
我说:什么意思?
韩国佬:怪不得孔子现在都想往我们那儿跑。
我说:我们一会儿说孔圣人,一会儿又说孔老二,孔子老人家肯定不愿意了,去韩国避避风头也好。
韩国佬来中国已经五年了,五年内干过很多很多事,曾经也在画室混的人模狗样,画室的其他老师对他由妒生恨,欲驱除鞑奴还我中华,除之而后快。那些人以民族大义为训,对韩国佬施加压力,整天恶语相加,面对团结的力量,不到三个月韩国佬就忍受不了,继而逃之夭夭。也曾在大街上给行人画像,谋取报酬,只是路人都穿了衣服,韩国人无法发挥特长。
后来韩国佬闷头在家画风景,这真是十分奇怪。我不懂艺术,但是我真的不明白在家里怎么能够画风景。韩国佬告诉我说在在家一边看碟片一边对着上面画,然后他终于承认那时候还拿不良碟片当裸模。
这些内容虽然不长也不复杂,但是韩国佬足足说了三个小时,我听的有些不耐烦,只对裸模那段感兴趣。
后来白哥气消了不少,晚上吃饭站起来吟诵了一首不完整的《再别康桥》,弄得满桌的菜无一不被践踏。大家掌声如雷,纷纷夸白哥有文采,白哥就给我们讲起了岳飞的精神,他长坂坡喝断当阳桥吓退曹军的故事,岳飞救出了阿斗,阿斗最后昏庸无能,以致蜀国沦陷。白哥说:说起来,岳飞不该救阿斗,怪不得秦桧要害他,岳飞也是罪人啊。
我们说:对对,罪人。
白哥说:不过还是要学校岳飞的精神,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我们还要防止被秦桧这样的小人陷害。
我这才明白过来白哥好像是在影射我和韩国佬,怪不得把历史都说串了,人们讽刺别人的时候总是会忽略自己的错误。我挺不高兴的,扭头看韩国佬,他仍旧一脸的奉承,显然没听出白哥的意思。我咽下嘴里的食物,清清嗓子说:白哥,我解释下白哥一招手:不用解释,我不是岳飞,你也不是秦桧。
我不再说话,看着满桌散发着田园气息的蔬菜毫无胃口。白哥接着说:今天请你们吃饭,没别的什么意思,以后你们肯定都前途无量,不管我对你们做过什么,都希望你们能原谅。
我们纷纷举起酒杯安慰伤感的白哥,说什么“永远都是兄弟”之类的话,然后立志要让白哥以后不仅喝白酒,还要吃着****搂着白雪公主。白哥笑得合不拢嘴,嘴里没嚼烂的青菜大白天下。白哥说:好,啊,我就喜欢白雪公主,跟白雪似的。
吃完饭,白哥已经醉的神志不清,几次把我喊成岳飞,一口一个贤弟。大家要扶他,他就拳脚相加,又把我们骂成反动派,然后唱了一遍“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对着墙壁行注目礼。接着又挨个把我们教育了一遍,最后倒在桌子上鼾声如雷。
我们看看彼此,不知道白哥的家在哪儿,只好任由他睡在桌子上。老方想回去,我说这样留白哥一个人在这儿有点不礼貌,万一他出事了怎么办。无奈我们只好在桌子边陪着白哥。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桌子上的菜都有个馊味,其他人睡姿都形态各异,我不能先起来,不然他们会让我清理这一团糟的东西。我闭上眼睛又睡下了。
再次醒来,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了,连桌子都不见了,心中一阵窃喜。窗户透进来刺眼的阳光,我站来气拍拍屁股,灰尘在阳光下美轮美奂。
然后我出门,下楼,走出工厂,仰望烟囱,它不再令我讨厌了。这时我感到无比的失落,我的身边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信任的人,我的父母,我的美香姐,他们都在远方。真可笑,我如此亲近的家乡,竟变成了远方。
这事不能想,越想越伤感。我慢慢走近烟囱,它是那么破旧,黑色的外壳好像还在发光。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接近它,它看起来比以前看起来要粗得多。可能是废弃多时的原因,它显得没有生机。边上钻出一条蛇吓我一跳。是条青色的蛇,头尖尖的,样子很吓人,它爬出来对我看一眼,然后钻进草丛消失了。以前在家乡的时候常常能看到蛇,这些东西能把我吓得半死,我天生怕蛇,死蛇我都不敢摸。今天在这里看到蛇竟然觉得有些亲切。
我走出了工厂,低头走在路上,自己跟自己装深沉。一不小心被石块绊了下,自己开始跟自己觉得尴尬。
我回到租屋,老方不在。隔壁的王易也不在,只有王颖在家里看电视。我一人觉得挺寂寞,就跟王颖一起看电视。期间王颖没说一句话,我觉得挺尴尬,然后起身就走。王颖叫住了我,我回头,她说:过来陪我坐会儿。
我只好又坐回去。她面对着电视跟我说话:我女儿马上要来了。
没听她说过她还有个女儿。我说:从哪儿来?
她说:从老家来。
我很想问她老家在哪儿,但我没问。
王颖女儿来的那天,我们一起在她家为她洗尘。她叫王蓓,和我同龄,从北方的家乡来。那天王颖一家人都显得很开心,作为主角的王蓓却只在小角落里偶尔夹点菜。她是个很美的姑娘,除此之外还可以用“虚弱”来形容她。她坐在我对面的位置,我经常忍不住瞟她,有时候她也会不小心抬头看到我,目光对视使我们都略显尴尬。好吧,接下来我得好好描述她的外貌。头发挺长,也很直,前面留着斜刘海,个头也不高,脸挺秀气,一看就是很惹人爱的姑娘。加上她自身散发出的单纯与娇羞,能让任何一个善良的男人对她倾慕不已。
她总是不说话,只有在被问起的时候才羞答答的蹦出几个字。
王颖开始把我们一个个介绍给她认识,她一边点头一边说“你好”。最后介绍到我,我站起来和她握手。她的手真软,一旦握上就不想放下。你没猜错,我对她有好感。
那晚我一直偷偷看她,为了展示自己我讲了几个珍藏许久的笑话,还故意装作风度翩翩的样子。她默默抬头看着我,然后捂着嘴巴笑靥如花。我仔细观察她,看她的打扮,看她的衣服,甚至低头捡骨头乘机看她穿什么裤子。
最后在大家的起哄下,她终于愿意唱首歌,是孙燕姿的《遇见》,至今我还能想起她迷人的声音。